廳中筵席已然擺好,從人知是家宴,除侍應之人外俱已散去,吳一飛從大氅中拿出書信,交給安潔,安潔將信打開,與司南譽同觀,信上寫著:


    “字示俊兒安兒:江湖殺劫之起,都緣長白山參王蛟丹之故,冬至一陽生,采參必在斯時也,物少而人多,各派門下涵養較差,已時起紛爭,汝等緩來為佳,冬至前一月趕至泰山集賢山莊,終南有人留守,探詢可知一切。吾甚安好,可釋永念,汝夫婦切磋武藝之餘,應勿忘我醫者濟世之言也。”


    潦潦草草百數十個字,想似急就之章,下麵畫著醫仙的花押,信中除了叮囑二人不可忘卻醫事之外,隻是不可晚於冬至前一月前去幫手,並無別話。


    兩人看完,安吉將信收起,笑對吳一飛道:“師父叫我們不可忘了醫事呢,七叔信得過,七嬸的癱瘓,明天我來看吧。”


    吳一飛起立連盡三巨觥,謝道:“侄女的醫術我是信得過的,我進去告訴你七嬸一聲,讓她高興。”


    吳一飛轉身入內,稍頃手上捧了把古色斑斕的寶劍出來,他壓了劍上暗簧,將劍抽出,隨了一聲龍吟一分為二,原來是合股的鴛鴦寶劍,顏若一泓秋水,森森劍氣,寒芒電閃般伸縮不已,廳中毫如白晝的燈火,即刻便被壓製得黯然無光,司南譽與安潔都情不自禁讚聲:“好劍!”


    吳一飛將劍遞給司南譽夫婦道:“終南以劍名於世,這‘抱殘’‘守缺’鴛鴦寶劍由你們夫婦二人同用,雙劍合璧,天下無敵手。”


    司南譽與安潔俱都推卻道:“厚賜太重,實在不敢當。”


    吳一飛強將寶劍交給二人道:“你們先將劍接去,聽我的,若仍覺不可收留,再還我也不妨。”


    二人隻得接過,由司南譽將劍合起,還入鞘中。


    吳一飛道:“第一:這是你們七嬸的傳家之寶,一向掛在內宅辟邪的,除我之外,絕無第二人知曉得武林名劍;第二我用刀不用劍,此劍與我無用,第三……”


    他一直粗了喉嚨大講,此時聲音卻低沉了下來,道:“你們可放心,好人家我不動,貪官汙吏,土豪劣紳的東西,我是不放過的,但都是手下兄弟隨著我拿性命去拚得來,我絕不會把搶得的東西舍了手下兄弟去給別人。”


    司南譽夫婦隻得深深謝了,安潔將劍取過,解開絲條,將劍替司南譽佩在腰上,她細心體貼做這件事情,緩緩將結結好,退後數步,讚道:“你佩了劍,儒雅之中,平添不少威武。”


    武士掛刀,文人佩劍,乃是風行的習尚,司南譽依言,擺了個戲台上武生亮相的架子,果然極其威堂皇。


    安潔抿嘴而笑,吳一飛秉性粗豪,看了他們小夫婦不知不覺間流露的深深情意,不由縱聲狂笑,連屋瓦也為之震動。


    席上三人心境都欣喜得很,飲宴完畢,吳一飛要兩人在內宅歇宿,司南譽安潔卻辭道:“侍兒小雲小倩病在船上,還要迴去看望。”


    吳一飛也不堅留,遂囑人掌了燈,送他們夫婦迴船。


    司南譽見山寨中明椿暗卡,戒備森嚴,較兵營中,尤為嚴密,但是遠處湖上巡遊的船舶,也不時燈號閃爍,與寨中連絡,遂對身邊掌燈的嘍卒讚賞:“你們湖麵寨中,軍容如此之盛,難怪能在太湖稱雄數十載,威風始終不墮。”


    嘍卒卻道:“那是不得不如此的,一人兩人的疏忽,往往便是湖中兄弟百數十人的性命。”


    司南譽內家功力深厚,目光自然銳利,四下雖然暗沉的毫無聲息,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司南譽夫婦到了自己的船上,小雲迎了出來,嘍卒辭別自去。


    安潔道:“你內外傷都不輕,雖有靈藥,也需多多休息,為何如此夜深,還不安歇?”


    小雲提到傷勢,便說不出來有一點羞愧,司南譽也有不好意思之感,安潔催她去安歇,她微紅著臉,羞意盎然,默然而退。


    安潔低聲對司南譽道:“你看小雲好麽?”


    司南譽一邊解著腰中佩劍,口中應道:“好!隻是安姐,我一把劍也不會用,你卻將雙劍一齊佩在我身上,累累墜墜,豈不是要我好看?”


    安潔笑道:“你自創的六龍禦天,雙手兩足猶如遊龍四爪,各自出招,可沒有限定雙手不準拿劍吧?”


    司南譽想了想也笑道:“隻是如此一來,安姐自己可沒得寶劍玩了。”


    安潔替他整理卸下來的衣衫,微微笑道:“我既然嫁了你,隻希望能做一個好妻子,寶劍不玩,玩剪刀,廚刀也是一樣。”


    司南譽聽安潔語出自深情,上前握了安潔兩手,道:“安姐本來就是天下第一的好妻子呀!”


    安潔低眉合眼的笑道:“夫妻是百年廝守的,你現在便讚我,當心我將來變了母老虎,你想收迴也來不及了。”


    司南譽得意快慰之極笑道:“安姐想學做母老虎嗎,先讓我看看像不像?”


    他低頭仔細審視,安潔卻驀然沉聲:“嘩唔!”學虎低吼,她身材嬌小玲瓏,聲音又嬌滴滴的,她不學虎吼還好,學了越加不像得厲害。


    司南譽笑彎了腰,道:“安姐學的可是貓叫嗎,為何這般嬌呀?”


    安潔抽手揮拳,一拳打在司南譽身上,真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這輕輕一拳,直打得司南譽全身二百零五根骨節,每一根都鬆軟舒暢。


    司南譽挨了這一拳,心也癢癢的,笑道:“我學虎吼給安妹聽吧。”


    他自小嬌縱好玩,這頑童們最歡喜的口技之學,虎吼狼嗥,雞嗚狗吠,極其出色當行,此時罡氣成了,內力充沛雄渾。


    “嘩唔!”發為虎吼,聲音送出去,在湖上激蕩生風,山寨中疑為真虎出柙,更是唿哨連聲,燈號明滅不停。


    司南譽吼完了,伸舌頭笑著對安潔道:“他們如此大驚小怪,看來我方才開始修習的玄門罡氣,在太湖多半無法可練。”


    安潔指著寶劍,對司南譽道:“你收了人家的診金,卻想走,隻怕病家不依呢。”


    司南譽笑道:“那怎麽辦?”


    安潔想了想,道:“小雲小倩尚未大好,我替七嬸治癱疾也要幾天,明天我去看病,會對七叔說,要他找水性精良之人,陪你在湖中練習水性,等你在湖水裏玩暢了,包你有更好的地方可以給你練玄門罡氣。”


    司南譽好奇心起,笑道:“先告訴我是什麽地方。”


    安潔搖頭意示不肯,司南譽更加堅持了,道:“告訴我。”


    安潔再搖頭,司南譽與安潔這時已執手坐在床沿,司南譽將頭一直伸到安潔的懷中,道:“告訴我!”


    安潔看他這傭賴樣兒,被他逗笑了,手指輕點著他的額角,道:“虧你還是杭州人呢,將錢塘潮水也忘了不成?”


    司南譽張嘴,“嘩”聲又要大叫,被安潔玉手在他嘴上一掌按了迴去,兩人都“嘻嘻”笑成一團。


    錢塘江是喇叭口,江口極為寬廣,江水洶湧下灌,遇了子夜潮生,海水奔騰上溯,上下衝激,聚在江口海寧,長江大河汪洋巨海,是世間最具無究威力的壯觀,兩者聚在一起,將水流激得壁立十初,漫天蓋地,勢挾萬鈞,碧浪千重,直往兩岸海塘衝去,是名聞天下震鑠古今的異景奇觀。


    這海塘就是錢塘江兩岸自唐宋以來修築了防潮水內侵的提防,若司南譽在塘下練功,安潔在塘上唿應,雖然潮水洶湧,也不會有甚麽危險,何況潮水來時若萬馬奔騰,閑人又聽不見司南譽練功時勁氣劈空的聲音,潮水與湖水相比,一動一靜,若以練功時的有趣好玩而言,那就更加不能相提並論,所以司南譽聽了歡喜若狂。


    第二天司南譽陪安潔去看視吳一飛妻子的病,醫家有割股之心,危急之時可以不避男女之嫌,然而既有安潔司南譽自然隻有拜見之後與一飛退出在外堂相侯。


    吳一飛的妻子娘家姓張,吳一飛殺人之後人湖為盜張氏父母原有退婚之意,張氏卻對父母道:“爸媽對女兒的好意,女兒豈有不知,隻不知他殺的人該不該死?”


    張氏父親沉吟道:“那惡少縱他的豪奴悍仆當街調戲婦女,自然該死。”


    張氏沉思半晌,低聲道:“那惡少既然該死,不過是上天假他之手除去罷了,他既然仗義,女兒想還是為他守節。”


    父母看她知此堅貞,終於送入湖中去完了婚,一飛感她知己,又敬她為人,所以夫妻情深,數十年來,情愛也是老而彌堅。一飛性勇好鬥,入了大湖更甚,得張氏的溫和勸慰,粗豪的本性雖不改,但是對別人漸漸豁達大度,不再像以前一樣歡喜一言不合就拔刀子拚命了,他武功原好,再以坦誠豁達待人,太湖裏的聲望鵲起,終於成了一湖之主的總舵主。她的癱疾,一飛真是時時刻刻都掂念心中,安潔在內室為張氏診治,他在前廳坐立不安,又不能約司南譽而去內室看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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