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在此刻,窗外突然傳來一聲沉重的歎息,這故事—再重演,是什麽人能在堡宅之內暢行無阻?何以會歎息?


    石家輝毫不遲滯地破窗而出,—條黑影在屋角處—閃而沒,他迅快無比地撲了過去,人影已到過道盡頭,他銜尾急追。那人影似對內宅相當熟悉,專朝暗角僻弄裏鑽。


    一追一逐,越牆進入業已關閉的角落暖閣,也就是石中龍未中風前專用的大書房,這裏是內宅裏的禁地,即使是至親也不許隨便出入。


    石家輝與月女曾經私入搜找“玄功解”而被誤為兩人幽會引起很大的風波。


    人影停在假山石旁,隻露出半邊身,是個蒙麵人。


    “什麽人?”石家輝喝問。


    “誅心人!”聲音蒼宏但透著怪意。


    “誅心人?”石家輝下意識地一震,他從沒聽過這名號:“閣下深夜闖入本堡內宅意欲何為?”


    “興之所至,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哼!”青霜劍離鞘,冷芒閃起:“閣下不是頭一次闖堡吧?”


    “是來過幾次!”


    “目的是什麽?”


    “不忍見天下第一家如此敗亡在不肖子孫之手。”


    石家輝一下子怔住了,“誅心人”這話是什麽意思?他有什麽資格說這話?他到底是什麽來路?難道他是父親好友?“誅心人”這名號隻是假托?心念之中,突然“啊”了一聲,他想到一件事……


    “聚集在太原城的各路鬼神是閣下攆走了?”


    “不錯,是老夫趕走的。”


    “為了什麽?”


    “替石家堡消災弭劫!”


    石家輝又呆了呆。


    “產下與本堡是什麽淵源?”


    “老夫是你爹生平第一好友!”


    石家輝又告怔住,他在急想:“爹生平樹敵無數,但朋友卻甚寥寥,從來沒聽提過有‘誅心人’這一號朋友,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從他的行為與所發慨歎而言可能是真,但從整個現況而言便待商榷了。”心念之中出聲道:“照閣下的說法,應該是晚輩的父執之輩,可是從未聽家父提說過閣下,既屬至交,平素必有交往,能不能請閣下出示真麵目?”


    說著凝神迫視“誅心人”。


    “如果能出示,老夫就不必蒙麵了。”


    “在下能相信麽?”


    “信不信由你,這無關宏旨,重要的是你必須慎言慎行,不能作敗家子,尤其不能逾越禮法,使門楣蒙羞。”


    這句話非常明顯,是指他對大嫂月女的心態而言。


    石家輝心機深沉,除了眼見的事實,他是不輕易接受的,尤其石家堡目前的處境,使他更為不輕信言詞,而且表麵上絕不表露內心的反應,隻有對月女是例外,再精明的人也有其短處,這就正是所謂的情關難破吧!


    “在下暫時相信!”


    “這樣最好!”


    “在下有個問題請教!”


    “說!”


    “家父中風,業已不能表達心意,他真握有‘玄功解’麽?”


    這是對“誅心人”的一個試探,半真半假,因為這件事連他的娘都沒把握。


    “誅心人”並不立即作答,目芒連閃,沉默了好—陣。


    “老夫不能迴答你這問題!”


    “為什麽?”


    “你知道之後有弊無利。”


    這迴答便有些莫測高深了,何為利?何偽弊?有無之間利弊是什麽關聯?


    石家輝想不透,但也不願費神去深想,因為他爹在他娘的一再逼問下已經用眨眼表示“玄功解”藏在堡外另—個地方,真假依然是—個謎。


    “家輝!”外麵傳來月女的叫聲。


    “牢記老夫的忠告!”人飆起,越牆而沒。


    石家輝還劍入鞘,越牆而出,正迎上月女。


    二夫人玉鳳與如萍可能是聞聲而來。


    “發生了什麽事?”二夫人問。


    “堡裏先後發現的可疑人物現形了!”石家輝答。


    “噢!是什麽人?”


    “—個蒙麵老者,自稱是爹的好友‘誅心人’!”


    “誅心人?”二夫人微搖著頭;“從來沒聽說過,人呢?”


    “離開了。”


    “為什麽不留下等我辨認?”


    “留不住,我不想動劍。”


    如萍望望丈夫望望月女,她似乎並不關心所發生的情況,隻注意深更半夜丈夫與月女湊巧又在—道,這威脅著她的幸福,女人最不能容忍的問題使她又—次刺心,但她不敢反抗,隻自傷自憐。


    “家輝,現在你已是一家之主,凡事要有定見,石家堡能否渡過難關,重振往日雄風全在你一人身上。”


    “是,娘,孩兒知道。”


    “這可能是—個真正可怕的敵人,會不會是……”


    “娘想到誰?”


    “江湖第一人江天尺。”


    “哦!”石家輝剛沒想到,經這—提,內心立刻沉重起來,這的確非常可能,對方的目標就是他爹,說不定也誌在“玄功解”,潛入堡內的企圖在找他爹的藏處,如果事實是哪此,的確難以應付,堡中恐怕無一人是江天尺的對手,攆走別的江湖人當然是替他自己清除障礙。他不期然地想到老小子,那裝瘋賣傻的老東西也是個可怕人物。


    “二娘!”月女開口“那‘誅心人’自稱是爹生平第—好友,家輝曾經故意問他關於‘玄功解’的事……”


    “他怎麽說?”二夫人眸光一亮。“他說不能迴答這問題,說出來有弊無利。”


    這是什麽意思?”


    “不知道!”


    “唔!”二夫人深深想了想,道:“既然又發生了這意外情況,我們得趕緊商量對策,走,都到我房裏去。”


    “無緣庵。”


    座落在汾陽城西十五裏的山間,是私人興建的尼庵,地處荒僻,隻一條通幽曲私人,不接受外來的香火,所以人跡罕至,真真實實的修心養性淨地。


    住持是“無緣師太”,伴隨的是一個帶發修行的中年婦人。


    此刻,旭日照高林,木魚梵唄之聲隱隱傳出。


    朱紅的庵門緊閉,門外地上坐了個白發老人,他就是了願而來的“造化仙翁”。


    庵門開啟,中年婦人出現,先搖搖頭。


    “老施主,你已經在此枯坐了十五天,何苦?”


    “老夫非見她一麵不可!”


    “師太不見任何生人。”


    “對她而言,老夫不是生人。”


    “何必如此執著?”中年婦人皺起眉間。


    “生死隨造化本無足論,但求心安,心安係於一念,此念不滅,心無以安,正如佛門弟子,隻要一絛塵埃未淨,便無法了因證果,執著有其至理。”


    “造化仙翁”不抬頭,不張眼,像誦經似的說。


    “阿彌陀佛!”一聲清越的佛號響起,有如晨鍾。


    “師太!”中年婦人合十後退。


    庵門裏出現一緇衣老尼,雙眉已白,臉上紋理分明,腮邊有顆紅痣,手持—串長長的念珠,從輪廓看,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造化仙翁”倏地全身一震,睜開眼來,火熾的目芒照射在“無緣師太”臉上,麵上的皺褶連連抽動。顯見他的情緒已經激動到了極點。


    “素娥!”許久、許久,“造化仙翁”才吐出兩個字。


    “阿彌陀佛!”無緣師太宣了聲佛號:“貧尼無緣,水素娥早已化作煙塵。”


    她的眸光冷沉深邃,代表著定與靜,像一泓澄澈的秋水,又仿佛午夜的秋月,潔淨無塵但給人一種無比的冷清之感。


    “煙塵雖化,隻是不見,並未消失!”


    “施主,人生在世百年隻是刹那,轉眼成空,一切貪、嗔、愛、癡也瞬息化為烏有,世事本虛空,何必執迷?”


    “人有人性,焉能了無置疑?”說著,緩緩起身。


    “勘破即無!”


    “素娥,四五十個寒暑,我是我而非我,你是你而非你,天道不息,生死替滅永無了時,隻是緣盡而念未寂,此心不能隨大化,這最後一麵可助我安心化塵!”


    “阿彌陀佛,從此這後,貧尼明鏡無塵可證菩提了!”


    眸光更加澄澈,投照在“造化仙翁”的臉上。


    “造化仙翁”睇視了無緣師太良久,突地哈哈狂笑起來,笑聲裏包含幻滅的悲哀與對命運的無奈,轉身飛飄而去,笑聲蕩漾在空氣中久久才息。


    “阿彌陀佛!”無緣師太垂眉合十。


    驀地,一個聲音道:“老師太,明鏡尚有未淨塵,你還是證不了菩提!”


    隨著話聲,一個窮餿小子出現,拖拖遝遝地走近,衝著“無緣師太”眥牙咧嘴。


    “無緣師太”背轉身去。


    中年婦人彈步上前。


    “你是誰?”聲色厲變,與對待“造化仙翁”的態度完全不一樣。


    “天理人道流開派人司南譽!”


    中年婦人怔了怔,隨即怒氣上臉。


    “你居然敢胡言亂語?”


    “不是胡言亂語,正經話。”


    “你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這三歲粘孩也知道,尼姑庵呀!”


    “你敢來撒野?”


    “這裏又不是官府衙門,為什麽這樣兇!”嘻嘻一笑又道:“我是跟那老混帳來的,防止他鬧事,我可是好心。”


    “誰是老混帳?”中年婦人已經氣極。


    “咦!剛才走的不是?”司南譽嘻笑涎臉。


    “你敢目無尊長,該……”中年婦人—掌摑出。


    司南譽輕輕—挪步便閃開了。


    “大娘,你也算半個出家人,怎麽可以隨便動手?”


    中年婦人可氣瘋了,原先以為司南譽隻是個小無賴,隨便教訓他一下就好,所以出手不重,現在看他閃身之法,竟然有那麽幾下,怒哼一聲之後,單掌—揚厲劃而出,近似“蘭花佛穴手”,但實際上又不是,更奇更詭,淩厲無匹,使人有避無可避之感。


    “喲嗬!玩真的?”司南譽連搖急晃居然又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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