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天亮得很早。從微微透亮到魚肚白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魚肚白到大亮,卻不過幾個眨眼的事。阮碧紗和陳清嵐迴到海麵上時天色已大亮,海麵幽深平靜,海風柔柔的吹著,海麵波光粼粼,每一片粼似乎都貼了亮片,泛著淺淺的銀光,一眼望去,無邊無際,有種讓人炫目的效果。


    因為有了先前的水上步行經驗,陳清嵐對“淩波微步”不再擔心驚懼,反而覺得好玩,想著光著腳踩在上麵,不知怎麽舒服,便脫了高跟鞋挽在手,隨即感覺這舉動有些小文藝、小清新、小裝逼,又不覺好笑起來,阮碧紗本來想阻止她,晨早的海水可是很冷的,見她自個兒玩得開心又作罷,她想起上迴在海島看的日出,此刻離日出時候也不遠了,正好迴去途中觀看,便與陳清嵐說了,陳清嵐因為牽掛著自己亂七八糟的事情,身處大海,反而沒想到“海上日出”,聽阮碧紗一提,一愣之下,忙不迭點頭,“自然啊!”


    這一愣裏,她又覺得好像有什麽流竄過腦海,可是太快了有些抓不穩,細細想來,大概是一種“既然不發生都發生了,我又何必憂慮?阮小姐不是說了叫我別擔心嗎?阮小姐那麽厲害,我怕什麽呢?就算我是妖怪,好像也沒什麽可怕的吧?反正阮小姐也不會嫌棄,而且那樣我就不用修仙、著魔(白童子的“說法”,修魔也可以變厲害)這樣那樣了......”這樣的想法。她驚歎自己:我這接受能力,何止日新月異、飛升火箭......簡直是光速。


    可是那樣想著,竟覺得輕鬆不少,連帶著骨頭也從裏麵輕了起來的感覺。她提著鞋子跟阮碧紗麵對麵站立,喚了一聲:“阮碧紗......”


    阮碧紗很少聽她連名帶姓叫自己,猛聽見之下有些怔忡,“嗯?”


    “如果我是妖怪或者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你會嫌棄我媽?”


    “在世人的眼中我就是妖怪。你嫌棄我媽?”


    雖然明白阮小姐要表達的意思,陳清嵐還是惶恐的搖頭,“怎麽會,我愛你都來不及,怎麽會嫌棄?永遠不會。”,說出口,又覺得話有些肉麻,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加強似的補充,“真的不會。如果妖怪都像你那麽高貴美麗大方優雅聰明智慧,我想世人恨不得所有人都是妖怪了。”咦,怎麽越說越肉麻的感覺?陳清嵐臉紅了。有時候真心話真叫人不知所措。


    阮碧紗低垂臉龐、捂嘴而笑,“謝謝。同理可證,若人類都清嵐這般可愛誠實,我想妖族也會更喜歡人類。”


    總覺得這句話怪怪的,陳清嵐歪著腦袋沉思這番話,然後發現:啊咧,阮小姐是說她說她“高貴美麗大方優雅聰明智慧”誠實?沒想到阮小姐也有這麽臭屁的時候啊!陳清嵐故意用怪怪的眼神斜睨她一眼,阮小姐含笑大大方方的展示自己優美動人的肢體,陳清嵐本來想用行動“取笑”一番阮碧紗的,可是越看越覺得自己的形容詞太少了,阮小姐當之無愧任何讚美。


    “你真美!”陳清嵐誠實的說了一句。並不覺得肉麻。這是事實!


    阮碧紗的嘴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正想大方道謝,又聽得陳清嵐說“謝謝”,一下愣住,“嗯?什麽?”


    陳清嵐光腳踢了踢水波,有些難為情的笑笑,“沒什麽,我高興啊,所以謝謝。”她走在前頭,又輕快的道:“好啦,快走啦。下次我們大家一起再來吧,開個海上party......宴會,帶上泳衣,還可以遊泳。”


    阮碧紗凝目注視她背影,眼睛也帶笑起來,“好啊!下迴我帶清嵐到北海看美人魚族如何?”


    “真的有嗎?漂亮嗎?”陳清嵐聽得新奇事物好奇停住腳步迴頭問。阮碧紗走上去與她並行,兩人一邊說一些輕鬆有意思的話題,一邊往停放小船的地方走去。海市出口的地方應該離她們停放小船的地方不遠——果然,走沒多遠,就看見小船伶仃的身影,卻猛然聽得一陣打鬥吆喝聲,隻聽得一把略沙啞的聲音憤怒的咆哮,“姓漁的,別欺人太甚。這船是我先看見的,你要船自己找去。”


    另一把清朗的聲音充滿傲慢,“嘖,我還道是你的,原來也是賊啊!堂堂陳家公子,淪落如廝,真是可憐可悲啊!”他那“啊”字音拉得特別長,聽著無比的諷刺嘲弄,沙啞的聲音氣得不輕,“你......漁家聲,要不是你當初害我,我會這麽慘?你現今風涼話說得好聽,我看你他日怎麽死!你不會得好死的!”


    “嗬,我生死就不勞陳公子擔憂了。聽說陳公子得罪了青龍道人,還是想著怎麽解決麻煩吧!”


    “你......”沙啞聲音顯然被詰住了,半晌才用發狠的聲音開口,“既然我都要死,那你也別想好過。”叮叮當當的打鬥聲音伴隨著沙啞聲音的說話同時傳來,陷入沙啞聲音一邊說話一邊進行了猛烈的攻擊——


    清朗聲音輕蔑一笑,但陳清嵐聽出了他聲音裏有些不易覺察的緊張,“我倒要看看你怎麽讓我不得好死。來啊!我怕你不成。”


    陳清嵐看了阮碧紗一眼,用眼神問她怎麽辦,卻又猛地倒抽一口氣,陳?漁?該不是那個清河陳家、漁家的陳、漁?她拿驚疑的眼神看阮碧紗,阮碧紗做了“噤聲”的動作,掏出“障目葉”給她拍到後頸,抱起她悄然飛到了船頂上看到底怎麽迴事。


    沙啞聲音和清朗聲音分別是一黑衣人和白西裝。那黑衣人裹在一襲黑袍裏包得密不透風的,隻露出一雙眼睛,眼睛充血顯然極度憤慨中,白西裝倒有點濁世佳公子的模樣,身材頗為頎長優雅,五官亦不錯,麵相流露出一種輕佻傲慢的氣質,隻是微微吊起的眼睛顯示這位也是個心狠手毒的。


    戰況很明顯。黑袍人顯然不是白西裝的對手,他雖然是進攻方,卻被白西裝逼得節節敗退,白西裝好整以暇的態度顯示出他並沒有用盡全力,完全一副貓戲老鼠的模樣。黑袍人嚷嚷的要拖對方下水的說話估計隻能過過嘴癮,他根本快連招架之力都沒了——猛地,他被白西裝狠狠踹了出去,白西裝的白色小皮鞋踹跟正著他下巴,黑袍人發出慘厲的慘叫,飛出幾米外,在水裏沉了半個身子,又勉強穩住。


    白西裝略帶緊張的笑容變成了徹底的輕蔑傲慢,他也不乘勝追擊,他優雅緩慢的放下腿,冷冷的、居高臨下的看著狼狽的黑袍人,“這麽多年,你沒一次贏過我,還想跟我鬥?也不看看自己是不是那塊料。我害你,好!”他暴喝一聲,“就當我害你,可要不是你自己鬼迷心竅我能說服你?別整得多無辜似的,我不是好人,你又是什麽好東西?連自己妹妹也出賣——


    “她不是!她就是個來曆不明的野種!”黑袍人喘著氣憤怒反駁,顯然對這個“妹妹”懷有極大的怨恨。


    白西裝輕嗤笑,“這不就完了?你還有什麽好怨恨的。我幫你解決掉她,你不是應該感謝我才對嘛?別像瘋狗一樣對我咬個不停啊!”


    “我呸!要不是你害我,我會被趕出家門我會淪落到這地步?都是你,都是你......”黑袍男子雙眼充血惡狠狠地瞪視著白西裝,胸口激烈的起伏,竟然難以再繼續說下去;白西裝用又厭惡又可憐的眼神看他,“得了吧,一個話題你要念叨多久,像你這種人我見過多了,揪著過去一點榮光不放,像多了不起似的。要不是你自己心胸狹窄,對一個小孩子也羨慕妒忌恨,非要搞她,會弄出這麽多事?換我說,就算沒那件事,遲早非出事不可,不是這件,也會是別的,就別什麽都推到人身上了。我直白的告訴你吧,你就是賤貨爛人,沒殺你,隻是因為我記著過去一點情分,可憐你!你別不知好歹,一次又一次跟我過不去。”


    黑袍人猛然一躍而起,朝白西裝疾風閃電般迅猛撲來,嘴裏發出野獸般的吼叫,“用不著你可憐,要不是你,我也不會有今日。謝謝你‘大恩大德’,我陳嘉昭至死不忘。”


    他速度奇快,絲毫沒剛才節節敗退、軟弱無能的樣子,也不如剛才的軟弱無能,像是拚死一戰般,用盡了全身的技能,白西裝狼狽閃躲,可依然被他撲住了一條手臂,然後黑袍人像藤曼一般纏上了白西裝,任憑白西裝怎麽喝斥暴打也沒鬆手。糾纏間,黑袍人的外袍被扯開,露出裏麵漆黑腐爛的肉,坑坑點點,十分可怕,白西裝被嚇住,拚命毆打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怕碰觸到那些皮肉,船頂上的阮碧紗發出輕微的“咦”的聲音,陳清嵐不由得望向她,卻沒得到迴應,有氣流被劃破的“質感”,似乎阮小姐掠出去了——


    她失神的瞬間,那邊白西裝發出驚慌的叫聲,“你幹什麽,住手!住手啊!”


    黑袍人怪笑著,“我本來不想置你於死地的,是你逼人太甚——”他死死的勒住了白西裝開始了一連串的念咒,白西裝不能再自持的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掙紮的更厲害,可陳嘉昭的手臂就像鐵鏈一般的鎖住了他,讓他掙脫不開,陳嘉昭猙獰的臉孔跟他尺寸,臉上帶著怨毒的表情,“要不是你當初慫恿我,我也不會有今日,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他一連念了十幾個“都是你”,瀕臨暴走的跡象,白西裝被他一連串的“都是你”激怒了,忘了驚懼,潑口大罵,“放屁!要不是你滿世界告訴人家她‘陰風命格’,人家會覬覦她、敢覬覦她?你他媽的就是個賤人、爛人,你不就想通過別人的手兵不血刃地解決掉她好恢複你大少爺的光輝燦爛?失敗了又怨天尤人,全都是別人的錯你賤不賤啊你!沒錯,我是慫恿你將人偷出來,我承認,我可沒你那麽惡心,都怪別人。全世界就你最無辜就你最可憐——” 也許是怒極了,他竟然一把掙開了黑袍人的“包圍”,並且迅速的用極暴力的手段開始毆□□袍人,黑袍人掙紮閃躲了幾下,完全不是對手,於是放棄了掙紮般不動隨便他毆打了,他紅著眼睛看著白西裝獰笑,“你已經中了我陳家的‘血咒’。你就等著不得好死吧——我說過不會讓你得好死的。”白衣人聞言一愣,蹲下,揪住黑袍人的衣領窮兇極惡的質問,“你什麽時候下的?馬上給我解開,看在過去朋友一場,我還可以饒你一命。”


    黑袍人冷笑,“朋友,我真恨不得從來不認識你。”又瘋狂的大笑,“想解開?哈哈哈!這是沒解的,反正我都要死了,用我的命去咀咒你,值了。我在下麵等你!”


    白西裝微微眯起眼,殺機畢露,“看來我對你真是太仁慈了!你這種人早就該死了!” 他舉起手,想要拍碎他的天靈蓋,順便把他的魂魄也打散,讓他永不得超生,手下去,卻落了個空,陳嘉昭不見了,他莫名滾了出去,在幾步外停住,他身後忽然多了兩條腿——順著腿往上,再往上,他看見一個極美豔的大美女,俏生生的立在水麵上,在清晨的晨光裏,恍然仙子,他一愣,“你......是你?!”


    阮碧紗微微挑眉,“你認識我?”


    “在迷川見過......你們宴飲。”


    “你是臨貢漁家的人?”


    “不敢。我......小的已經被逐出家門。不敢稱。”在迷川宴飲的人,還有那些技藝高超的舞娘和護衛,還有其他高等級的妖怪,這個女人肯定不是簡單的角色,漁家聲在社會上廝混已久,最懂察言觀色之術,於是語氣也變得極恭謹,“我”也變成了卑微的“小的”。


    “你剛才所言‘陰風命格’,怎麽迴事?”


    漁家聲露出了躊躇的表情,他就是因為這件事被驅逐出家門的,剛才以為四下無人,才敢跟陳嘉昭互相指責斥罵,現在哪好出口?這絕對是見不得光的醜事。


    “山西老雞精有‘眼針’,用刺破之術可解‘血咒’——佢那點功力,如何不能解?”


    漁家聲也是那樣想,所以雖然大驚失色,還不至於恐慌落魄,聽得阮碧紗這一暗示,不再猶豫,反正最後他不想所恐怕也得說,那為什麽不賺個好處?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陳嘉昭,和盤托出:“他以前有個妹妹,不知打哪抱來的,被陳家當寶貝一般供養著,據說這女孩出世的時辰十分奇特,符合了‘全陰’的命格,我當時有些把柄在別人手裏,別人要挾我讓我把人弄出來,我姓漁,不姓陳,怎麽可能在陳家行走自如,我便去慫恿他,他向來受寵,這一下被人奪了寵,早怨恨不滿了——”他又看了一眼陳嘉昭,“結果,他真想了個法子把人弄出來了......後來,陳家怎麽也找不到,最後查到了陳嘉昭身上,把他打瘸了趕出了家門。他因此也怨恨上我,卻不知道我也比他好不了多少......”他想起自己的經曆,也頗為鬱悶心酸。


    阮碧紗卻沒興趣聽他牢騷,打斷他,“把人弄出來後呢?”


    “不知道。他把人弄出來後,叫我隨便找個地方扔了。我本來想把人帶給要挾我的人,誰知道中途忽然昏迷了,醒了人就不見了。我嚇得趕緊走了。”


    “誰人要挾你?”


    漁家聲惶恐的低下頭,“我不知道。我在外頭幹了些偷雞摸狗的事,被人要挾要告之我家裏,我......我不得已才......”


    陳清嵐淡淡的看他一眼,還是沒興趣聽他的辯解,“許久前的事?”


    漁家聲露出了惆悵的神色,“二十多年了吧。”


    “那‘全陰’命格之人的身世,你們真的一點不知道?聽聞也沒有?”


    漁家聲搖了搖頭,“除了‘陰風命格’是陳嘉昭無意中偷聽到透露出來的,其餘還真不知道,傳聞也沒聽說過。大家都說是陳家家主外室生的——我沒騙你,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你看......”


    “漁鴻章可認識?”


    漁家聲臉上瞬間露出了慘白的神色,“認......認識。不過我輩分低微,不能接近他。”其實當年暗示抓住他小辮子要告發他,但如果“幫點小忙”此事就作廢的正是漁鴻章的徒弟,那小女孩失蹤的現場,也有那個人的味道——他們以為掩飾身份掩飾得很好,卻不知道他的鼻子最是靈敏,聞一下對方身上的味道就能知道是誰。隻是此事牽涉重大,他哪裏敢亂說,就連被用別的借口趕出家門他也沒敢說什麽,生怕會死在那個聲威甚重的祖爺輩手裏。


    “除了‘陰風命格’之事,你當真不知其他事了?”


    漁家聲茫然的搖了搖頭,阮碧紗凝視他一會,拋了樣東西給他,“去吧。”


    漁家聲接住,又尷尬的看她,“我的船被海風吹毀,不知道能不能乘搭......”


    阮碧紗皺了皺眉,看了眼腳下的陳嘉昭,“你負責他。別做多餘事。”


    漁家聲連忙點頭,脫下自己的薄西裝勉強裹住陳嘉昭把他拖到了船上。


    阮碧紗飛迴了船頂。陳清嵐取下了頸上的“障目葉”,疑惑的看她,“碧紗......?”


    阮碧紗笑了笑,解釋所作所為:“我非救佢。隻因佢所中之毒,與我當年險至斷臂的相同,我欲知何人所謂罷了。”


    ........................


    作者有話要說:


    同誌們,勤奮的橘子皮迴來了。明天繼續更新。麽麽噠,愛老虎油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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