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大晉轄地,四海之內,驚變橫生。


    巨木縣一事,不過如滄海一粟,轉瞬即逝。至於薑寧一行人,在巨木縣鏟除萬裏沙邪徒後,並沒有尋到任何有關於伴生蠱的蹤跡,正失落時,忽然收到奔雷劍宋書航的來信。


    信中稱,讓薑寧等人山海府冰窟一見。


    沒曾想,當薑寧一行人趕至冰窟時,冰窟崩摧,薑寧與摩崖和青鸞,也因此而暫時分散。


    此際,冰窟雪洞。


    洞外風聲嗚嗚作響,似這天地在悲嚎,可不過眨眼的功夫,那雪洞中的昏暗空間內驀的起了古怪變化,像是化作一汪波紋漣漪迭生的水麵,一道身影就此踏足邁出。


    外麵也早已暗了下來,像是深不見底的幽海,洞內更是漆黑一片,如墨汁般濃稠,但對少年來說晝與夜早已沒有分別。


    洞裏空間不大,更是簡單非常,似除了這一人一劍還有那條異蛇外便再無他物,而剩下的,就是無窮的寒氣了。


    少年的臉很白,白的沒有一點血色就好像冰雪一樣。


    “若不是時運上乘,恐怕早就命喪冰窟了。”


    看著自己的周身,雖然薑寧目光平靜,但語氣卻仍有起伏變化。


    可就在他開口言語的同時,洞外忽然傳來一蒼涼蕭索的胡琴聲,在北風唿嚎的風雪中幽幽響起,像是與這雪嶺隔絕開來份屬兩個不同的世界,風雪聲如鬼哭,胡琴聲卻同樣清晰入耳,內融意境,隻怕等閑人聽之皆會黯然心碎,受其影響。


    薑寧臉上淺笑未散,雙眼卻倏然一眯,望向了外麵的冰天雪地,視線仿佛兩柄看不見的利劍,一直飛到了風雪深處,飛到了這琴聲的源頭。


    “想不到,江湖竟又出現閣下這等驚才絕豔之人,實乃江湖之幸,我輩劍道之幸!”


    下一息,赫見洞外飛揚的風雪是驀的飄飛進來,而後凝結為字,閃爍光華,猶如活物,懸於虛空慢慢散盡。


    薑寧的眼睛此時已眯成一條狹長的縫隙。


    “天人?天劍?”


    他心中暗思,觀那冰雪所成之字,表麵為字,內裏卻劍意流淌,以琴聲載道而行,當真好手段。


    以薑寧如今的境界,他可不想太過鋒芒畢露,若是一個不甚惹得某些老不死的怪物留意可真的就麻煩了。


    最起碼也得先等他突破天人再說。


    不過。


    薑寧驀然抬手虛抓,掌心內刹那間是凝汽為水,煉水成冰,隻在一瞬,他手中已多一寒冰所成洞簫。


    “還得試試你的手段!”


    本是嗚咽的雪嶺猝然多出一種鬼哭神嚎的聲音,詭譎怪異的簫聲起伏無常,變化更是無常,簡直似勾魂攝魄的魔音,但凡聽者無不頭昏腦脹,氣血內力翻湧。


    與此同時,就在這雪嶺一處陡峭如刀削的山崖下。


    那裏竟是亮起一抹黃豆粒大小的燈火,盡管微弱,但在這一望無際的黑暗中卻是無法形容的可貴,那是一處洞穴,洞穴中有兩人,一人坐在燈火旁神情默然,在忘情的拉著胡琴,而他身旁,一個麵容醜陋的漢子正安靜的站在那裏,動也不動,而他身後還有四隻虎,皮毛雪白的老虎。


    原來,那蒼涼寂寞的胡琴聲正是由此而來,有種說不出的落寞和孤獨。


    那人就那樣坐著,一頭不經意的散發,一身素衣,簡單普通,比之路人相差無多,甚至他的麵容也沒有多少出彩之處,顯得有些潦倒,滄桑。但幸好他有一雙不同尋常的眼睛,僅那一雙眼睛便已抵過這世間無數天驕豪傑。


    他不發一言,身形隨著自己拉琴的動作左右晃著,神色淡然。


    事實上他在這裏已經有些時間了,無論是之前的那場廝殺,還是那截斷漫天風雪的可怖一指皆是收入眼中。


    那至盡至絕極端無比的劍意倒是讓他不禁想起一個老朋友。


    琴聲落寞,像是唏噓著自己一聲的不幸,又或是感歎著世間萬事萬物的無常變化,幽幽遞了出去。


    他先前還曾擔心此人修這般劍道心性必也是極盡絕滅,劍下無生,不想結果還是讓他很欣慰的。


    正這時。


    琴聲迴蕩的山洞內是猶如平地一聲雷般乍起詭譎簫聲,非是這裏,更是漫山遍野迴蕩著,宛如鬼神過境,哭嚎漫天。


    中年男子神情不為所動,像是什麽都不曾聽到,不為所動。


    可那風雪中,此刻卻如棋子對弈,漫天風雪居然不知何時涇渭分明,像是各自為主的兵卒。


    兩側風雪逆流翻飛,偏偏他們頭頂無半點雪花,這般奇景簡直難以想象,一側簫聲詭譎無常風雪時而逆流如江河翻湧,時而如劍雨橫飛,時而如龍卷飛旋,一側琴聲落寞,滄桑,始終不變,連那風雪亦是如一垂落,洋洋灑灑,有序。


    相較之下古怪非常。


    刹然,隻聞。


    “錦衣司王龍,還請賜教!”


    變故陡生,風雪已是交匯。


    “還請賜教!”


    清冷嗓音如近在咫尺,有若耳語。


    山洞內,除了拉胡琴的沉鬱中年漢子外,其他一仆四虎盡是未有變化,仿佛什麽都不曾聽聞,隻是等著。


    “請!”


    洞外本是嗚咽的唿嘯聲便在這一刻生了可怖變化。


    “轟轟轟~”


    風聲已非風聲,像是大浪淘沙奔騰席卷之聲,又似戰場上金戈鐵馬縱橫之聲,更似擂鼓,宛如大地上有巨獸在騰動,震撼非常,轟鳴入耳。


    不知不覺間,二人已是隔空交手。


    似他們如今這般劍道修為,劍意若是彌散開來,萬物皆可作載道之器,又豈是等閑。


    雪嶺上,隨著琴蕭交鳴,異變已起。


    但見那簫聲一側,本是潔白飛雪此刻居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作漫天死灰,像是無數灰燼般飄灑,轉眼天地風雪再分兩色,一黑一白。


    而因那簫聲一個驟高的曲調變化,黑雪霎時分散聚合,不過眨眼的功夫,但見人影幢幢,詭譎難言。


    邃然。


    “起!”


    耳邊依稀驚聞喝語,殺機畢露,那黑雪中浮現出的無數人影伴殺聲而起,像是一個個成名已久的絕代劍手,手持風雪長劍,驀的越過了那條界限,直撲另一側,飄忽無常。


    似一聲令下,一人起,無數黑雪如巨浪衝擊而過,其內隱見無數風雪所成身影,時聚時散,殺將過去。


    就見另一側本是如一張白紙雪白無暇的飛雪登時就如沾染上了一團墨漬般難看,那墨漬更在飛快擴散開來,像是要染盡天下白。


    錯覺間,那風雪中竟能傳出金鐵交擊的碰撞,還有無窮劍氣繚繞,稍縱即逝的刹那虛空已是一道流光劃過。


    天大地大,眼中所見雪已非雪,乃是兩位絕代劍客在廝殺,聞所未聞之變化,又似兩位曠世國手,以這雪嶺為棋盤,風雪黑白分作子,執子廝殺,你來我往,慘烈非常。


    隻在先後。


    黑子先手,白子亦起變化,如晝夜交替,那飛雪中竟是悉數散出晶瑩光華來,好似瑩白乳色,縷縷交織流淌,匯聚如流,前所未見之光,卻光明正大,像是旭日東升之晨曦,驅散了一切黑暗與陰霾。


    飛雪再歸潔白。


    正是浩然之氣。


    可還未結束,


    那白光愈發璀璨,且範圍更是越來越大,光芒所照之地,如煌煌大日橫空,一切晦暗之色盡是退散,越界而來。


    可突然。


    “殺!”


    不驚不怒,不喜不悲,風雪中一字再落,念頭已生。


    “唉!”


    琴蕭依舊。


    “錚!”


    刹然生起的交鋒,宣告著再起的比鬥。


    “叮叮叮……”


    一息間數以千百次的劍器碰撞密集如雨落,急促的讓人難以想象。


    劍光,劍影,劍招,劍法,用劍之技藝,此刻借以這二人,施展的是淋漓盡致,能到達他們這個境界的人,劍之技藝無不是臻於完美,所施所為早已超乎了世人的想象。


    驚豔,若此刻有劍者目睹這一戰隻怕會生出自慚形穢之心。


    二人之劍皆已人劍共通,此刻一招一式無不是信手拈來,近乎於道。


    隻不過,這世間萬物有缺,月有圓缺,日有生落,劍法又豈能真的沒有一絲破綻,更何況……劍法……


    薑寧眼皮微抬,看著這一劍心有變化。


    琴蕭之聲戛然而止。


    黑雪散去,白光散去,一切又歸平靜,像是什麽都不曾發生過。


    雪窟裏,看著手裏炸去半截的洞簫,薑寧失神之餘笑了笑。


    “天劍無名,還真是不同凡響啊!”


    二人先以劍意相鬥,以他現在的境界毫無意外是輸了一籌,再以劍法相鬥,勉強算是平局,技法道三昧,已盡其二,薑寧搖頭,技不如人啊!


    可他神情並無任何沮喪,隻因還有劍道未爭,拍了拍身上的冰屑他已長身而起。


    “留待以後吧!”


    說完,他沒有遲疑的走進了外麵的風雪,匿去了行跡。


    而那個山洞裏。


    無名是神情默然的坐著,看著胡琴斷掉的一根弦絲,歎了口氣。


    “走吧,隨我退隱而去吧!”


    ……


    葬佛千丘,有佛像千尊,可唯有三江交匯處的那尊佛像,異常地大。


    據說乃是一尊彌勒坐像,耗時幾近百載方才建成。


    高與山齊,背山麵江,依山鑿石而成,腳下江水滔滔,船行如蟻,何其壯觀。傳言,單其一隻“佛眼”長已近達丈五,由此可見此像之宏偉。而在這佛像頂上的右方,有一古刹名為大佛寺,大佛寺再左去百丈開外,另建有一列亭台樓閣,這便是斷家莊。


    這一日。


    卻說在佛腳下的山道上,此時天飄薄雨,但見一褐衣稚童小跑似的急走了過來,圓圓的臉蛋,雙目靈動明亮,看著很是惹人喜歡。


    他並沒有像其他同齡人那般四處嬉戲,而是小跑到佛像腳下,皺著眉頭看著另一側浪花翻卷的水麵,原來那裏墜有一物,一條細細的繩索,其上每隔一截便捆一石子為標記,男孩蹲下身子將其拽了上來,看了看水浸濕的位置,卻是在量度著江邊的水位。


    見沒達到位置,男孩手一鬆,那細繩便又落了下去。


    微雨迷蒙,淅淅瀝瀝。


    他起身而立,並未立即迴莊,而是瞧向了另一邊,一雙靈慧的眼珠子黑白分明,裏麵倒映出一個模糊的人來,似霧中花般。


    一個怪人。


    之所以說他怪是因為這些時日自己每天早晚各要在此丈量三次水位,可無論什麽時候這個人都比他先到,或者說根本就沒離開過,不光沒有離開,甚至連姿勢,連位置神態都沒變過,如此已快有十數日之久了。


    可一個人怎麽能不眠不休,不飲不食呢?


    像是睡著了,又像是死了過去,簡直像個石雕。


    但最讓他驚奇的是那個人初見時還是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可這一段時間下來此人的身形居然在日以繼夜的拔高著,像是在蛻變,如今再看已是十四五歲的身形相貌。


    家道中落,早已讓男童的心智比之同齡人要成熟不少,可再成熟也還是個孩子,自是免不了好奇心作祟。


    但他最好奇的,還是那人腰間挎著的劍。


    即便早已沒落,但身為劍道的弟子又怎會沒有一雙識劍的眼力。


    看著那狹長的劍男孩心裏是暗暗說著好劍,目中所見那劍僅以劍鞘都是青光內斂,遠遠看去隻如一塊通體墨青的寶玉,攝人眼目。


    不知不覺間,他已走到了那人的麵前,可對方像是視而不見般,當即不服氣的道:“你是誰?”


    “你是誰?”


    他剛說完那想對方居然也開口了,而且說的話還和他一模一樣,那人目光一轉,已迎上了他。


    男孩張嘴剛想說話,卻忽聽。


    “你姓斷。”


    他先是一愣,可馬上身形已靈巧的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小臉蛋繃得緊緊的,滿是警惕。


    怪人又道:“你是葬佛千丘佛宗弟子。”


    男孩警惕更濃。


    “你是誰?”


    “你在等人!”


    “……”


    男孩看著麵前的怪人神色很是戒備,擺了個擒拿的姿勢,搶著機會就問道:“你跟蹤我?到底有何目的?”


    怪人卻淡淡一笑,他指了指不遠處的山窟。“我也在等,隻是等的不是人,而是在等這淩雲窟裏麵的東西。”


    斷浪卻不信,一臉的懷疑,他自幼生於此長於此,卻從沒聽說過這山窟有什麽東西。


    那想他這念頭一起,麵前的怪人已解了他心中的懷疑。“有的,這裏麵藏著一頭異獸,此獸以群山為穴,久不現世,唯有這江水淹過佛膝方才會重現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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