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被海綿堵塞的感覺又來了。


    霜序很討厭這種被人當賊防著的感覺,但她問心有愧,怪不了任何人。


    要怪也隻能怪自己。


    全世界都在告訴她她錯了,她喜歡沈聿就是十惡不赦,是個不知廉恥癡心妄想的白眼狼。


    霜序也很討厭說出這句話:“你放心,我隻是他妹妹,不會對你產生任何影響。”


    陸漫漫聳聳肩:“我不覺得哦。你喜歡他,我知道。”


    “那你想怎麽樣?”霜序直視她,“想要我跟我哥斷絕關係,換取你的安枕無憂嗎?那我現在就可以迴答你,不可能。”


    “我並不想因為我影響你對我哥的看法,你們這段金玉良緣我從來都沒想過破壞,但我哥永遠都是我哥,沒有人能改變這一點。你接受得了就接受,接受不了自己取舍,不用來給我施壓,我沒義務對你的‘不高興’負責。”


    “你在你哥麵前那麽溫順,怎麽對我這麽剛?”


    “你是我哥嗎?”人當然有親疏遠近之分,家人和外人能一樣嗎?


    霜序直白地說:“講道理你不想聽,那我就直接點——這個婚,你愛訂不訂。”


    老實說,在今天之前,陸漫漫都以為霜序是一個柔順乖巧很好拿捏的人。


    但她有種感覺,這反骨的一麵才是真正的宋霜序。


    “我沒那麽霸道啦,你們畢竟一起生活這麽多年,養條狗都有感情呢,何況是兄妹。不過,作為你的未來嫂子,我有權利了解清楚你這個幹妹妹的底細吧?”


    “你如果真的認為自己有權利,直接問我哥不是更快。”


    陸漫漫又露出那種微笑:“你確定想要我去問他,‘你幹妹妹是不是喜歡你?’”


    霜序很討厭陸漫漫用沈聿來威脅她,但她也無法否認,這種手段的確最有效。


    “我的身世宋樂顏肯定告訴過你。我被我媽拋棄了,我八歲的時候,她不想要我,把我送迴了宋家。我爸當時調去國外工作,崔阿姨跟宋樂顏都跟隨他搬去歐洲生活,我一個人在國內沒人照看,所以把我托付給了沈家。”


    “你爺爺呢?”


    “我爺爺是全世界最討厭我的人。”


    霜序指尖捏著咖啡杯的把手,那個圈做得很小,她摩挲著光滑的瓷麵,平靜得像講述別人的故事:“他對我媽私自生下我又送迴來這件事很有意見,又覺得我膽小愛哭,一身小家子氣,把我丟給保姆就不管了。”


    陸慢慢從小被全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裏,成長在童話一樣的童年裏,很難理解這個世界上還有一些小孩,爹不疼娘也不要,親人都在世,卻像個孤兒。


    “那嶽子封為什麽說,是沈聿把你撿迴家的呢?”


    霜序看她一會,有所保留地迴答:“沈家跟宋家是鄰居,我哥路過,看我可憐,把我帶迴去的。”


    陸漫漫露出同情的眼神。


    霜序懶得去判斷她的同情是真的假的,她也不需要,放下咖啡,拿起放在椅子上的包。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經告訴你了,怎麽想是你自己的事,以後別再來煩我。”


    夜幕在玻璃窗外無聲鋪開,這個時間的咖啡館客流量很少,她推開隔間的門扉,頭也不迴地走了。


    沈家的司機等在咖啡館外麵,霜序讓他送陸漫漫迴家,自己沿著商場外麵幽靜的長街走了一段,上了大橋。


    夜幕降臨後的燕城,燈火璀璨,別有一番繁華。


    濕涼的風拂麵,橋下有河水濤濤而過,河堤上的燈連成線,從此刻延伸到八歲那一年。


    她給陸漫漫講的故事是省流版。


    對一個小孩來說,被媽媽拋棄是天崩地裂的。尤其是,她的媽媽明明一直很愛她,可是說不要就不要了。


    八歲的孩子已經懂很多事,她當時知道媽媽要送她走。她不想走,抱著門框不撒手,被媽媽硬拽了出去。


    那天在餐廳等宋勉之來接她的時候,她一直鬧別扭,媽媽可能也心有不舍,哄她,說給她買隔壁店裏她很喜歡吃的冰淇淋。她鬧脾氣不去,媽媽就自己去,拜托店員照看她。


    她獨自坐在餐廳裏,看到一個個人推門進來,每進來一個年齡疑似的男人,心裏的抗拒就會加重一分。壓死她這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一個長相很猥瑣的男人一直盯著她。


    她嚇到了,衝動地跑出餐廳想迴家。那是她很不熟悉的地方,她迷了路,找不到迴家的方向,最後也找不到那間餐廳了。


    所有的委屈一起湧上來,她站在路口崩潰地大哭,直到一雙很幹淨的球鞋出現在她糊滿眼淚的視野中。


    一個長得像漫畫書裏主角一樣好看的少年在她麵前蹲下來,彎著眼睛問她:“怎麽了,小朋友。”


    她當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但他很有耐心,聽她嗚哩哇啦地講了半天,還給她買了一隻很漂亮的小蛋糕。


    他看出她的防備,所以送她去警察局,一直在那裏陪著她,等到媽媽來接她。


    那天的事霜序一直記得很牢,記得他身上很香,記得他揉她頭發時手心的溫度,記得他走之前跟她說了“再見”。


    也記得她迴到家後,因為她亂跑而滿世界找了她一個下午的媽媽狠狠打了她。


    她哭了一夜,流幹了眼淚,第二天被媽媽直接送到宋家,她一路安安靜靜,再也沒鬧。


    當時看著媽媽離開的背影,她在心底裏期望著媽媽能迴頭看她一眼,但自始至終都沒有。


    宋勉之因為工作調任,已經在前一晚出國了。媽媽送她迴來的決定很突然,他原定的安排裏根本沒有這個突然多出來的女兒。他隻抽出了一頓午餐的時間給她們,到達餐廳後沒有見到人就離開了。


    所以,宋家那棟房子,是空的。


    家裏隻有兩個看護房子的傭人在,既不認識她,也對她的身世竊竊私語。


    被媽媽拋棄的悲痛和孤立無援的無助淹沒了她,幾天後宋爺爺才抽空來到別墅看她。


    他氣場本就嚴肅,看她的眼神又充滿挑剔,小女孩不安的表現讓他很厭煩,待了不過幾分鍾就走了。


    傭人隻負責她的一日三餐,除此之外連話都不多說一句。


    霜序被獨自遺留在那座空掉的別墅裏,像一個被全世界遺忘的人。


    她每天蹲在院子的圍欄前望著外麵,像一隻生長在那裏的野生蘑菇,仍舊不切實際地幻想著媽媽會迴來接她。


    她沒有等到。


    但她等到了那個好看的哥哥。


    哥哥穿著附中的校服,肩上挎著書包,傍晚時分會從圍欄外經過。


    每次霜序的蘑菇腦袋都會像向日葵一樣跟著他旋轉。


    終於有一天,他踏過綠蔥蔥的草坪向她走來,站在花園的鐵藝圍欄外,彎腰盯著沒人要的她看了一會,問她:


    “跟哥哥走嗎?”


    那年沈聿十六歲。


    外人隻知道她被交給沈家撫養,但他們全都搞錯了一點。


    養大她的並不是沈長遠夫婦,而是沈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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