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洛嬤嬤實在並非心腸狠毒窮兇極惡之人,無非她素來與朵蘭感情太深,以至於受不了後者日益哀慟消沉下去的打擊,這才滿腔心思越想越偏頗激憤,最後竟會出此下策,走到了今日這般邪道上來。如今麵對著李無瑕的目光,由己推人,想到對方所麵對的處境之慘實非自己主仆可比,這位老嬤嬤的心智便又慢慢變得冷靜清明起來。


    李無瑕見她神情漸漸平靜,便又輕聲說道:“多謝嬤嬤體諒,這罐東西就留下罷,也免得外頭門上的人起疑,我必不告知任何他人得知的,請嬤嬤隻管放心便是。”莫洛嬤嬤如今臉上總算迴過了幾分顏色,雖說兩手中仍汗津津的捏著兩把虛汗,但對於李無瑕所說的話已經全然能夠聽懂並明白其中的意思了——知道李無瑕已全然不會同自己計較,她反倒心中又生出一層疑慮來:自己所做的畢竟是投毒害命的勾當,李無瑕為何要放過自己?她真的有這般好心?還是想要放長線釣大魚,想順著自己這一層,將皇後娘娘牽連進來?


    想到皇後娘娘這一層,莫洛嬤嬤不由得悚然而驚,這才明白自己之前所想有多麽幼稚——自己的所作所為,在旁人眼中應該就等同於皇後娘娘授意之事吧?便是自己再怎麽拚命辯駁否認,怕是也隻會越描越黑而已。今日這事隻需李無瑕將這罐毒粥往皇帝陛下麵前輕輕一放,陛下會怎麽想?他會不疑心皇後娘娘?


    再想不到自己千算萬算,卻終究還是將皇後娘娘拉下水來;莫洛嬤嬤心中頓覺追悔莫及,隻恨不得自己這會子立時死了才好。她又看了看李無瑕那狀若誠懇的模樣,不禁慘然說道:“奴婢多謝公主殿下的美意,隻是奴婢要說清楚,今日這事純然隻是奴婢一人的所為,與皇後娘娘並無半點幹係,娘娘至今也是毫不知情的!公主殿下肯放過奴婢這一馬,奴婢感激不盡;但就算殿下不肯放過奴婢,奴婢亦願意領責領罰,隻是這事萬萬不能牽連到皇後娘娘身上!不然就請殿下即刻殺了奴婢便是,一人做事一人當,這道理奴婢自然也省得的!”


    她這話說得慷慨激昂,一個年邁蒼蒼的老婦人神情間竟也有了幾分萬夫莫敵的豪氣。李無瑕知道是自己那句叫她把毒粥留下的話犯了猜忌,心中倒是越發敬佩這位老嬤嬤的忠勇護主之義,遂歉然道:“是了,是我思慮不周,這東西還是請嬤嬤帶走即可;我已說過,決計不再告訴一個旁人,自然在皇帝陛下和宰相大人那裏也不會透露一個字的。”


    莫洛嬤嬤猶自半信半疑,但她答應讓自己把“證物”帶走,想必應該還是有幾分誠意的吧?畢竟隻要這“證物”一旦被銷毀,便是她想要去皇帝陛下麵前告狀,也是空口無憑的了。隻是……這位明明與己方勢不兩立的華國公主卻為何會這般輕易就放過已到手中的這個得之不易的把柄?難道她心中還另有打算不成?


    莫洛嬤嬤一時猜不透李無瑕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因而反倒當場被噤住了,雖說答應了把那罐“證物”交還給她,但她卻反倒沒有勇氣立時拿了東西離開這裏;隻疑惑地望著李無瑕,盼她還能再說點什麽,也好判斷出她是不是還有別的居心所在。


    李無瑕也知這位老嬤嬤委實是放心不下,這般情形緊張沉鬱之外倒還另有幾分好笑,她不禁輕聲笑了出來:“嬤嬤你想,前些日子我重傷昏迷之時,若是皇後娘娘有意要加害於我,恐怕芳姐再怎麽仔細提防也是枉然吧?即便嬤嬤自己,以執掌六宮事物的權力,那時想要不動聲色地做些什麽,想必也都極為容易吧?雖說我與貴國有不共戴天之仇,今生今世此仇不可消解,但貴國的皇後娘娘與嬤嬤你卻實非陰險狡詐之人,也不曾戕害我的家人與華國百姓,我又何必要同你們過不去?”


    她這番光明磊落的話說了出來,莫洛嬤嬤心中頓時一震——再想不到如此了解皇後娘娘和自己為人的,竟然會是這個被她們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的敵國公主。不過有了李無瑕的這番剖白,莫洛嬤嬤的心倒是放下了一大半,她不敢耽擱,立即上前捧起那罐毒粥,又連連躬身道:“既然如此,奴婢就多謝公主殿下的饒命之恩了!”說完這句,她急忙扭身舉步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果然到了門外,又碰上值守的狼目,後者見她將端進去的吃食又端了出來,不免好奇問道:“怎麽嬤嬤親手炮製的好吃的竟也不合公主殿下的胃口麽?”莫洛嬤嬤強笑道:“這也不奇怪,想是他們中原之人吃不慣咱們塞外食物的味道吧……”她說著話,眼見麵前的巨漢一副饞涎欲滴的模樣盯著自己手中的罐子,便急忙趕在他開口索要之前匆匆說道:“是了,皇後娘娘那邊還有急事,我先迴鳳翔宮那邊去了。”


    狼目聞著那罐子裏奶粥的香甜味兒,倒的確是引動了腹內饞蟲無數,可正措辭著想怎麽討來過過癮的功夫裏,莫洛嬤嬤竟是一溜煙地去遠了——這事當真可惜之極!忠厚的巨漢不免長歎一聲,為自己這沒有福氣的肚子默悼了好一會兒。總算過不多時,靈秀宮內便有宮女出來傳李無瑕的吩咐,說是隊長大人辛苦了,加上這陣子幫著照看雪獅子也是無以為報,便叫小廚房整治了一桌酒菜抬出來供大人享用。狼目心中這才舒服了不少,叫上幾個親隨一起入席,就在這靈秀宮大門外敞開了盡興吃喝一番,立時便把莫洛嬤嬤以及什麽罐子什麽粥的事早拋到了腦後。


    又過了一會子,尉遲芳拿了衣物從針工局返迴,她滿心都是難以壓抑的興奮之情,斷然想不到自己離開的時間裏竟還有這麽一段故事兒發生。自然,進了殿中之後她還得盡量和平時一般無二地料理些細瑣雜事之類,好容易混到後晌日影西斜,這才借口說公主殿下要歇息一陣,將那些羌國宮女太監們盡數打發了出去。


    李無瑕跟她之間那是何等的熟悉,見她兩眼發亮的迴來,自然猜想這一趟針工局她必不虛此行,因此隻等眾人一退,便搶著悄聲先問道:“如何,這一去可見著那個沈掌針了?”尉遲芳麵露笑容連連點頭道:“見著了見著了,不但見著了其人,便連她的來曆也都探問得清清楚楚,殿下交代的事兒,也順利吩咐給她辦去了。”


    她心中高興之餘也不等李無瑕再問,一徑便直接往下說道:“要說這位沈掌針,可也算是咱們一個熟人呢!殿下可還記得頭幾年京北大營那位副將張憲誠麽?原來沈掌針就是他的夫人!”李無瑕聞言吃了一驚,思索道:“竟有這般巧事?可我記得那位張將軍後來調往西北邊境戍衛之時因為約束部下不嚴、以致麾下將領犯有投敵叛國之罪的緣故吃了掛落,不是被發配南疆去了麽?”


    尉遲芳連連點頭道:“殿下果然好記性,說的正是此人!他自身獲罪之後全家都沒入奴籍發往工坊效力,那時節因為他家娘子乃是江南繡娘出身,所以破例拔入宮內針工局執役,想不到她果然心靈手巧,如今竟然坐到了掌針的位子上。”李無瑕聞言恍然大悟,連連點頭道:“原來如此,隻是她既入宮,怎麽又和丐幫有了關係?”


    尉遲芳笑道:“這就說來湊巧了,那張將軍發配前往南疆之時恰逢夏季暴雨傾盆,導致山道塌毀,他與兩名解差都被山洪衝到山崖下麵去了。自此之後因為沒有了音訊,朝廷刑部這頭便以發配途中天災暴斃勾了簿,誰知他卻被路過那廂的一位丐幫長老搭救下來……”李無瑕“哦”了一聲道:“這麽說,此後他就加入了丐幫?”


    尉遲芳點頭道:“正是,張將軍隱姓埋名加入丐幫之後便潛迴京城之中漸次搭救他家中親人脫身——他夫婦伉儷情深,知道其妻身陷皇宮之後更是多方設法營救,此後他二人雖終究互通音訊知悉了彼此的情形,但終因宮規森嚴而無計搭救沈掌針脫身出去。”


    “直到今年羌人大兵殺到,張將軍帶領一眾丐幫弟子協助京城防守以致戰死,丐幫花少幫主便暗中聯絡了掌針娘子助她進宮行刺羌帝——這才有了後來諸事。所以,以此看來奴婢覺得這位沈掌針倒是個可以信得過的人,也就暗中把咱們的事同她大致說了一些,她今晚便設法去送消息給那位花少幫主,等少幫主一到,咱們也好同她共謀搭救太子殿下和殿下您一起脫身的法子”


    李無瑕聽到張將軍戰死之事時,神情已頗為黯然,最後等尉遲芳都說完了才道:“唉,終究是朝廷對不起張將軍一家,虧負他們的實在太多,咱們此次之事又頗為兇險,還要連累得她也跟著以身犯險,這卻有些過意不去了……”尉遲芳歎道:“殿下雖然這樣說,但那掌針娘子卻也是個好的,聽說是為殿下和太子殿下效力,她可是半分也不曾猶疑過,隻說若是她先夫在世也必當如此!”


    李無瑕慨歎道:“想我們李家又有何德何能?哪裏值得他們這樣……”她話剛說到一半,寢殿大門卻忽然被一個驚惶的羌國宮女用力撞開!那宮女奔進來沒頭沒腦地嚷道:“夫人在不在?尉遲夫人在麽?請夫人快快迴府,宰相大人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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