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平地說,元頡今日能想起江梨兒這個人來,的確是因為在朵蘭那裏吃了氣的緣故——朵蘭性子自來如此,真正從來也不會服軟的;頭晌既然在禦書房發了脾氣,午間便斷然不可能有什麽好臉色。元頡自己也打疊不起幾分好心緒去哄她,是以索性出宮往沙勒赫的宰相府走了一趟。


    他與沙勒赫君臣之間向來不分什麽彼此,兩人商討軍情國事之餘順便也就一起用了午膳和晚膳。直談到快要入夜時分這才迴宮,到了後宮的皇帝陛下這才想起了皇後還在與自己賭氣的事實——原本自己迴寢宮裏將就一夜也並非不可,但今晚話說得太多,已經錯過了困頭,他就這麽信步在後宮中踱著,也就想起了自己還有江梨兒這個妃子的事來。


    隻是這一禦駕親臨,卻著實讓盤算了半晚的江、秦二人大喜過望、甚至自以為得計,此中情由原委卻又並非是元頡所知的了——他走進這宮苑的時候就見江梨兒打扮得楚楚動人如月中仙子一般,嫋嫋婷婷迎了上來向自己婉轉施禮不迭。


    一陣子不見,今日瞧著這美人嬌嬌怯怯望著自己,又是熱切又是羞澀的樣子,元頡心中倒也頗為受用;當即便親手挽起了江梨兒,攜著她的手走入殿中。秦老狗那般比猴兒還精的人物自然更不會放過這般良機,早就伺候在殿中將當年服侍李顯宗的那全掛子本事都一套一套使了出來。


    元頡手中端著美酒,懷中抱著美人,邊上有人殷勤熏香掌扇,又有華國的舊宮人於旁側伺候著絲竹悠揚婉轉動聽,這般神仙似的日子在他而言倒也算得新鮮,因而頗吃了幾杯酒,醉眼乜斜地擁著江梨兒一徑前往後殿寢宮中去歇息。


    二人登榻之後自有一番溫存纏綿也不消細說,那江梨兒的心中自是越發活泛起來——眼見得元頡今日對自己竟是從前再沒有過的好顏好色,如此看來自己的機會果然是到了,那個潑悍的韃子女人就要失寵,自己正該抓住機會盡快上位才好。


    她心裏不住地來迴盤算,自然是無法睡著,而那元頡畢竟是帶了酒的人,一番折騰之後倒是合攏了雙目朦朧著就要入夢了。江梨兒緩緩將頭倚了過去靠在他懷中,聽著他沉穩有節奏的心跳,壓低了聲音悄悄的嬌聲道:“陛下可喜歡奴婢今日的伺候麽?”


    元頡仍合著眼,隻從喉中嗯了一聲道:“朕很喜歡,辛苦你了。”他說著便以手掌輕輕摩挲著江梨兒溫潤滑膩的後背,微微一笑道:“你果真是個尤物,隻不過這身上畢竟還多少留著幾道疤痕,可惜了。”江梨兒本來正自算計著要怎麽才能把話題引到自己的傷疤上來,如今得了這一句那真是正中下懷!


    她故意細細地歎息了一聲,弄出了些哽咽悲淒的聲音來:“陛下恕罪,這都是奴婢不好,奴婢該死,糊裏糊塗不懂得這宮裏的規矩,這才衝撞了皇後娘娘……奴婢這些日也是追悔莫及了……”元頡仍是朦朧著雙眼,隻抬手在她肩上輕輕又拍了兩拍,溫言道:“你不知道我們羌人的規矩,想來也是因為沒有人告訴你的緣故,這倒沒有什麽,下次不要再犯就是,傷勢也隻管好好養著,再過幾日必定都痊愈了。”


    江梨兒落下兩滴淚來,嗚嗚咽咽地道:“是,奴婢多謝陛下關心!其實這事兒都是奴婢自己不好,的確不能怪皇後娘娘動氣……便是娘娘後來不叫太醫院給奴婢診治,也是為了要教奴婢盡快學會規矩而已,奴婢心裏都是感激不盡的……”


    她說完了這重要的一句,便急忙悄悄抬眼去看元頡的表情,卻見燭光下那人合著眼睛仍是似睡非睡的樣子,對剛才那句話竟是毫無反應。江梨兒心頭猛跳了幾下,頓時暗自竊喜不已:似這樣挑撥的言語原本就不指望當場奏效的,隻要他聽在耳朵裏,隻要他沒有表示出明確的反感,那麽今日種下的這種子從耳朵進到他心中生根發芽,將來再積少成多,那便終究有發作的一天!


    江梨兒從來最擅長的就是此道,過去華國後宮的嬪妃們也不知道有多少都是吃了她這一招的暗算,如今拿在羌國皇帝麵前施展出來,想必定然也會有所斬獲吧?她按捺中心中的欣喜之情,還是用那般悲悲切切的聲音接著又說道:“至於太醫院的那些人一直不肯拿好藥給奴婢使用,這必定也都是那些小人狗眼看人低妄自揣測而已,奴婢知道一定不會是皇後娘娘吩咐他們這麽做的——畢竟娘娘母儀天下,最是溫厚端莊德厚良善的人,她怎麽會故意為難奴婢呢?陛下您說是不是?”


    元頡仍不說話,但從他握著自己肩膀的力道看來,他此刻應該並未睡著;感覺自己受到鼓勵的江梨兒簡直是喜不自勝,她再接再勵道:“其實奴婢最羨慕的就是娘娘那樣端方的性子了,陛下這樣敬重娘娘,一定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隻不過……奴婢聽說,聽說您和娘娘今日有了些口角?奴婢心想娘娘一定不是故意要頂撞您的,還請您一定不要和她計較才好……”


    她又說完了一番話,自覺得握在肩上的手力度似乎更重了些,但元頡卻仍然一言不發,而且連方才那已經顯得有些悠長的唿吸聲都聽不到了——這情形著實有點奇怪,心中暗叫一聲不妙的江梨兒連忙再次悄悄抬頭望去,這次她正跟元頡看了個四目相對,後者雙目炯炯再無一絲睡意,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著她。


    江梨兒這一驚非同小可,她嚇得簡直要跳了起來,慌亂中還沒想出該如何轉圜,元頡那隻摟著她肩膀的右手已悄然移到脖子上,以拇指上下撫弄著那裏的肌膚,聲音則仍是低低地道:“你方才跟朕說,朵蘭不叫太醫院來給你治傷?她還吩咐太醫們不得拿好藥給你?”他語氣溫和,聽起來簡直毫無波瀾,但江梨兒卻覺得整個後背瞬間就布滿了冷汗!


    她連忙磕磕巴巴的辯解道:“陛下恕罪,奴……奴、奴婢這也是自己胡亂揣摩的,剛才隨口亂說而已,真是該死之極,陛下饒命……”元頡嘿然道:“隻是自己胡亂揣摩的事你居然就敢說給朕聽?你想做什麽?以為不鹹不淡這幾句之後朕就會廢了皇後再立你為後?”


    他這句話的口氣已有些加重,摸著江梨兒脖子的手掌也開始微微用力收縮!江梨兒簡直嚇得魂不附體,慌忙又申辯道:“奴婢不敢!奴婢決計不敢!……求陛下明鑒!奴婢斷然不敢的……”元頡玩味似的望著她,冷笑道:“不敢?你方才明明‘敢’得很嘛!朵蘭那個人,雖然性子執拗不會轉彎,但背後陰謀害人的事她卻是絕計不屑為之的!你以為你算個什麽東西,也敢到朕麵前來誣陷朕的妻子?!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吧!”


    江梨兒脖子被他扼住已經有些唿吸困難,這會兒連嚇帶急早已說不出話,隻是滿臉涕淚橫流,不斷地眨著那雙嫵媚動人的美目拚命乞憐。元頡倒也並無意就此將她掐死,隻是嚇夠了便嫌棄地將手收了迴來,淡淡的又道:“你方才還說的朕和皇後的口角?看來在這深宮之中你的耳目倒還滿靈通的嘛,說說看,是誰把這事兒捅到你這裏來的?”


    江梨兒拚命喘息之餘一肚子的聰明早給丟到了九霄雲外,但想著自己在宮中孤立無援,這秦老狗乃是一個難得的助力,無論如何自己也該想法保全他才是,因此她戰戰兢兢的道:“實在並沒有什麽人來說給奴婢知道……就是今天一整天這事兒全宮裏都……都已經傳遍了……求陛下明察……”


    元頡冷笑道:“朕自然曉得全宮裏都傳遍了,可現在朕問的是,究竟是哪張嘴把它說給了你?怎麽——還不想老實說出來麽?”眼見他說完這句已經坐起身來不知要意欲何為,嚇得心膽俱裂的江梨兒再也不顧得其他,慌忙連聲道:“是秦祿貴!就是剛才在陛下身邊伺候的那個秦祿貴!是他跑來告訴奴婢的!就是他!”


    元頡點了一點頭,從榻上下來隨手拎起衣袍披在肩上道:“好得很,說出來就好——來人,把那個叫什麽秦祿貴的太監拖出去,杖殺之後直接喂狗!至於你麽……”


    他目中轉動著危險的寒光睨視著榻上抖作一團的江梨兒,見後者長發散亂,衣衫不整,薄紗褻衣裏隱隱還露出幾處方才纏綿之時留下的痕跡;對此,西羌皇帝臉上卻並沒有半分溫柔的神情,他隻是揶揄般地勾了勾嘴角,又吩咐道:“至於這個賤人,那就再抽五十鞭子罷!橫豎朕看她精神好得很,看來再多幾十鞭子必定也打她不死呢。”


    扔下這句話,他扔下江梨兒與秦老狗兩人殺豬般的慘叫哀告求饒之聲,就此轉身出殿而去,連頭都沒有迴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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