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李無瑕便住在了馬廄裏,每日隻盡心盡力照料著那匹雪獅子。那馬兒本自頗為壯健,雖然接連餓了那些日子不免大為虛弱,但此番得到主人親自照顧飲食,不過二日的功夫裏,它便已然可以站立行走如常了。


    自第三日起,李無瑕便有意空出些時候讓狼目也得以同馬兒親近,喂食草料飲水的活兒也都讓與狼目去做,自己隻在一旁指點而已。那雪獅子初時見不是主人親自喂食還有抗拒之意,但總算見著主人就在身邊,想來這大個子定是主人尋來幫著照看自己的人,因此它隻別扭了片刻,也就乖乖的低頭吃喝了。


    狼目心中自然頗喜,他本來還擔心這馬兒隻肯吃它主人所喂之食,那麽幾日之後主人不在了卻又如之奈何?難道還得像前些時一般絕食活活餓死不成!倒沒承望李無瑕這邊先有了辦法,竟願意親自調理得這馬兒漸漸同自己親近,這可是萬萬沒有想到的事。看來這華國公主果然是一片真心隻為了救活愛馬而已,不免令狼目心中對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幾分。


    李無瑕自己的傷勢這兩日倒沒什麽起色,一則她搬來馬廄之後,羌人便也當她等同於一般飼馬的奴仆,這種身份自是再也不能勞動太醫前來探視診治的了;二來這馬廄中環境頗為惡劣,雖已是秋日天氣,但汙泥馬糞的惡臭之氣外加蚊蠅成群,也著實不是一個合適的安身之所——似這般折騰下來,她身上有些傷處又出膿出血,身子也是一日一日更弱了下去。


    還虧得那個在冷宮內照顧過她的小宮女心腸著實不錯,不忍見她這般困苦煎熬,便偷偷隔三差五帶了些藥品吃食來多加照拂;再加上這宮中還有些華國的舊宮人在,這些人當中有戀舊念恩的,也自暗地裏跑來照顧一二。畢竟這馬廄裏人來人往本來就雜亂些,雖說狼目加了些侍衛作為看守,但終究比不得原先在冷宮那邊戒備森嚴;因此李無瑕這兩日雖過得艱難辛苦,但總算時時還能瞧見幾個故人,心中倒比之前更自在了一些。


    至於眾人暗中前來照顧的事狼目自然知情,但他此時對李無瑕的好感已經加到了七八分,這草原漢子耿直爽朗,若不是因為李無瑕乃是皇帝親自下令要嚴加看守的敵國公主,他怕是頭腦一熱早就私自將她放出宮去了。


    又過了一日,雪獅子已經適應每日都由狼目前來喂食了,李無瑕便提議將它從馬廄中牽出,來到宮內的跑馬場中,再由狼目親手牽了它在場中來迴緩緩地兜圈子,隻待遛得乖順了,再騎乘上去加以馴服,從此馬兒今後也就認下狼目這個主人了。


    狼目自是懂馬的行家,知道越是這等傲性良駒越勉強不來的道理。幸好馬主就在近旁,馬兒瞧在主人麵上倒也不會太過桀驁不馴,因此他耐起了性子,牽著這匹雪獅子在寬闊的跑馬場中隻是慢慢的來迴走動溜達。


    李無瑕卻沒有氣力跟著馬兒一同前行,她傷勢本就加重,腳上此時還戴了生鐵的鐐銬和鎖鏈,正是每邁一步都舉步維艱,方才從馬廄到這裏來,還是多虧了狼目將她扶上雪獅子的馬背才得以挪動了這麽遠。此刻她一個人斜倚在跑馬場邊的圍欄上,僅隻勉強站立著,便已經有些筋疲力盡了。


    羌人無不愛馬,平日裏這跑馬場便甚是熱鬧,他們的宮禁也沒有華國那麽嚴格,不當值的侍衛、軍官、宮中的仆役甚至宮女們閑了都來到這裏縱馬馳騁幾圈。他們自然不去理會李無瑕這個馬廄裏來的奴仆,隻管自己任意揮鞭奔馳、揮灑盡興;李無瑕站在遠處瞧著,瞧著這些滅亡了自己國家的人,他們也是一般兒歡聲笑語、也是一般兒的神采飛揚,她覺得自己應該切齒痛恨這些人,可是心中卻又著實並沒有幾分真實的恨意,隻覺得秋日的陽光灑在臉上暖暖的,宮女們唱的牧歌傳了過來,悅耳動聽。


    而羌帝元頡這日午後來到跑馬場本隻是為了散散心,他並未命人去牽他的夜奔雷到此,隻靜靜自場邊走進來緩緩的踱步。場中的羌人們正玩著一局騎馬捉羊的遊戲,那些人都大喊大叫,互相爭奪著一張充作獎品的羊皮;想是玩得太過熱鬧,竟是誰也沒注意到從一邊徒步走進來的皇帝陛下。


    元頡也無意打擾他們的戲耍,自己隻帶了兩個侍衛默默踱著步,心中思量著這幾日前線傳來的軍報——塞達勒將軍同那華國將軍已經膠著鏖戰這麽久了,卻還是無法將對方打退。從這情形看來,增兵已是刻不容緩之事;隻是目下江山初定,錢糧等事都還頗不趁手,那些華國百姓又都刁滑得很,遠遠聽說他們大軍過去便都藏好糧食各各奔逃了——這種情形之下若是再增兵,怕是缺糧的情況就會更加嚴重了……


    他心裏琢磨著,信步向前走著,猛然間卻瞧見了不遠處倚在場邊柵欄上的李無瑕。隻見她一身衣服滿是殘破汙穢和血漬,腳上纏著又粗又長的鎖鏈,就隻頭發還梳得整整齊齊,手臉脖頸也都幹幹淨淨——隻是臉色越發蒼白如紙,靜靜站在那廂竟渾不似活物一般。


    元頡停下了腳步,遠遠打量著這個女子的側顏,見她雙目望著場中熱鬧不堪縱馬馳騁的眾人,目光悠然恬靜,盡管雙唇之上並無一絲血色,卻仍然能看出她唇角露出一點笑意,身體雖已弱不勝衣隨時像是要倒下的樣子,卻依然在風中輕輕擺動,竟是在入神地傾聽那邊傳來的牧歌聲。


    元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每次隻要看到這個李無瑕,他便總會變得和平時的自己有些不一樣——比如現在,他居然升起一個奇怪的念頭,很想就這樣大步走上前去將這個女人攏進自己懷中;然後就這樣一直抱著她,用手掌溫存的撫摸她又黑又亮的發絲,聽她用春風般的聲音呢喃低語那些溫柔的話兒,甚至……和她雙騎並轡在草原上馳騁,黑色的夜奔雷和白色的雪獅子鬃毛飛揚,而雪獅子的主人……絕不應該是朵蘭。


    再次被自己頭腦中想法嚇到的西羌皇帝陛下立即就皺起了眉頭:難道自己居然真的中意上了這個女人?!這怎麽可能!這簡直荒唐透頂——況且這個女人到底哪裏好?她並非是最美麗的、也遠遠不夠嫵媚不夠甜美,甚至連一個女人基本應該具備的溫柔與嬌羞都不夠,她究竟是哪裏好?!


    元頡搖了搖頭,把方才那詭異的想法再次從腦中趕了出來,他轉身正要離開,卻互聽那邊的李無瑕揚聲叫道:“雪兒!再乖一點!”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就見遠處被狼目牽著的白馬揚起脖子輕嘶了一聲。狼目那邊也叫道:“多謝公主,方才它的確已經有些不耐煩了哩。”


    原來狼目所言不錯,這個女人竟是真的在努力想辦法讓她的愛馬適應羌人的生活以便在自己身死之後仍然可以活下去——嗬嗬,原來她自己的生命還沒有這匹馬的生命可貴麽?元頡露出揶揄的笑容,卻見李無瑕喊完那短短的一句之後,便似唿吸頗為不暢樣子,抬手在胸前順了順氣,一縷血絲自嘴角緩緩滲了出來。


    覺得自己心中猛地跳動了一下,竟似隱隱然覺得有點疼?元頡狠狠地擰下了眉毛,再也不多看一眼,就此轉身大步離開了跑馬場。羌人們沒有看到皇帝來過,忙著應付雪獅子的狼目、以及自顧不暇的李無瑕自然也沒有看到,但是來去匆匆的元頡卻也忽略了一個人——那就是悄悄跟在他身後前來的皇後朵蘭。


    朵蘭想著那匹好馬已經著實想了好幾日,偏偏這幾日軍情緊急,元頡時時都在忙碌著,實在拿不出時間來陪她一同去觀看。她也召見了狼目兩次,想叫他把馬兒帶到自己宮中來看看,可是狼目每次都迴說那馬兒至今還並非十分溫馴,萬一發了性子傷了人就不好了。


    又等了這一兩日,朵蘭再也按捺不住性子,索性親自走到馬廄去一探究竟。誰知到了那裏才知,馬兒已經被狼目牽去跑馬場了——朵蘭也是一時好興致,立即也追了過來,卻在跑馬場外瞧見丈夫元頡也帶著兩個侍衛踱了進去。他們夫婦間原是笑鬧慣了的,朵蘭頑心大起,想要輕手輕腳的走過去嚇他一跳;她當即讓侍女們都停在原地,自己則隱在路旁樹蔭下悄悄跟在元頡後麵走了過去。


    可是誰知,接下來跑馬場內的一幕卻令她大吃一驚!因為她看到元頡竟然就那樣遠遠的看著一個陌生的女子,目不轉睛的看著,麵上露出那樣溫柔的神色……


    元頡從來沒有這樣看過任何別的女人,從來沒有!之前那些國王們獻上的美女沒有,對那個江梨兒也沒有!可是……這個女人究竟是誰?她居然真真正正打動了元頡的心?!不,這樣的事情絕對不容許發生!絕對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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