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西羌國皇後朵蘭得知那日皇叔所說的某個華國女人真的入了元頡眼,並被他納為妃子時,已經又是兩日之後的事了。羌人後宮設置比不得中原皇朝之中節次鱗比等級眾多,他國中君主之正妻也仿照漢俗稱為皇後,但是其餘妾室卻不分高低一概都稱為妃——妃子們也並無特別的封號,無非是以姓氏相稱,再者誕育了皇子公主的可以被稱為大妃罷了。


    元頡素有野心,登基這些年一直不斷地四處用兵,在女色一事上倒並未格外上心。當初掃平了西域各國之時,那些國君們為求活命,也多有進獻美女以期討好的;元頡碰到了略看順眼些的也陸陸續續納了幾個妃子,但納妃之後不久,俟新鮮勁兒一過去,也都把她們盡數派人送迴草原去扔在一邊了。


    可他這次對這個江梨兒倒頗為不同,先前見她向自己眉目傳情之時還頗有鄙薄之意;待到後來經過拉姆洛討要未成的事,那日又被沙勒赫打趣了一遭兒,反倒讓他對這個女人生出了幾分興趣。加之他本是隨意之人,興之所至也就如此這般了,至於別人有何想法,那原本就不是他在意的事。


    相較之下,朵蘭這個皇後的心裏定然沒有那麽舒服,那日拉姆洛當著麵提到此事已經惹得她怫然不悅,沒想到如今事情居然成了真,這讓她如何不惱?也難怪她這一早坐在鳳翔宮裏臉上陰得簡直好似能擰出水來一般!


    她身邊伺候的宮女人數眾多,貼身的都是從草原帶來的親信侍婢,華國宮女們大部分都被賞給有功兵將了,僅留下少部分格外心靈手巧的,卻也隻配幹些外圍的粗使活計。可饒是如此,才小半晌午過去,這些人當中就已有好幾個都因為各種莫名其妙的理由被遷怒而拖出去挨了鞭子!


    朵蘭惱上來,更是連華國皇後之前所使的那個琉璃大插屏的白玉妝台都砸了,唬得一宮上下奴婢個個膽戰心驚,生怕下一個遭殃的人就是自己。偏偏午膳時候元頡又使人來說自己正在同幾個大臣議事未完,就不迴來同皇後一起用膳了;這一下更是火上澆油,整整一桌膳食都給皇後掀到了地上!直到西羌國的後宮掌事女官莫洛嬤嬤聞訊趕過來的時候,那一地狼藉都還沒有收拾完呢。


    莫洛嬤嬤年輕時乃是元頡的乳母,她的麵子朵蘭還是要給的,見她特意急匆匆趕了來問安,朵蘭這才將滿麵怒容斂去了一兩分。隻是這一來柔腸百轉之間,不免想到元頡的負心薄幸,倒不由得心中一酸又落下淚來。


    莫洛嬤嬤如何不知這其中的情由?她連忙近前悉心安慰道:“娘娘快別傷心了,陛下的脾氣難道您還不知道?這些年看多了那些鶯鶯燕燕什麽的,其實最後他心中還不是隻有您一個人?”朵蘭撇了撇小嘴拭淚道:“先前是這樣,今後可未必了!這華國的狐媚子本事大的很……可能陛下從此就隻愛她一個也未可知呢!”


    莫洛嬤嬤噗嗤一笑道:“奴婢說句大膽的話——娘娘這也是糊塗了,先前比她好看十倍的女人陛下也不是沒見過,又哪裏稀罕她們了?況且這些年以來南征北戰,除了您之外,他又帶過誰在身邊來著?這還不是明明白白的事麽。”聽她這樣說,朵蘭的俏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可她念頭轉了幾轉,到底眼圈還是又紅了:“唉,嬤嬤,你說咱們羌人要這麽多的土地做什麽?哪怕這裏的房子再大再美、寶石衣飾再多再好,可我心裏想著的始終還是想著當年咱們在草原上的大帳篷……那時候多好啊,他和我,隻有我們兩個,天天騎馬射獵。他摘下翠雀兒花來別在我頭發上,說我是世上最美麗的仙女……”


    莫洛嬤嬤抬手溫柔地捋了捋她背後的長發,悠悠然答道:“娘娘,咱們的陛下啊,可是天底下最威武最偉大的君王;所以您就應該是天下最高貴最賢明的皇後!——至於方才那些話,請您還是忘了它們吧。”她說著便攬住了朵蘭的肩膀柔聲又撫慰道:“況且這次終究也不過隻是小事罷了,想來陛下不過是看到宰相大人終於又遇到了合意之人,心中代他高興,因此這行事才比往常略略放鬆了些……”


    朵蘭聞言吃了一驚,忙問道:“你說沙勒赫竟然也看中一個華國女人了?這是怎麽迴事!他不是說為了我妹妹終身都不再娶的麽?!”莫洛嬤嬤失笑道:“哎呀娘娘您這話說的,宰相大人獨自一人冷清了這十多年之久也已算得情深義重啦!他才三十多歲,膝下又沒有子嗣,怎麽能一生都這樣呢?就是茵琦夫人在天上看見他這樣,終究也不會安心的。”


    朵蘭哼了一聲道:“為何不會安心?比如我若是哪天不在了,我可就盼著陛下終身都不要再娶別的女人呢!”聽她說出這樣嬌蠻任性的話,莫洛嬤嬤笑著打趣道:“真的麽?漫說您必定是要長命百歲的,就是不長命百歲,難道就當真舍得讓陛下今後隻想著您一個人淒淒苦苦的過日子?”朵蘭先是重重點了點頭,片刻之後終究還是歎口氣笑了起來:“罷了,我也不去生他的氣了,就當是我已經死了罷!”說著,她最後又恨恨地補充了一句:“這終究還是那些狐媚子的華國女人不好!尤其是那個姓江的,早知這樣就該一開始就把她賞給皇叔為妾才好呢。”


    她這裏說著皇叔,卻不知道此時的皇叔拉姆洛卻已又惹出新的麻煩來了——原來那日離了皇宮之後,這位心裏打著小算盤的色鬼皇叔當晚就鑽去了天牢,想來個“先下手為強”把王氏母女搞上手再說。誰知天有不測風雲,那王氏本來斯文嬌弱,經過了頭天的幾場驚嚇之後第二日竟是渾身滾燙發起了高燒。


    永安公主守著母親早哭成了淚人,見他這會子還要來討便宜,當時便羞怒交加直要同他拚命!拉姆洛自討沒趣碰了一鼻子灰,況且這種重病之人畢竟他也有忌諱的,因此隻得悻悻的抓了幾個其他犯人抽了一頓鞭子出氣了事。


    此後過了一天,他不死心再去天牢,卻見非但王氏的病沒能好轉,便是連永安公主也跟著病倒了,隻有一個沈氏在苦苦支撐照顧著她們兩人。拉姆洛也怕美人死人自己就沒得便宜可撈,當下倒是派人召太醫來給王氏母女診治用藥,在這個空擋裏他覷見沈氏的美貌也是非同小可——細看之下倒也不怎麽輸給那個江梨兒呢,隻是遜在平日神態端莊不苟言笑,因此便顯得沒那麽勾人而已。


    拉姆洛這樣的急色無德之人一旦動了念頭便自忍耐不住,當即令手下將沈氏自牢內提出,便要直接送到他的府上去。那沈氏乃是何等剛烈之人,又豈肯輕易就範!饒是三四個親王府的隨從外加兩個獄卒終於將她製服拖出了牢房,卻冷不防被她突然咬傷了一名獄卒的手竟是拚命掙脫出來,一口氣奔到男牢房之外當場撞壁身亡!


    那男牢房內關的正是李顯宗父子幾人,太子李德懋眼見妻子血濺當場死於自己麵前,又驚又怕又悲又怒之下竟是瘋了,自此便放聲嚎啕、歌哭無常起來。這一來惹怒了滿牢裏還活著的華國舊臣們,他們狂怒之下以鐐銬猛砸監牢門窗,破口痛罵不休!西羌國的獄卒看守們竟無法製止,鞭笞了幾個之後其餘眾人反而鬧得更兇了。


    如此一來,天牢的獄官無奈隻得將這情形呈報上去。罪魁禍首拉姆洛出事之後自然早就一溜煙逃走了,躲在自己的王府裏隻說受了風寒不能起身。這消息一層層傳到宰相沙勒赫那裏時,已到了當天晚上。沙勒赫親自登門去找拉姆洛詢問情由,那拉姆洛自也說得不盡不實,隻咬定自己好心派太醫去診治王氏母女的病情,是那沈氏暗藏兇險之心,竟然企圖對自己行刺殺之事,一來二去這才鬧出了人命雲雲。


    沙勒赫亦熟知拉姆洛的為人,憑著獄中報上的隻言片語外加拉姆洛自己的辯解言語前後拚湊,他早將事情推演了個十之八九;隻是拉姆洛貴為皇叔之尊,地位實在太高,如今縱然惹出了這樣的醜事,自己這個宰相到底也不能隨意定他的罪。


    是以第二日早朝之後沙勒赫便將此事前後經過和自己的推想盡都稟報了皇帝元頡。元頡對拉姆洛這個好色無厭的性子也早覺不以為然,有心借著此事給他一個教訓,卻又不免覺得如此倒縱了華國那些階下之囚的驕氣。因而他略一思忖心中便有了計較——這邊派人去召拉姆洛來迴話,同時便去天牢提取李顯宗父子。


    畢竟對元頡這個君主來說,拉姆洛行事有不妥之處自然該罰,但華國那些鬧事的囚徒卻也絕不能放任,還得責成李顯宗這個廢帝去將他們壓下去才是。而且,天牢那事唯有讓李顯宗站出來解決才能夠徹底,如此處置且於西羌國的麵子上絲毫無損,正是一舉兩得的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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