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國的禦花園占地頗大,內中亭台樓閣假山奇石奇花異草一應俱全,曾經也是恍若瑤池仙苑一般的人間勝景。沒想到又過了一日李顯宗等人再次被押到這裏來時,卻才發覺原來這處世外仙源般的皇家園林竟然已經被西羌那些草原上來的蠻子夷為一座跑馬場!


    雕欄玉榭和小橋流水早都不知去向,這園林如今隻剩下一片土黃塵灰飛揚的巨大寬闊平場;倒是平場的四周都新築起了高台並搭上了長長的涼棚、安置了許多坐席桌椅,這會兒早就挨挨擠擠的坐滿了錦衣華服官員打扮的羌人,這些卻又不知道是意欲何為了。


    西羌皇帝元頡麵南背北坐在正中央最高台子上的黃羅傘蓋之下,他左手邊還坐著一位衣飾華貴容色極美的少年婦人,這少婦麵若芙蓉目若秋波,周身錦緞鮮花圍繞,頭上亦戴著金冠,身側則簇簇擁擁站著無數侍女——正是西羌國的正宮皇後娘娘朵蘭。


    待見到這些狼狽不堪的華國俘虜們被押了進來,整個場中立時便想起了一陣經久不息的熱鬧鼓噪聲,那些涼棚下的羌人官員們個個麵帶紅光,向著他們這些人縱聲歡唿,都顯得興奮至極!


    就聽得場中三聲鑼響,那些西羌官員們的興奮之聲這才漸次被壓了下去,隻見一個身高足有丈五開外身披獸皮的巨漢走到場中,先向著元頡躬身施禮之後,朗聲用半生不熟的漢話吆喝道:“今天皇上賞大夥兒一場‘人獵’!在場的人無論是誰,打到‘獵物’越多的,賞金就越為豐厚!請各位大人多多努力了!”


    他語聲一落,兩廂頓時又響起了雷鳴般的歡唿聲!眾官員紛紛起身向著中央高台齊齊躬身施禮,高唿“萬歲”不止。華國眾人自是暗暗心驚,他們雖並不知道何為“人獵”,但僅從字麵判斷,此事應是兇險殘忍之極!這些人心中打鼓四肢發顫,唯存著一線僥幸的心思,盼著但願那“人獵”並不是自己所想的模樣。


    可是怕什麽就來什麽,那巨漢退場之後,又有無數兇猛彪悍的赤膊大漢湧進場中,這些人手中揮舞皮鞭劈頭蓋臉就來抽打他們這些華國降人!這些華國人挨了鞭子紛紛遮擋閃避不疊,不一時大部分都被追打得不由自主奔跑起來;四周台上響起喝彩之聲,隻見那些西羌官員們紛紛張弓搭箭,便如同要在狩獵場上射殺野獸般瞄準了在場中亂跑的華國眾人。


    又是一聲鑼響之後,那些箭各各離弦,場中慘叫聲此起彼伏頓時亂做一團!卻原來這西羌國用來打“人獵”的箭支也是特製的,箭鏃都沒有裝鐵頭,而純然隻是用削得極鋒利的木頭——縱使被這樣的箭支射中,箭也不會深入軀體直接致死,自是延長了射獵之人的玩樂的時間並加劇了受箭之人的痛苦罷了。


    眼見得四麵飛箭如流星般射入場中,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裏,二百多名現存的華國官員就倒下了近一半,剩下的也大都各自帶傷在身。這些人渾身又是鮮血又是灰土,早已狼狽到不成人形,重傷者委頓在地不住地抽搐大聲慘嚎,輕傷者卻被那些壯漢用皮鞭驅趕著還得掙紮繼續奔逃——真是好一幅修羅地獄的慘景。


    良久後,又一聲鑼響終於停住了箭雨,隻見先前那名巨漢又走進場中,仍是操著生硬的漢話大聲道:“場中的人聽了!有誰情願永生永世做我西羌國奴隸的,如今便可走到中間台下向我陛下跪伏叩拜,否則一刻之後‘人獵’便要再來一輪了!”


    場內華國官員們三魂早丟了兩魂半,一聽這話,果然當場就有三四十人掙紮著直奔元頡台下向他跪拜;甚至還有幾個身中數箭鮮血橫流一時還不得死的,也都掙命向那邊爬了過去。


    李顯宗父子四人倒不在這一次的驅趕之列,但是太子和二皇子因為前日各挨了五十鞭子的緣故早已遍體鱗傷,這會兒站立都殊為不易,目睹著場內的慘狀,兩人都是臉色慘白。他們的幼弟更早嚇得魂不附體,兩隻小手緊緊地抱著父親李顯宗的腿,渾身抖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李顯宗本人也早麵無人色,隻以雙手緊緊攬著幼子的身子,雙目低垂,早已沒有向場內慘狀望去的勇氣。


    在他們的身後就是貴妃江氏、麗妃王氏、淑妃劉氏、太子妃沈氏和二公主等僅有的幾個還沒有拉出去賞給守城官兵的女眷們,王氏膽小,方才放箭時就已經嚇得暈了過去,隻得由二公主李無玟和女史尉遲芳兩人勉力攙扶著她不至於倒在地上。太子妃沈氏乃是相府千金小姐出身,其父沈老丞相早在羌兵破城之時已經殉國,但她的兩個哥哥都還在朝為官,眼睜睜看著親兄長中箭倒地的模樣真不亞於剖心挖肝!沈氏目眥欲裂幾度想要衝上前去都被淑妃劉氏緊緊地拉住了。


    一刻的時間瞬間過去,耳中又聽得鑼響,場內和場邊的華國眾人都是慘然變色,想必這次再放箭就應該不會再有能夠活下來的人了。因此就在鑼響的一刻,場內又有一二十人瞬間後悔,連滾帶爬地向元頡所在的高台方向衝去!——引得四周台上西羌國的官員們好一陣子哄笑不已。


    可是這一次四麵卻沒有再放箭,就聽高台上的元頡開口說道:“既然方才諸位愛卿都試過了身手,那麽寡人自也不免要活動活動筋骨——李顯宗,朕前日跟你說過的,要是你可以活過今天這一場,朕就可以留下你的這條老命!”他說著就自麵前的案上拿起了三支箭杆鑲金的羽箭,淡淡的接著道:“就是這個場子,你可以隨意選擇跑到哪裏,朕隻射這三支箭,若是三箭之後你還有命在,那你這條命就算是你自己的了。”


    這話一出,兩旁西羌國眾臣自是歡騰不已,紛紛排山倒海沸騰鼓噪叫好;李顯宗卻麵如死灰一般,連一句話也答不出來。元頡自也不屑等他迴話,早彎弓搭箭瞄向了這邊,微笑道:“李顯宗,怎麽你一步也不跑,難道就要那樣站著給朕當靶子麽?”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就在這一刹那間,還活著的華國臣子中忽有一人疾步從場內奔出來伸開雙臂就擋在了李顯宗麵前——這人正是華國的鎮殿將軍田武威,他空有武藝卻因沒有甲胄兵刃護身,如今身上已經中了三箭,血流如注之下卻仍是屹立不倒,朗聲向元頡道:“你要射便射!莫說是三箭,就是三十箭又能如何!”


    這一下出乎眾人意料,須知華國這一年來連吃敗仗,全國內所有的忠臣良將幾乎都已喪失殆盡了;眼見得剩下的這些臣子們都是一副嚇破膽的模樣,卻是誰也想不到在最後這個關鍵時刻,竟然還有人肯舍了性命相救君主。


    有了田武威這個帶頭的,場內很快又有十幾個華國臣子奮力掙起身子挨過去護在李顯宗麵前。這下西羌國君臣盡皆愕然不說,便是李顯宗本人也百感交集不禁落下淚來:“諸位愛卿又何必如此?朕並非一個好皇帝,不值得你們以命相替啊!”有個滿臉是血的文官拚著全身的力氣大聲答道:“陛下這是說哪裏話來!自古君憂臣辱,君辱臣死!臣等死於今日已是晚了的,請陛下萬萬不必介懷!”


    在這個架勢之下,今日要想三支箭射死李顯宗,那是萬不可能的事了;而且說出口的話的確又不能更改,元頡隻得怏怏將弓箭收了起來擲在案上——至此他方才真正明白了沙勒赫之前的建言:華國和西域草原各國是決然不可一概而論的,所以對這些人的方式自然也決計不能和從前一樣。


    想通了此節之後,他倒覺得今日這事也不算全無收獲,因此索性將手一擺道:“罷了,既然如此,朕一言九鼎,今日就饒了你的性命!——來人,把那些人都拖下去!”他說著又厭惡地看了一眼跪在自己台下的那幾十人,又補充道:“還有這些,也都一總再關押起來!”聽他竟果真鬆了口肯暫且饒這些人今日不死,華國眾人這才暗自鬆了口氣。


    倒是一直坐著看熱鬧的西羌皇後朵蘭有些不樂意了,俏臉一沉,向元頡撒嬌道:“事情就這麽算了?臣妾可還沒看夠呢!”元頡哈哈大笑:“你還想看熱鬧?這有何難!”他忽然又吩咐道:“其他人可以押走,李顯宗的兩個大兒子卻要留下!你們父親的老命是撿迴去了,但你們兩人的小命朕卻還沒有想好要不要饒呢!”


    這話一出猶如晴天霹靂,華國眾人的心頓時又懸了起來!二皇子李德湣再也承受不住,涕淚縱橫地跪倒在地向著元頡這邊連連扣頭:“求陛下饒命!我……微臣願意永世為西羌之奴!永不翻身!”他這裏全然失態,太子李德懋那邊卻整個好似嚇傻了,呆楞在當地竟連話都說不出來。還是太子妃沈氏從旁閃過來擋在丈夫麵前叫道:“妾妃情願代替太子殿下一死!”


    元頡不禁莞爾:“世上竟還有這般躲在老婆衣裙後的太子?罷罷罷,你們都給朕滾下去罷!”旁邊皇後朵蘭也脆聲笑了起來:“這男子竟還沒有一個女子的勇氣,真是羞死人了!”他們兩人這裏取笑著,隻見圓滾滾的西羌國皇叔右親王拉姆洛已滿麵笑容地躬身來到這邊台上,連連施禮笑道:“這華國的君臣男女果然頗為有趣兒,臣看站在女眷為首的那個小娘兒實在漂亮,但不知能不能請陛下開恩賞賜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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