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荒域經過上墟,隻會停留十三、四日,我等要抓緊時間,盡快往祖地去。”


    在荒域,“祖地”指的便是盤古的頭顱。


    盤古乃是人祖,後世的人與他並未什麽區別。


    修士們修煉的關鍵大多在眉心祖竅,一切的意識都在腦海靈台,盤古應當也相差不遠。


    芃芃感覺到了白老祖的目光,但並沒有做出什麽反應。


    她知道,這不過是因為她是當初力挽狂瀾的人罷了。


    畢竟隨著下界修士的飛升,下界的事情也都會傳到上墟來,似這等與輪迴有關的大事,當然也會被密切關注著的仙尊們得知。


    除芃芃之外,其餘上墟的聖仙們,顯然都知道白老祖的事情,聞言都跟著點頭。


    隨後,眾人才向前行進。


    雖有長夜簡相護,但這盤古荒域的威壓著實可怖,連修士們的神識都被壓製,頂多能查探周圍百丈。


    人身體的血脈,從四肢往軀幹,從手指到手臂,都是越來越粗的。所以他們的行進,也有十分明確的方向。


    在這血脈化作的河道上,眾人隻需往那寬闊的一頭去。


    這般一路上去,至少前期大的方向不會錯。


    隻是往前走了一段之後,芃芃便發現自己身旁多了一個人,而遠走在她不遠處的劉晨星、秦不易、張楚等人,都已經往兩旁去了。


    折冰老祖的腳步,十分平緩。


    她走在芃芃的身旁,向最前方的白老祖望了一眼,才對她道:“下界輪迴傾覆之事,在上墟三天都算是機密中的機密,輕易不敢讓修士得知。可芃芃道友這數十年來都不曾接觸過三天,剛才聽了白老祖之言,竟無半分驚訝。”


    芃芃忍不住轉眸打量她。


    這一位折冰道友,到了此刻仍是風華正茂,灰衣書生裝扮。


    眉眼間掛著點似有似無的笑意,看你時讓你覺得那目光為你停留,一轉開眸光,又讓人覺得你不能在他心上留下半分痕跡。


    像是一陣風。


    刮過時,搖動了很多東西,但什麽也不帶走,更不會有任何改變。


    鐵拐老人等人拿到八極圖,看上幾十年也參悟不透,可他當年隻看了那麽短短的半日,便將其隨手一扔,飛升去也。到了上墟之後,更力挫文真仙君,很快就成為了大羅天三位仙尊之一。


    在中洲大陸是老祖,到上墟也是老祖。


    芃芃想,她一定是將八極圖參悟透了的。


    “我以為,對於我不驚訝這件事,老祖自己也並不驚訝。”她慢慢地一笑,打了個機鋒,“畢竟,您與我也許是這數萬年來,再次悟透了八極圖的人。有心窺天的,該不止我一人。”


    折冰的腳步,頓時一頓。


    他神情裏竟有些變幻。


    再見芃芃時,已透著慢慢的複雜,像是想起了一些久遠且虛無縹緲的事,隻輕聲道:“有心窺天的確不止一個,但卻不是每一個人都敢去做。所以,我敬佩你。”


    敬佩。


    這樣的兩個字,從折冰的口中說出來,若有其餘與她相識的人聽見,隻怕都要懷疑自己是聽錯了。


    芃芃也怔然恍惚了片刻。


    然而當她目光與他對上,便從對方幽深的瞳孔中,看出了那平靜裏蘊蓄的驚濤駭浪。


    折冰老祖繼續往前走,一身樸素無華的灰衣在風裏鼓蕩,聲音裏已多了幾分慨歎:“早在你來到上墟時,我便知道你已悟透了。那時我便想,世上竟真有這樣的人。敢這樣去做,敢這樣謀劃,甚至敢麵對這一切結束之後的命運。我是不敢的。我平生喜歡看美人和好酒,更想像羲和前輩一樣,喜吃、知何時要戰何時不戰,我也想闖蕩,攪渾死水一樣的未來,什麽都知道,實在讓人恐懼……”


    比未知更可怕的,是已知。


    所以在悟八極圖,麵臨選擇的時候,她並未選擇此刻芃芃選的這條路。


    旁人或許聽不懂她在說什麽,可芃芃是知道的。


    這一番話,太沉了。


    她陷入了沉默,許久也沒有說話。


    折冰也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心中這一刻的感覺,看了芃芃的反應,便更確定她的確十分清楚地知道將要麵對什麽,有萬般的話還想要說,可這一切對她來說或恐都沒有意義吧?


    所以他還是笑了笑。


    末了隻道:“八極圖,幫你收起來了。”


    他幫她收起了八極圖?


    芃芃的目光與他撞在一起,彼此眼中劃過的,竟都是了然。


    她一笑:“謝過折冰道友。”


    折冰便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沒三兩步便又走迴了白老祖那頭。


    旁邊幾道目光投來,都藏了幾分疑惑。


    是癡劍仙、劉晨星、張楚,還有月影。


    旁人都聽不到折冰對她說了什麽,雖然就這麽短暫的三兩句的時間,可在這種時候,又是這樣身份特殊的兩個人,還不讓旁人聽見,實在是要讓人浮想聯翩。


    癡劍仙是同月影走在一起的,倒是沒有靠得很近。


    應虺更挨著灰衣樓那幫人一些,隻偶爾轉過來看上一眼。


    劉晨星就不一樣了。


    他本來就與芃芃一道進入,方才也不過是白老祖看了他一眼,他才會意退開了幾步,如今便重新走上來,淡淡道:“你們好像談了些不好的事。”


    芃芃眉梢微微一挑,直接否認:“這一迴,運籌帷幄的劉道友可猜錯了,我與折冰談的,非但不是什麽壞事,反而是一件極好的事。”


    說完,她轉眸看著他。


    那目光裏透出幾分戲謔,更有點不知真假的殺機。


    劉晨星便不問了。


    他與芃芃之間都是虛虛實實,有時候真話像假話,假話像真話,實在是太難分清。


    所以,不如不分。


    反倒是芃芃忽然問了他一句:“說來四十四年過去,劉道友飛升之前,依舊沒查明大落山周天星辰大陣之事嗎?那棵桃樹也始終沒有影蹤?”


    劉晨星搖了搖頭。


    他也很想知道,這背後藏有什麽秘密,可這謎團卻始終未能解開,一直到他離開中洲大陸,都沒有任何頭緒。


    這話是沒有撒謊的。


    芃芃看得出來,或者說,劉晨星的迴答在她意料之中,所以她垂眸,若有所思,也不言語了。


    一行人往前走了很長的一段,已經漸漸熟悉了這荒域地底的情況,便由白老祖等幾位仙尊在前,各自禦空,緊貼著幹涸的河道而行,加快了速度往前去。


    每一條河道,都曾是盤古體內一條蜿蜒的血脈。


    它們在人的身體裏縱橫交錯,此刻也在這荒蕪寂靜的地底縱橫交錯。


    就像是一張巨網。


    若不是眾人能根據它們的寬窄來辨別方向,隻怕便是這一群大能,在這裏都會迷失方向。


    越往前,道路便越見寬闊。


    轉過了幾道彎後,便是一條近乎筆直的道路,寬闊龐大,黑漆漆、空洞洞,通向前方。


    芃芃猜,這是到了盤古的手臂了。


    這時候,河道上終於不再是空白的一片。


    在這常年見不到陽光的地底,竟然長了許多奇花異草,形狀極為特殊,但色彩都比較暗淡。


    人從半空中劃過的時候,還能看見它們受驚後迴縮的動作。


    一直貼著左側牆壁走的文真仙君,在邊緣上發現了修士們交手留下的痕跡。


    有的粗,有的細。


    有的呈現成一個巨大的深坑,也有的隻是尋常的手掌印。


    盡管有更多的痕跡已經被地上的草木覆蓋,但僅僅憑借這些就能推斷,曾經有人在這裏打鬥。


    白老祖看後便道:“該是六萬年前進入的那些聖仙。”


    盤古荒域在宇宙中漂流,這裏麵除了修士,不會有旁人動手。再說眼前這痕跡,再明顯不過。


    眾人都點了點頭。


    但這種時候,氣氛卻莫名變得有幾分微妙。


    六萬年前的那一批聖仙,應該還沒有遇到他們現在遇到的事情,所以進到荒域,為的該是盤古傳承。


    可這才到哪裏?


    這群人中竟然就有人向同行之人下手了。


    今天他們這裏四十個人,人人都不簡單,焉知不會發生點什麽?


    心裏都有各自的想法,但這時候,誰也沒明說,隻是各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暗中警惕起來。


    眾人繼續往下走。


    很快就過了這一段,又往前一個時辰左右,竟然都感覺到前麵有風,而且長夜簡的光芒打過去,都照不到什麽東西,黑漆漆的一片,像是落入了虛空中一樣。


    芃芃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眾人腳步都停了一下。


    白老祖等人對望了一眼,卻繼續往前去。


    長夜簡照亮的範圍頓時更廣,於是前麵那黑漆漆的、照不亮的存在,也變得清晰起來。


    竟是座天坑般的大洞!


    原本鋒銳的切口,在經年宇宙星流的侵蝕下,已經有些風化的痕跡,但在場之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大能了,哪裏能看不出這切口乃是從外麵撞來,都砍到這裏了,隻怕從外麵看更長更大!


    方才他們感覺到的風,便是從這洞口吹來。


    但抬頭向外望去,卻空無一物,隻是一片漆黑的虛空,不見半顆星子。


    “這是一道傷口吧?”


    “它都沒有愈合,看來應該是長夜之戰裏麵留下的,而且就在大尊隕落前不久……”


    “神隻一族的力量,委實可怖。”


    有幾名聖仙不由感歎了起來,想象那能在盤古的身軀上留下傷痕的,該是如何恐怖的存在,一時都忍不住要打個寒戰。


    更可怕的是,這隻不過是一個開始。


    越往前走,這樣的傷痕便越多,甚至有的都裂成了一道又一道深淵,僅有其底部相連,讓人不禁懷疑盤古這一條手臂都近似於被人砍斷!


    白老祖的麵容漸漸沉凝起來,在跨過了那深淵之後,返身看去,才終於道:“盤古大尊當年帶領人族遷徙到細節,有開天的偉力,能在祂的身上造成如此傷痕的,必是那些荒古神隻了。隻可惜,遠古那一場長夜之中,先民們篳路藍縷,連生存都尚且不能顧全,所遺留下來的記載實在太少,我等實難推知當時發生了什麽。”


    “不是說此戰中,盡滅神隻,長夜才消散嗎?”


    接話的竟然是月影。


    他也過了來,同樣返身望著這深淵,微微低垂的眼底,眸光難以被人察覺,竟然藏了幾分傷懷。


    “那幫神隻,雖生於宇宙之中,卻忌憚我人族的壯大,更恐我人族修士掌握宇宙的規則,所以向人族開戰。其中最險惡的,便是那神隻中的一位,名曰‘暮死’。初時與遠古先民交好,言必稱兩族不該開戰。可最終卻是他假意前來說和,騙開了我族防禦,引得無數無辜的遠古先民喪命,逼得大尊不得不建立輪迴,以保我人族之存。隻是大尊自己,卻力竭隕落……”


    都已經是聖仙,更進入了這荒域,對這段與盤古有關的曆史,眾人多少還是有些聽聞的,隻是都沒有月影這樣詳細。


    白老祖知道一些,還是因為他修行的時日最長。


    可他沒想到,月影竟然也知道。


    這一位聖仙常年閉關,倒甚少得見,他有些好奇:“月影道友如何得知?”


    “偶然得了點遠古時代遺留下來的古籍,所以知道一些罷了,但也僅止於此。大帝若還要問下去,在下便什麽也不知道了。”


    月影倒是謙遜模樣。


    他笑了一笑,抬起手來一拱,便不說話了。


    偏偏這時候,旁邊竟似有人十分聽不慣他先前一番言語,竟是不冷不熱地笑一聲,插話道:“我們這般也不過是隻知道些細枝末節,管中窺豹,看得冰山一角罷了。說不準,事實跟當年傳說中的完全不一樣呢?”


    這聲音,平白透著幾分嘲諷。


    眾人都聽得一怔,循著聲音轉頭去看,看見的竟然是在此處修為最低,才晉升了聖仙沒兩天的“應虺”!


    立刻就有人皺了眉頭。


    他們雖然大多也都跟月影不熟,但修界實力為尊,大家說話還是需要稍微客氣些,有點分寸。


    這蛇妖,未免有些過分了。


    月影也看向了他,在對上他那半點也不避諱的目光後,笑意便淡了許多,問道:“這位應虺小友似乎話裏有話?”


    “我嗎?


    劉晨星對於他們之間的談話毫無興趣,他隻是覺得莫名的不安,這種不安的感覺在他爺爺去世前幾天發生過,對此他記憶深刻。


    他看了周圍默默的想著:“當下情況,我該如何做?才能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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