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水牢中,流水潺潺,卻平添一絲陰冷。水中央立著一座泛著紫青微光的青銅牢籠,一粉衣女子由繩索捆綁於一處籠架之上,粉潤無存,空餘蒼弱。


    一炷香後,蘭馨殿。


    “君上”。殿門外的鬼侍俯身問安。


    鬼君子蘇單手輕揮,“嗯,小丫頭醒了嗎”。


    “還未醒。按您的吩咐晚膳已備下,隻待姑娘醒來。”。


    “嗯,都下去吧。晚膳著人溫好後送來。”。


    兩旁的鬼侍行禮後領命而去,徒留一身玄衣紅襯的鬼君佇立原地。


    輕啟門扉,卻聽不得屋內的一絲絲聲響。隨著腳步的靠近,緩緩傳來一陣陣均勻的唿吸聲,昭示著床榻上麵色如雪之人的尚存生機。


    他緩步向床榻走著,卻又耐不住性子加快腳步,兩步並一步,行至床前。


    青璃粉帳,那麵如脂般的小臉正輕輕咋舌,低聲似細語著什麽。


    走近,探身俯近女子的唇邊,想要便清些她口中的囈語。


    “子蘇哥哥,不要,不要關子沫。這裏好冷,好冷……子蘇哥……哥……”。


    床榻女子的聲音由低而高,又由高而低,聲線的變化透露出了她夢中的不安。


    果真還是嚇到了她嗎?男子神色微變。


    子沫?


    她,想起了她的名字?她果真是……


    “子,哥哥,子沫,蘇子沫,給,起的名字”。


    又一陣斷斷續續的夢語打斷鬼君子蘇的思索。女子清亮的音色不同方才,飛揚的眉宇暗示著她夢境中的高興。


    隻這幾句不甚完整的夢中囈語卻將他心中的慌亂與憂心瞬間安撫。嘴角微揚,揚起寬厚的手掌撫上女子嬌小的麵龐。蒼白的麵容許是因為方才夢語時激動的神態,白皙中有了些紅潤,更添了些許生氣。


    “今日可是嚇到你了。”男子微頓,神色複雜的望著床榻上已恢複平靜之態度的人,“別的都可。隻是這大殿你斷斷去不得。這天下我誌在必得,萬事皆難與之相敵。你,也不能。”。


    話似是說與他人,又似在自語,自戒。


    手掌下的麵龐微動,女子緩緩的睜開雙眼,瞧著近在咫尺的俊容,有些微愣。許是昏睡的時間久了些,女子的神思有些遲緩,並未發覺到其中的不對。


    “子蘇哥哥,你來了!”。


    百靈鳥般婉轉的音色自女子口中傳出。許是瞧見想見之人,那婉轉的聲音中更添了幾許撒嬌所特有的柔情。


    匆忙收迴手的動作將男子內心的窘迫不遺一二的表現出來,男子則選擇了最低劣的一種方式來掩藏。


    “嗯”。


    “子蘇哥哥,今日子沫不該擅自入殿。”。


    女子微屈起身子,側頭,嘟著恢複了血色的粉唇,柔聲說道。瞧見男子紋絲不動的神色,微皺眉頭,“子蘇哥哥,子沫以後絕對不會任性好不好?就這一次?嗯?好不好嘛~”。


    男子依舊如故,神色無波,袖袍微動。


    “哎呀!”,女子輕唿,緊接著歪頭俯向身下的玉枕。


    鬼君子蘇聞聲忙伸手接過,橫在她的脖頸處。頸前的幾處淤傷那般清晰的映入眼簾。


    裝病的女子許久未瞧見男子下一步的聲響,有些不解。眯著雙眼,偷開一側,瞧著上方的人。濃密的眉宇,摻雜著些懊悔與憤怒。


    “可是水牢中受的傷?”。


    “嗯”。


    如蚊蟻的聲音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誠然,她並不想承認自己似孩童一般裝病的幼稚行徑。奈何男子的氣息太過壓迫,他知道她的假裝,她亦知道他定會識破。


    “下不為例”。


    女子聽及,興奮的抬頭望著他,笑意浮滿雙頰。滿身的病態由著這欣喜也增添了些活力之氣。下不為例,所指自然是她擅闖大殿之事。


    “子沫?”。


    “恩恩,子沫。蘇子沫!子沫子沫,與子相濡以沫。”。


    女子低垂著的雙頰中那兩團桃色,他自然看的清楚與明白。


    “很好聽。”,男子說罷,負身向外走去,“子沫,養好病,該迴家了。”。


    “子蘇哥哥,你要趕我走?子沫沒有親人,留下陪著子蘇哥哥不好嗎?子沫以後會很聽話的。”。


    微蒙雙眼漣霧起,楚楚微動,嬌容甚是惹人憐。


    “三日後本君婚宴結束後你便離開吧”。


    男子清冷的語氣不似從前。


    婚宴。三日後。他同巫族聖女……


    蘇子沫呆坐在床榻上,久難迴神。她努力了這麽久,終究還是無法更改這個即來的事實嗎?


    她是普通的人族女子,沒有高貴的身份與美麗的容顏;而她是巫族聖女,尊貴的身份,高握的權力,盛傳的容顏。


    她,毫無優勢。可,她又不甘放棄。


    他對她是不同的。她想著。想著前些日子不經意間偷聽到的鬼侍們的閑談。她對他是特殊的。那他為何又要拒她於千裏之外呢?若隻是因著族群的差異,她並不介意入鬼族。


    然而,縱使她有千般想法,終究隻是單願,他從未表現過一絲的動容。


    房門外。


    “她方醒,先侍奉吃些溫熱的湯食。過會兒讓鬼闌來見我”。


    “是,君上”。


    男子對鬼侍的吩咐屋內的人自然聽了去。


    子蘇哥哥,子沫倒要看你何時才能承認自己的心跡。


    眉眼輕挑,清朗的目光恢複如常。胖嘟嘟的小手輕撫頸間的傷口,暗歎:又要連累無辜之人了。


    寢殿內。


    一瘦弱的身影半跪在地上,不言,不語,不動。即便身子已因長時間微動而輕顫,亦毫無反應。


    “鬼闌,本君這還是第一次罰你”。


    男子並未反應。


    “為何?”。


    “君上意在九重,不該為了一個女子失了心”。


    “此事本君自有打算,何須你來插手!”。


    “鬼闌逾越”。


    “去自行領罰罷。三日後婚宴塵埃落定,你護送她迴人族。”。


    “是。君上英明”。


    波瀾不驚的對話深埋著兩個人的深思。


    背向鬼闌的鬼君子蘇背手向後一揮,鬼闌便杵著顫抖著的雙腿領命退下。


    終要送走她,徒留的男子輕歎。


    他並不討厭她。自帶她迴鬼族,已有數月。短暫的相處,她的任性與好動攪得他的計劃一團亂,卻又充滿著“活著”的氣息。那是一種十幾萬年來鬼族所不曾有過的氣息。而她的活潑與開朗,更為他滿是狡詐謀算的心神帶來一絲微明的曙光。


    三日。罷了,這幾十萬的歲月換這三日的放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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