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問題!”


    李文軒看著鼓聲之下,忽然騷動起來,但沒有下馬往前衝擊城牆的金軍陣列,內心陡然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感。


    唐奇心中同樣有一股強烈的不安感。


    不僅是李文軒和他有這樣的感覺,就是毛雷等將領,同樣也有這種不妙的感覺湧上心頭。


    “你們看,那是什麽!”


    忽然,瘋驢子指著金軍最前鋒陣列中走出來的一群人。


    這些人衣著破爛,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模樣淒慘、披頭散發、形容枯槁,與難民一般無二。


    他們有的互相攙扶著,有的用一根樹枝當作拐杖拄著走路,麻木的好似不知道生死如何一樣,邁著步子,向著城關走來。


    他們的眼睛分明看得見,也分明清楚,這是兩國交戰人命如草芥的戰場。


    可,他們卻像是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不知道的傻子一樣,朝著城牆步步走去。


    “咻——”


    一整排赤色的利箭自城牆上飛下,“錚”的一聲紮進泥土中,赤色的箭尾在天地都是灰色的場景中,異常醒目。


    這是標記箭矢射程的意思,一旦這些衣衫襤褸的人越過這一排紅色箭羽插著的地麵,就意味著他們已經進入到了城樓上弓箭手們射殺的範圍之內。


    “這是什麽意思?這些是什麽人?”


    李文軒震驚道,這些家夥不怕死嗎?


    瘋驢子愣了愣,瞪大眼睛看著李文軒,似乎知道是怎麽一迴事兒,但是不敢說。


    唐奇也猛然醒悟了過來,睜大眼睛,看著城牆外那越發接近紅色箭羽位置的人。


    其餘的邊軍將領們,似乎也知道這是怎麽一迴事兒,一個個臉色變得相當難看起來。


    瘋驢子心裏天人交戰。


    主子確實是個沒常識的,可這事兒,我到底是說,還是不說呢?


    這時候,那一群衣衫襤褸的人,已經穿過了一整排紅色箭羽的位置。


    唐奇瞪大眼睛,緩緩地抬起手來,城樓上的弓弩手們,都已經攥緊了箭羽,準備聽他一聲令下,就上弦射箭。


    至於,把箭搭在弦上,然後扯成滿月狀,等著主將一聲令下後射出去的操作,純屬於傻逼行為。


    開弓如滿月所需要消耗的力氣本就驚人,如果還要保持這個動作,等主將下令?


    那弓箭手第一時間就會把主將的狗頭敲碎,看看裏邊是不是大便。


    “等下,這些人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好像是一群難民,我們就這麽殺了他們?”


    李文軒轉頭問道。


    神經緊繃著的唐奇一聽這話,咬了咬牙:“你是真不懂啊?”


    “不懂什麽?”李文軒指著城外那群人道:“我清楚金人是想用這種辦法消耗我們的箭矢,說不定這些人就是金人擄走的武人,但或許,我們可以有另外一種辦法。”


    “另外一種辦法?”唐奇眼角劇烈跳動著。


    “我的意思,不是開門放他們進來,他們今個兒是一定要死在這裏的,但若是我們給他們武器,他們是否會轉頭,選擇死在衝鋒的路上?”


    李文軒反問道。


    “死——死在衝鋒的路上?”唐奇從未想過,區區一句話,能給自己如此大的震撼。


    諸將聽了這話,一個個也大受震動的樣子。


    “可——他們會聽我們的嗎?”唐奇遲疑著。


    “這不重要。”李文軒道:“重要的是,我們給了他們一次有尊嚴的死法,而不是讓他們毫無反抗力,被自己的國人用箭射死。”


    “有……有尊嚴的死法?”


    唐奇震驚地看著李文軒。


    他從兩三歲就學會說話了,可從沒想過話……還能說得這麽漂亮的?


    “沒錯,就是有尊嚴的死法!”李文軒看著他,果斷地點了一下頭,大聲喝道:


    “驢子!”


    “主子!”


    瘋驢子抱拳道。


    “召集兩百人,對著城下的人喊話,我們把武器從城樓上丟下去,他們自己尋了武器,轉過頭去找金人血仇,那是英雄,是死在衝鋒的路上!”


    “得令!”


    瘋驢子立刻振臂一揮,邊上李文軒的親兵瞬間走出兩百人,聽著他開始訓話。


    “這——這能行嗎?”唐奇有點遲疑。


    “今日不管行不行,我們在關下射死了如此多無辜百姓,日後終將是你我的一個黑點,但我們若是丟下武器,給他們自己一次複仇的機會,便全然不一樣了。”


    李文軒雙眸如刀,盯著遠處的金兵陣列。


    屢戰屢敗和屢敗屢戰,看著是一個意思,但實際上卻完全是兩種意思。


    “城樓下的,我們知道你們都是被金人脅迫,但繼續往前走,隻有死路一條,我們現在丟下兵器盾牌,你們自己拿著武器去找金人報仇!”


    “就算叫金人殺死,那也是死在衝鋒的路上,而不是死在窩囊的路上!”


    “狼山口不能丟,狼山口丟了,三鎮數萬百姓,北地郡上百萬百姓,豈非都要變成枯骨?”


    兩百人齊聲喊話的聲音,不說能蓋過城外金兵上百隻巨鼓同時敲動的聲音,但卻能叫城樓下的人都聽一個真切。


    “嘩啦啦——”


    軍中一些用不上的兵刃,還有盾牌被丟下城樓。


    少說也有三四千人的百姓看到這一幕後,有人遲疑,站在原地,臉上依舊帶著麻木不仁的神情。


    可同樣,有人忽然振奮!


    他們跑上前來,抓起地上的長刀,提著盾牌,轉過身去,就嗷嗷叫著,朝著金兵的騎兵陣列衝了過去。


    世間之事,但凡有人帶頭,很輕鬆就會形成燎原之勢。


    所謂之怕裏帶著恨,恨裏帶著怒,便是這個意思。


    “我不要做個窩囊死的廢物,阿娘阿爹!兒子給你們報仇!”


    一個隻有一條手臂,左半邊臉缺失的男人淒厲地喊叫著,單手抓起刀,轉身就嗷嗷叫著撲向了金兵的陣列。


    “媳婦,當初就應該聽你的,不能和金人走私鹽巴,兒子沒了,我也不想活了,今個兒就用官爺們丟下來的刀,給兒子報仇!”


    一個五十來歲的老漢捧著刀,流著淚,轉身吼叫著,朝著金兵陣列衝了過去。


    ……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拾起刀反抗。


    越來越多的人,哪怕手裏沒有武器,但卻也轉身跟在那些衝在前頭的人身後。


    窩囊死還是死在衝鋒的路上?


    反正都要死了,那就選擇一個有骨氣的死法吧!


    “哈哈哈……停止擂鼓!”


    金兵征西將軍大纛下,一個身披金甲的大將放聲大笑起來。


    戰鼓聲猝然停下。


    “老二,這關口上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麽李彪?有點意思啊!”


    “咱們這一招用了多少年,哪一次不是讓城樓上的武人膽寒,他今日這麽一手,還真是給我們整了一個措手不及啊!”


    一輛馬車緩緩上前來,這馬車上邊安置了一個好似大傘一樣的遮涼棚,棚子四麵,都用白色的細紗布遮掩,裏頭端坐著一個人,正是完顏破軍。


    “他給我的驚喜很多,想來也一定會給你很多驚喜,別說我看不起你,你最好慎重點。”


    完顏破軍語氣不善道。


    這金甲大將絲毫不在意,振臂喝道:“兒郎們,往前縱馬過去,把這群沒用的奴隸,全部都殺死!”


    “殺——”


    軍陣最前列的鐵騎得了命令,紛紛拍馬挺槍,朝著這群向著他們送死來的奴隸殺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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