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吉祥是都頭,說話自然是算話的。何況已經先送了一次禮了,如果這一次不再送禮,很可能功虧一簣。再說人家也隻是在石頭上放上兩個空竹籃,大約是表示隻要裝滿竹籃便萬事好說的意思,如此來看,何大來覺得劉都頭的選擇興許才是對的。


    副都頭高術本來是不太讚成這種與土人媾和的做法,在他心中,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土人就算傾力來攻,也毫不足懼,打就是了,那幫烏合之眾諒也掀不起什麽風浪。可方才自己也迫不得已賠上了一件披風,如今再打已經是虧了,因而高術的主戰情緒也不是很高漲。


    劉吉祥的想法還是想用餅幹打發這些土著,因為僅有的兩件披風都已經做了上次的禮物,但劉吉祥估算了一下,要裝滿兩籃子餅幹,有點夠嗆。


    高術提醒道:


    “我們燒了他們三間屋子,餅幹未必就能打發他們,我看不如幹脆送給人家一頂帳篷,有了這麽個大件,說不定人家從此就會善罷甘休。”


    高術的口氣帶一點嘲弄,但劉吉祥不以為忤,反而順著高術的話說道:


    “不錯,我們還傷了他們兩人,其中一人的腿應該是廢了,我看送他們一頂帳篷也是該當的。”


    這一次宋軍的裝備前所未有的好,劉吉祥帶的這個都,就分下來五頂帳篷,一頂是指揮帳篷,另外三頂是用於治療傷員或者供傷員歇息,還有一頂則是用於儲藏和製作食品。至今為止,本隊就算有幾個意外受傷的軍士,也都是輕傷,上戰場都毫無問題,故而送出去一頂帳篷也無所謂。


    何大來覺得帳篷甚是難得,送給土著太過可惜,便連忙反映情況:


    “他們傷人在先,小八手臂和額頭都受了傷。小八,過來,讓都頭看看傷情。”


    何大來的意思是,燒了屋子補償一下還說得過去,但受傷完全是他們自找的,何況小八還受了傷。而帳篷就不必送給這些土著了。


    莫小八忙不迭跑過來,劉吉祥和高術一眼就看到了莫小八額頭上高高隆起的腫包,青裏透紫,紫裏透紅,加上此前還栽在泥濘中,渾身上下烏七八糟,那副滑稽的樣子說不出的可笑。


    劉吉祥拍了拍莫小八的肩膀,安慰道:


    “這個傷看起來嚇人,其實不礙事的,過幾天自然就消了。”


    高術看到莫小八又狼狽又滑稽的樣子,忍不住笑了一聲,馬上又覺得不妥,轉而說道:


    “要不要送他們一點金瘡藥?”


    劉吉祥從善如流,立時表揚道:


    “還是老高想得周詳,對對對!送一點金瘡藥給他們,野蠻人也是人,一個男子漢要是就這麽殘廢了,端的是可惜!”


    何大來心道劉都頭這簡直是毫無原則,一副好好先生的心腸,這也太把對方當迴事了!何大來隨即就想到一個問題,進言道:


    “那些野人一樣的家夥,隻怕不識得金瘡藥吧,要是他們將金瘡藥當成吃的,那豈不是會鬧出麻煩來!”


    高術點頭:


    “嗯,是這個理,可別把好事弄成壞事。若是一定要送金瘡藥,還得先示範一下才行呐!”


    高術心道,我就是說說,恐怕誰也沒有膽子上去教這些野人吧。


    劉吉祥再一次將集思廣益的作風發揚光大,對何大來說道:


    “老高說得好,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大來,你就和小八再辛苦一趟,小八額頭上不是有傷嗎,正好,你到了石頭那裏,就想辦法教一教那些可憐的土人,我想他們一不懂帳篷如何搭,二不懂金瘡藥如何用,你就教一教他們好了!對了,一定要小心!一看情況不對,立即就往迴跑,放心!有人接應的。”


    何大來心說自己真不該將莫小八拉過來看傷勢,高術這廝有點陰,想不到竟然會提出送人金瘡藥之事!自己待說不去吧,隻怕日後在劉都頭這裏不好混呐。


    何大來稍事猶豫,還是選擇執行劉吉祥的命令。何大來掂量了一下,認為對麵那些土著未必就敢當麵動手,隻要控製好局麵,隻讓對方上來兩個人,自己和莫小八身穿鎧甲,自己比莫小八還多戴一頂頭盔,對方就算要動手,也未必能占到便宜。再說劉吉祥的射術也是自己信得過的,有後方強悍的支援,諒也不會輸於那些土鱉。何大來覺得自己為劉吉祥冒這個險應該是值得的,一旦事情成了,劉吉祥也不是那種小氣之人,必然會為自己報功,賞格自然不會少。


    臨要上前的時候,劉吉祥又遞給何大來一把短刀,這把短刀極其鋒利,據說軍中才配有五十把,一刀下去,就能削斷鐵絲,何大來會意,這是劉吉祥交給自己防身的。何大來將短刀藏在了腰間,從外麵看一點也看不出身懷利刃。


    兩人越過鐵絲網,後麵自有人遞過來帳篷、餅幹和金瘡藥,兩人將這些準備送給土著的禮物悉數搬到了那塊大石頭邊上,然後將餅幹放在一個籃子裏,另一個籃子則放上金瘡藥。


    兩人都很緊張,莫小八尤其如此。這一次要和蠻夷麵對麵,何大來盡管膽大,也一樣是手心冒汗,心裏七上八下。


    何大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跟莫小八說道:


    “小八,有我在,放心!不會有事的。”


    莫小八向來相信何大來,此時見何大來如此說,也硬著頭皮迴應道:


    “不怕,有大來兄在,我不會給大來兄丟臉的。”


    何大來朝莫小八笑笑,然後毅然朝對麵招起手來。


    對麵這一次反應迅速,方才那一次已經成功收取禮物在前,土著們此一次更是踴躍,兩個人幾乎是一路狂奔,很快就來到了何大來兩人的前方。


    何大來連忙跟這兩個過分積極的家夥打手勢,讓他們停下,但兩人已經到了一丈開外。那兩人很不情願地停下來,不明白何大來在弄什麽玄虛。


    兩個土著流行觀察,隻見打手勢的人從一個籃子裏拿起一個盒子,左手端著盒子,右手拿著一支毛刷,走到他的同伴麵前。他的這個同伴並沒有戴罩頭的頭盔,光著腦袋,額頭上有一處腫得老高,一看就是受了傷,兩個土著的同族人表示曾經用捕獸的機關打傷了一個人的額頭,想必就是這個人了。打手勢的人從盒子中蘸了一些黑乎乎的糊糊,便往同伴的額頭青腫處塗抹。塗抹之後,又開始打起了手勢,這兩個土著看得似懂非懂,但兩人嘰裏咕嚕地交流了一番之後,連猜帶蒙算是明白了這是用來治傷的藥物,於是兩人對著何大來點了點頭。


    兩人一定是看明白了是怎麽迴事,何大來心道,這兩人還不算笨。


    接下來要演示的,是搭建帳篷的法子,搭帳篷的法子有些複雜,不知道這兩人能不能看明白。這樣一件有難度的事,當然隻有讓兩個土著靠近才能領悟,何大來感覺這兩人不像是有攻擊**,於是便打起了手勢,放兩人近前,然後開始和莫小八表演搭建帳篷。


    連莫小八都不怎麽明白如何搭建帳篷,總要何大來提醒,這才笨手笨腳地配合何大來的搭建演示。兩個土著從來沒有見識過這麽複雜的工程,因而有些傻眼。看了半天,壓根就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等到何大來滿頭大汗將帳篷搭建好,兩人隻覺得帳篷十分奇妙,卻實在是不知道是如何架起來的。在這兩人眼裏,何大來兩人動作眼花繚亂,完全不是他們的智力所能理解的。


    看著兩個可憐的家夥一臉茫然的樣子,何大來心知恐怕是難以教會這兩笨蛋了。


    這邊高術在後麵看著幹著急,最後按捺不住,幹脆自己也跑過去鐵絲網這邊,想親自出手來調教兩個笨蛋。但人家那兩個土著很有自知之明,搖搖手,反而對著自己的土著陣營吆喝起來,不一會,就跑過來兩個人,一個看起來已經很老了,另一個年紀也不輕,何大來估摸著這兩人應該是麵前兩個笨蛋請來的本族高手。


    那兩人來到跟前,就友好地笑了笑,何大來三人也迴報了熱情的微笑。何大來有些莫名其妙,但自然而然地,現場氣氛開始變得和諧,教學雙方的關係開始融洽起來。


    何大來跟高術配合,當然要比和莫小八強得多,高術又注意在關鍵處用手勢作出說明,而那兩個新來的土著果然不負眾望,很快就學會了搭建帳篷。


    隨後,其中三個人心滿意足地將帳篷和兩籃子禮物扛走了,那老頭則表現得富有涵養,舉止也顯得友好,臨走的時候,那老頭招了招手,咧嘴笑了笑,然後才轉身離開。


    何大來三人也招手致意,那情景像送別老友一般。


    在注意到劉吉祥這邊毫無動靜之後,郭希先感覺到十分反常,便趕來察看,結果一了解,才知來之不易的和平都是拜送禮的高招所賜。


    郭希先和隨後登陸指揮的李同佐比較了一下各處防禦地點的情況,凡是與土著大打出手的,都不同程度地發生了傷亡,而且還可能繼續發展為更大規模的對抗。比較而言,劉吉祥這一隊人馬送了對方一些不怎麽拿得出手的禮物就避免了對抗,顯然是值得師法的。


    有大宋花錢買和平的傳統,李同佐略一思索,便決定推廣劉吉祥這邊的經驗。


    但其他方向都在對抗,隻有劉吉祥這邊建立了和平通道,因而不得不又一次派出何大來和莫小八。兩人上前再一次向對麵招手,莫小八額頭上的腫包是明顯的特征,何大來一張臉都罩在頭盔下,土著們在遠處認不出何大來,但莫小八特征明顯,土著們意識到,隻要這個額頭上有腫包的人一出麵,一定又是好事來了。


    這一次對方來的代表,直接變成了方才學搭帳篷那老者和中年人。


    雙方比劃了好一通,連高術也忍不住湊了上去,然後何大來和高術大致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宋軍毀了原來主人的房屋,按照土著們的意見,宋軍理應補償。打死打傷了人倒在其次,意思好像是說反正雙方都有死傷。按那老頭的意思,隻要房屋得到合理補償,和平便會如約而至,就像這邊的情況一樣。


    郭希先就在鐵絲網後麵,一聽高術跑迴來報知這個條件,立時就想起茅庚曾經提到的要給土著拆遷補償的事,心道還是茅先生有先見之明。


    話說宋軍搞的是暴力拆遷,給補償理所應當。人家的要求不但合理,而且要求也不高。要照這裏的行情,三間屋補償一頂帳篷、兩件披風、若幹餅幹以及一些金瘡藥,這怎麽說也是極為劃算的事。郭希先在心中感歎了一聲:人家土著還是相當淳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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