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庚和文元在船上的日子裏,對於將要到來的廷對,做足了功課。誰知道天子有什麽稀奇古怪的問題,誰也沒有敷衍宋孝宗的膽量,人家趙昚是一個精明的皇帝,誰想敷衍趙昚的話,下場一定會很慘!


    茅庚覺得自己的應對倒是好辦,既然軍器監有意製作熱氣球,那無非就是技術問題和態度問題,隻要是技術問題,自己就能應付裕如,諒那宋孝宗一個文科生,再怎麽問也問不倒自己。態度當然也不成問題。


    但文元這邊就不同了,宋孝宗趙昚這一次召文元也來廷對,卻不知是何用意,經過反複猜題,認為皇帝可能是對辦報有興趣,但也有可能會問到許縣令事跡的真假,因為文元杜撰了許縣令的事跡,弄不好會被扣上欺君的帽子,如何圓謊才能不會讓精明的趙昚雷霆震怒,卻是一個不能不麵對的難題,為此文元心下十分忐忑不安。


    茅庚給文元打氣,說隻須講明是適度的誇張,皇帝也不至於太過追究,據說趙昚是一個仁慈的皇帝。再說文元又不屬於拿大宋俸祿的官員,大宋官員誇大政績的事兒多了去了,連陳亮這位名士都幹過幫人家官員當吹鼓手的事,這種事甚至可以追朔到唐代的李白,隻要給足潤筆費,官聲又不是太差,李白都能幫他寫上一篇歌功頌德的文章。所以,文元的報道哪怕是稍有失實,也未必會受到當今官家的嚴厲追究。


    好說歹說,文元的恐懼心理總算有所緩解,茅庚跟文元說,其實皇帝也是人,以你文元的口才和咱倆一路的精心準備,廷對過關應當不是什麽問題,何況咱又不是要由此謀一個大宋的官員來當,大可不必如此緊張。但不說當官還罷,說到當官,文元那向往功名之心又死灰複燃起來,在文元的心目中,畢竟隻有當官才是光宗耀祖流芳百世的人生正理。


    好吧,人各有誌,文元既然想當官,那也是人之常情,隻要有這個機會,茅庚當然也不會攔著自己這個表弟。


    這一日的下午,一行人來到了臨安,茅庚、文元以及頓二寶在號稱臨安最豪華的“悅來客棧”住下,而譚曉春和黃旺財則領著華西營建公司的七個人住在經濟型客棧“四方來客棧”。


    茅庚饒有興趣地走在臨安的大街上,領略了一番這個時代的都市繁華,一邊卻在想,要在繁華處買一塊地皮建造樣板房恐怕也不是一件易事。


    一夜無話,茅庚也沒有事先拜訪其他官員的計劃,考慮到孝宗是一個精明的皇帝,也許老來更加多疑,所以茅庚決定在麵見趙昚之前誰也不招惹,包括十分想見的陸遊。


    第二天一早,茅庚文元二人就去禮部報到,要進宮見皇帝,當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由禮部層層報上去之後,還得等待皇帝的安排。在此之前,便有主管禮儀的禮部屬員負責培訓見駕禮儀,直到招式上找不出明顯的紕漏,這才放過茅庚文元。文元對禮儀這一套十分的熱衷,好象學得這一套之後,自此便已躋身官場一般。茅庚倒是有些詫異大宋不用跪拜皇帝,他不知道大宋還沒有流行起上殿就要跪拜皇帝的規矩,那一套跪拜的規矩要等到蒙元時期才會搞出來,如今見了皇帝也就是作一個長揖而已。茅庚本來準備入鄉隨俗,要跪就跪,要拜就拜,但可以不用下跪那當然再好不過。就這一點來看,大宋還是頗為人性化的。


    茅庚本以為要等好幾天才輪到皇帝抽時間接見自己,誰知第三天一早禮部就通知二人前往禮部,兩人在禮部等候了一個上午,中午已過,才總算等來了宮中的小黃門來接兩人進宮。早知要等這麽久,茅庚後悔沒有帶上一點幹糧點心什麽的,隻因大宋的習慣還是兩餐製,中飯這一頓是不存在的,這一來便苦了習慣於一日三餐的茅庚文元,看來是要餓著肚子應付廷對了。


    茅庚和文元隨著小黃門進了宮,轉了好一段路之後,隻見前麵站著兩列盛裝武士,一直排到一處大殿,兩人不知不覺就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一見這種陣仗,茅庚還好一點,但文元就有點邁不開腿了,文元臉色有點發白,唿吸也變得急促起來,讓茅庚感覺文元就象《荊軻刺秦》故事中的秦舞陽一般。茅庚心道,象這般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禁衛森嚴的場麵,換誰來都會怯場吧,如此一想,便越發崇拜起荊軻來,你別說,人家荊軻的心理素質當真了得!


    茅庚自己也好不到哪裏去,一顆心怦怦亂跳,手心也出汗不止。茅庚隻好在心裏跟自己反複說:我不是來謀官的,反正自己反應慢,口才也不行,如今看來心理素質也不咋地,自己決不是一塊當官的料。就算今日的廷對表現得一塌糊塗,那也沒什麽了不起。如此一來,果然心理壓力為之一輕,感覺好了很多。


    人一輕鬆,就開始留意環境,茅庚發現,宮中的建築雖然不凡,但比起後世參觀過的故宮來,在各方麵都差距甚遠,比如沒有蓋琉璃瓦,在氣派上就差了一大截。作為一個生產琉璃瓦的商人,茅庚覺得大宋皇宮有點掉檔次,既然宋孝宗不差錢,那麽整個皇宮都應該立即翻修一次,換上清一色的琉璃瓦才對。


    茅庚正在胡思亂想之際,人已經到了門檻前,一個不留意,便差點絆著門檻摔一跤,話說這可是極為不符合覲見禮儀的行為,茅庚趕緊收攏心神,打起精神應付眼前的廷對。


    因為茅庚、文元二人兩人皆不是官身,趙昚今日召見兩人一來涉及辦報之事,二來涉及官營水泥,兩項事宜都屬於本朝前所未有之事,暫時還不宜讓更多的人參與,因此隻留下左右丞相周必大和留正,以及參知政事王藺、葛邲、蕭燧,除了這五位重臣,還有太子趙惇。


    茅庚、文元誠惶誠恐進得殿來,自有司掌禮儀的太監宣號參拜禮儀,兩人按照事先練習的禮節對著坐北朝南的大宋官家作了一個極為標準的長揖,然後就聽一位須發斑白的老臣說道:


    “茅庚、文元兩位生員,官家召你們來,有話要問你們,你們據實迴答就是,明白麽?”


    說話的是周必大。茅文兩人聞言,一齊答道:


    “小子明白。”


    茅庚還好,但文元迴話顯得格外緊張,在文元眼中,隻有寥寥幾個人的垂拱殿顯得格外空曠,又透著異樣的森嚴,此時的文元背脊上禁不住冒起了冷汗。


    趙昚坐在禦座上,察言觀色,看慣了各色人物的趙昚為了緩和二人的緊張情緒,便和顏悅色地說道:


    “眹請你們兩位生員來說說話,你們無須驚惶,便隻當是在家說話就是,隻是不得有任何虛言。”


    說罷又讓太監給五位都已上了年紀的重臣各搬了一張凳子,讓他們也坐了下來。


    隻有太子趙惇仍舊站著。


    趙昚的話和接下來體貼老臣之舉,倒真有緩解緊張情緒的奇效,文元深吸一口氣,心情轉為平靜,而茅庚覺得趙昚對於人心的把握堪稱到了得心應手的地步。


    進了一迴皇宮,就被稱作大宋的生員,對於文元來說,便覺得離大宋的功名又近了一步,因而在緊張之餘又有些興奮,臉上泛起了一絲紅暈。


    趙昚隨即開門見山問起了熱氣球之事,趙昚的理解,熱氣球既然可以升上高空,在戰場之上當然可以居高臨下,專揀敵軍的重要將領一個一個地射殺,在趙昚的眼裏,熱氣球完全可以打造成大宋的超級秘密武器。


    但是茅庚的迴答讓包括趙昚在內的所有人都很失望。茅庚指出,熱氣球有很多缺點,比如說怕風怕雨,在空中很難控製位置,在戰場上隻能使用係鏈式升空方式,意即需要地麵人員用繩索控製熱氣球的高度和位置。總體來說,熱氣球用於觀察敵情則可,用於兩軍作戰當然也有它的作用,但是實戰作用會非常有限,並非是一個理想的實戰武器。如果官家要造熱氣球,此事並非難事,隻須三五天時間便能將熱氣球製作出來,屆時官家可以現場觀摩一番,便知道是怎麽迴事了。至於製作熱氣球的手藝,自己完全可以傾囊相授,在軍器監找幾個工匠稍加指點,他們自己就能熟練地造出來。說白了,熱氣球就是一個大號的孔明燈,隻是酒精噴燈的製作稍有難度。


    茅庚不厭其煩又很通俗地講完熱氣球,一看官家、太子以及五位老先生失望的樣子,茅庚覺得也許自己剛才這盆冷水潑得有點過頭了,茅庚正想說諸位大佬其實你們無須如此失望,我還有一個好消息,說出來你們也許就會振奮起來。


    但是不等茅庚拋出可以造出火炮的話,趙昚接著就換了話題:


    “眹讀《新報》,每次都為《艾利士夢遊仙境》上麵寫的神奇事物所吸引,眹有些疑惑,難道世上真有神鬼莫測的事物存在麽?”


    趙昚突然問到這個問題,讓茅庚文元都始料未及,這個問題明顯已經超出了兩人的猜題範圍。


    按照兩人的分工,有關技術之事由茅庚來迴答,其他則通通由文元來應對,因為很顯然,文元的隨機應變能力和口齒都大大優於茅庚,茅庚要不是在瞿家峒培養起了儼然軍師般的優越感,說不定至今口齒上還大成問題。


    茅庚如今口齒雖有進步,但比起伶牙俐齒的文元來,那就差了好遠了,因此哄皇帝開心的事兒,全部寄托在文元頭上,茅庚指望文元就象平時輕鬆忽悠聽眾一樣,也能讓整天為國事煩惱的宋孝宗開開心。


    但趙昚忽然問出了這個問題,讓文元一下子毫無準備,甚至都不知道如何說起。若說是陳亮盡想美事,說《艾利士夢遊仙境》徹底是杜撰吧,文元又生怕官家會安上什麽妖言惑眾的罪名,前次發布金礦銀礦的消息便是前車之鑒。官家剛才開宗明義就說了不得虛言,文元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茅庚心說,官家你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啊!這明顯是怪題偏題嘛!怎麽也拿來考人呢!


    其實趙眘這幾天一直有點煩,有點煩,原因無他,這是在為金世宗去世以及金章宗即位這事感到糾結。趙眘雖然是個務實皇帝,不務虛名,但是要抹下麵子稱唿20歲的金章宗完顏璟為叔叔,趙眘還沒有修煉到這種無敵的臉皮厚度。所以曆史上金世宗正月去世,宋孝宗二月就禪位給了太子趙惇。


    趙眘本來指望茅庚給自己帶來好消息,比如說有了熱氣球,就能殺得金兵毫無還手之力,諸如此類,但是茅庚倒好,兜頭就潑了一盆冷水。這讓趙眘好不容易熱切起來的心情一下子又迴到了冰點,好吧!那咱幹脆就不談慘淡的現實,談夢境談仙境這種神仙話題,總不會再成心跟我找不痛快了吧!


    茅庚不明白趙眘一個要退休的人此刻是什麽心理,否則也不會那麽不識趣,其實大吹特吹一番熱氣球的殺敵神通,哄趙眘開心一下,在這個時候才是正確的選擇。


    現在,茅庚一看文元啞了火,大殿上一時靜得可怕,茅庚腦中急轉,心說恐怕不能指望文元了,還是自己來作答吧:


    “啟稟官家,《艾利士夢遊仙境》當中寫了一些奇妙的事物,不過這些事物在現在看起來奇妙,但是在將來也許每個人都會覺得再也普通不過,或許在將來,每個人每天都要目睹,每天都要用到這些物事,沒甚麽稀奇可言。”


    茅庚也不管在場的人一齊露出的驚訝神色,繼續道:


    “比如當年竹簡記事,連孔聖人也不得不刻竹成書,孔聖人哪裏又能想到幾百年之後,不但可以用毛筆來書寫,還有薄如蟬翼的紙張!昔日的幾車書,今日隻要一個不大的箱子便可以裝下!古人又哪裏會想到,還能刻板印刷,一個版就能印刷幾千幾萬的書本!當古人用青銅劍拚殺之時,又哪裏會想到天底下竟然有鋒利無匹、削鐵如泥的精鋼寶刀!故而,小子在這裏鬥膽說一句,幾十年幾百年後的未來,一切皆有可能!《艾利士夢遊仙境》寫的那些夢境,在未來的某一天,也許就會變成真的。”


    聽了茅庚的這番話,在場的人一時有些接受不了,直到過了半響,留正才出言道:


    “嗯,昔日之不敢想,今日已成真,今日之不敢想,來日或可成真,是這樣的嗎?”


    茅庚直到此時才意識到剛才自己在大宋的最高領導層發表了一通啟示性的演講,哎呀!這好像泄露了天機,自己怎麽說著說著,就說起不該說的事兒了呢!難為自己還說得這麽流暢,難道真是諸葛軍師附體了嗎!


    趙眘此時也迴過味來了,若有所思地說道:


    “朕此前不敢想人能飛上天,但茅庚做到了;朕此前不敢想水泥能變成石頭,但茅庚做到了;朕懷疑號稱是康餘梁發明的蠟紙刻印,也有可能是你茅庚的功勞。嗬嗬,不錯!一切皆有可能!茅庚,你跟朕說說,你究竟是甚麽人,能有這種通天徹地的本事?”


    茅庚聞言,馬上就冷汗直冒,心道這宋孝宗果然是地道的人精,立時便猜到了事情的真相,但是打住!千萬別繼續往下推理了!事到如今,茅庚不得已又隻好祭出自己的擋箭牌:


    “啟稟官家,小子隻是碰巧遇上了一個恩師,我那恩師也是恰巧有一段奇遇,小子這才懂得了一些他人所不能的技藝。”


    茅庚一看趙眘的反應,好像還是顯得那麽慈祥,並不見任何的殺氣。但茅庚對於自己的師門故事,總是不斷地升級,不斷地補上漏洞,茅庚不等趙眘尋根究底,就自己繼續演繹道:


    “據我恩師所講,他也是從一艘沉船中找到了一些斷章殘篇,這些斷章殘篇之中,一方麵記載了一些聞所未聞的技藝,另一方麵也記載了當年虯髯客海外稱王的一些零星故事。根據記載,虯髯客在海外稱王建都,其都城建在一個極大的島上,但傳到他的後人手裏,卻不幸遭遇了一場滔天的地震海嘯,偌大的一個島竟然忽然間就沉到了海底,虯髯客所建的王朝就此湮滅。可惜!可惜!”


    趙眘聽到這裏,忍不住“哦”了一聲,明顯有些將信將疑。


    但茅庚知道人一旦老了之後,就很容易相信鬼神之類,就算趙眘再精,他也一樣是一個老人,到了退休年紀,一樣也難以分清仙道迷信。不過,為了避免自己成為最顯眼的靶子,還得預先設下金蟬脫殼之計,想到此處,茅庚幹脆豁出去了,以至於不得不繼續在忽悠的道路上越跑越遠:


    “啟稟官家,我恩師曾經交代小子,一定要留意萬裏之外的海域,若是條件成熟,一定要潛下深水打撈,那裏也許埋藏有許多人夢寐以求的秘密。我恩師說了,他前麵所找到的,不過是其中的九牛一毛,故而,必須嚴守這個秘密。我恩師擔心,若是有其他部族得到這些秘密,恐怕就會不利於大宋。”


    茅庚此話故意說得危言聳聽,反正這樣一來,自己就不再是這個世界上最大的威脅,因為還有一個更危險的秘密躺在深海中,如此,則自己就起碼不會被眼前的當權者非要除之而後快了。自己說了這麽一大通,邏輯上一環套一環,真可以算得上超水平發揮,連文元都投過來佩服的眼光,也真是!我這樣!我容易嗎!


    太子趙惇聽了此言,立時便問道:


    “不知那海域位於何方?又要如何才能打撈那些秘密?”


    包括宋孝宗在內,這時都已經理解到茅庚這話的邏輯——萬裏以外的這個秘密,要不就讓它埋在海底不要見光,若是要打撈,也萬不能讓別的部族捷足先登。趙惇不過是心急,把話先說出來了而已。


    茅庚連忙使出撫慰的法子,說道:


    “唉!據我恩師說,要打撈這個秘密,須得先製作出一個可以下潛百丈的海底船,才能行打撈之事,否則隻能望洋興歎。”


    好吧!茅庚心道,我最後又設下一個條件,不滿足這個條件,那就沒門。不過我會爭取一點點去實現這個條件,讓在場的人不會絕望。隻有讓他們一點點看到希望,他們才不會懷疑我說的這個故事的邏輯。


    唉!茅庚想到這裏,忍不住在心裏長歎一聲——混在孝宗朝不容易啊!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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