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後,汪公公隨即退下幾步,讓皇太後和文俱翔上前。


    他們分別坐在床兩邊,一個用關愛眼神望著他,一個抓起他的手,細細把脈。


    有了附身啞婆婆的經驗,再次從另一度空間轉迴人世,黎慕華並無太大的訝異,尤其這迴附身的對象是龍壢熙,更沒有適應問題。


    他已經清醒很久,在一堆禦醫討論龍壢熙的死因時,他就已經有了知覺,隻是手腳難移、眼不張,運動神經好像被人活生生從中間扭斷,導致大腦和軀幹分家,誰也指揮不了誰。


    突然,一股暖意自腕間向上攀升,那是小說裏麵常提到的氣功嗎?太神了!


    黎慕華下意識抬眼,望向眼前的男人,頓時吃驚不已——他再猛地望向坐在他另一邊的女人。


    更神的事件發生了,他們、他們就是戴了銀白包假發的劉雪華和劉德凱嘛!


    “劉雪華”的臉色紅潤、氣血充裕,穿著一襲華貴的錦袍,若除掉那頭白發,她看起來就像個四十幾歲的中年婦女。


    而“劉德凱”臉上半絲皺紋都沒有,他雙目炯炯有神,雖然隻穿著一身簡單的青色衣衫,卻絲毫掩不去與生俱來的貴氣。


    這對熟齡金童玉女,怎會雙雙出現在這裏?


    “壢熙,有沒有什麽地方不適?”劉雪華拉起他的手,急切問。


    劉雪華的關心很真切,她的眉毛糾結,眼底浮起淡淡的憂心,憑他多年商場上打滾培養出來的識人能力,雖然他不知她是誰,但他認為她值得相信。


    他點點頭說:“我很好,隻是——對不住,請問您是——”他的問句嚇壞了汪公公和劉雪華,乍驚之後,劉雪華望向劉德凱,眼波交會間,他們傳達著外人不理解的密碼。


    劉德凱拍拍劉雪華的肩膀,給她一個安慰笑容,她見之,展眉。


    黎慕華細細觀察兩人,心想:他們互動親密、行為有默契,關係應該與眾不同吧。


    劉德凱湊近壢熙,先看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清澈透亮,無一絲混沌,照理,應該沒有傷到腦子,可為什麽——他讓壢熙吐舌一觀,再翻翻他的手腳看看剛剛銀針插入的地方,細細地把他從頭到腳研究過一迴後,問:“你知道自己是誰嗎?”龍壢熙是溺斃的,你要裝失憶、裝弱智都行,反正你也知道嘛,大腦是種很奇怪的組織,缺氧那麽久,會怎麽樣,別說古時候的醫術,就是現代醫生也說不準——童女的話在耳邊響起。


    失憶雖然很老梗,但對黎慕華而言,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至少能夠讓處心積慮的皇後和壅熙暫歇動作,他才剛穿越過來,可不想幾下子就死迴去,而且還死得不明不白。


    黎慕華的眼光在兩人臉上流轉一圈,緩緩搖頭。


    他一搖,搖出劉雪華兩顆豆大淚水,他心想,果然是最佳女主角,淚水供應量很充口也。


    文俱翔沉吟了下,他望著壢熙好半晌後,輕輕一笑,說了句假話。


    “沒關係,忘記就算了,我來告訴你,你是我的徒弟,我是你的師父。”徒弟?黎慕華猛地皺緊眉頭,什麽時候龍壢熙有個師父,怎麽從來沒聽茵雅提過?之前,他已經探聽過許多關於壢熙的事,可所有的訊患當中,都沒有師父這迴事啊?


    劉德凱是教他念書的師父還是學武功的師父?慘了,別說武功,就算念書——那些詩詞古語,他半首都背不出來。


    硬要他背?好啦,勉強問兩首幼稚園級的,什麽紅豆生南國、床前明月光的,還應付得過來,再深入的,他可就要大喊三聲童女、童女、童女了。


    可是——為這種小事把她叫出來,他敢用項上人頭打賭,她絕對會找機會惡整他一頓,他可不希望之後自己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尿失禁或不舉的問題。


    他想得太專心,忘記應該隱藏自己,也因為他過度信任“雙劉”與龍壢熙非敵是友,以至於輕易地泄露心情。


    黎慕華每個皺眉擰目的表情盡落入文俱翔眼底,不問了,他已經得到所要的答案。


    他輕輕一哂,握住壢熙的手,說:“不要擔心,失憶這種小事還難不了為師,過幾天師父便搬進王府,好好替你醫治。”醫治?他能醫得了失憶?!


    現代醫生都沒把握的事情,他講得好像切蘿卜,嚓嚓嚓,三兩下輕輕鬆鬆,他還真當自己是怪醫黑傑克?醫得好才真有鬼呢。黎慕華忍不住輕揚眉尾,帶一點挑釁、一點的不以為然。


    這號表情,讓文俱翔更加深信自己的臆斷。


    黎慕華看著劉德凱輕拍劉雪華的背,柔聲說道:“沒事的,有我在。”用這種口氣說話,難道劉雪華是他的情人?


    “皇太後,宮裏不安全,請喚外麵的宮女太監進來,讓他們服侍大皇子迴府。”劉德凱說。


    皇太後?!劉雪華竟然是皇太後?那個和皇帝“母慈子孝”的皇太後,可以壓製壞皇後的皇太後?


    他忍不住再多看她一眼,這皇太後未免太——太年輕了吧?


    不過依她對自己的態度來看,這位皇太後應該是站在壢熙這邊的吧,既然如此,未來他可就有座大靠山了。


    劉雪華是皇太後,那劉德凱呢?不會是太上皇吧?


    不可能,曆代皇帝哪個不是死了老爸才能繼承帝位?那這個劉德凱到底是誰?


    “碧玉。”皇太後叫喚跟隨在身邊多年的宮女,現在誰都不能信了,她隻能相信自己人。


    不久,外頭進來一名年約二、三十歲的宮女,她低眉進門應喏。“奴婢在。”“你領一幹宮女服侍大皇子更衣,再讓三順領百名侍衛,護送王爺迴府。”“是。”劉雪華——呃,不,是皇太後,她走近壢熙,輕撫著他的頭說:“迴府好好休養,這段日子,旁的事別想太多,知不?”“知道了,謝謝皇奶奶。”黎慕華點頭應下。


    語畢,皇太後把帶來的人全留給壢熙,和文俱翔一前一後緩步走出詠月樓。


    臨行前,文俱翔停下腳步,對汪公公說:“你去迴皇上,就說大皇子傷了腦子,已經不認得人,需要一段時間休養,不必傳太醫,我會入住王府為他調理身子。”汪公公看一眼皇太後,不確定該不該把這位文師父的話傳給皇上。


    皇太後明白他的心思,發令。“文師父怎麽說,你就怎麽傳話。”“是。”汪公公低身,退開。


    兩人緩步走迴燾安宮,行進禦花園時,皇太後忍不住停下腳步,擰眉歎息,仰首自問:“這可怎麽是好,壢熙連人都認不得了。”文俱翔看看左右無人,湊近皇太後低聲笑道:“阿甘,你放心,壢熙腦子沒問題。”“什麽?”她驚愕。


    “他的失憶是裝的。”停頓片刻,他續道:“壢熙是個能幹的孩子,才從病中醒來,非但沒有驚慌失措、沒有訝然恐懼,還能想到自己的處境,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做出決定,決定假裝失憶,讓對手鬆下戒備。”“他能夠這樣做並不容易,便是閱曆豐富的老武林,一旦確定自己的身子狀況,都需要時間才能恢複心情,這孩子有勇有謀、有城府、有心計,沉穩若定,你是對的,這群皇子裏麵,隻有他足堪大任。”“翔哥哥,你怎能確定他失憶是裝的?”“你沒注意,他剛剛喊你什麽?”“皇奶奶——”皇太後自己迴答後,恍然大悟,如果他不曉得自己是個皇子,怎會對她喊皇奶奶,太好了,壢熙果真沒失憶。


    “況且我提到自己是他師父時,他一臉的錯愕,之後我說能治療他的失憶症,他又是滿臉的不以為然。”文俱翔清楚壢熙和儇熙之間的心結,從小他們就是競爭對手,後來又都對那名叫楠楠的女子情深意重,可惜她寧與儇熙攜手黃泉,也不願意接受壢熙的垂憐。


    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如此複雜,對於他這個“儇熙的師父”,自然是不以為然的。


    “我太心急了,竟沒注意到這些小細節。”“你這是關心則亂,我剛才講到‘便是閱曆豐富的老武林,一旦確定自己的身子狀況,都需要時間才能恢複心情’,若是平時的你,肯定要追問,壢熙的身子有什麽狀況,可你連問都沒問。”皇太後歎氣,可不是嗎?這段日子為韋氏、為大燕,她傷神不已,絞盡腦汁、想方設法,也找不出一個讓韋氏全身而退的法子,韋氏的風光,已經不久了吧。


    “說吧,壢熙身子有什麽狀況。”“壢熙的武功盡失。”“他失去武功?!”皇太後蹙緊眉頭,那是那孩子引以為傲的東西啊。


    “我入針五分才刺出毒血,可見那毒已滲進他的骨頭裏,十幾年的勤奮練習,算是化作東流江水了。


    ”“那可怎麽辦才好。”“自古治理國家的賢君,有多少是不懂武藝的,他們靠的是腦子、是才幹,壢熙一清醒,就能立刻想到對策,令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足見這孩子麵對最壞的狀況也不會自亂陣腳,你別替他擔心了,他肯定能好好撐起大燕王朝。”皇太後愁眉,悶聲道:“但願如此。”“別愁眉苦臉的,我保證,將會以教育儇熙的方式來教他,定讓他成為百姓心目中的好皇帝。”“你真要隨壢熙迴府?”“我得進王府做幾件事。第一,肅清王府人員,將暗地窺伺的棋子一一拔除。第二,建立一支能幫壢熙的死士。第三,廣募能人賢士,為他未來執掌朝政做準備——”在文俱翔與皇太後討論著如何幫壢熙入主東宮時,附近的樹梢略略彎下,那是童女,沒人看見她穩穩坐在樹枝上,手裏抓著一把瓜子,一麵嗑、一麵竊聽別人的對話。


    她揚眉一笑,笑文俱翔想錯了方向,黎慕華哪有他說得那麽厲害,隻不過他想錯的方向,對黎慕華有益無害,這樣也好,希望黎慕華能早日順利完成任務,免得二十一世紀的雅雅,天天哭得像豬頭。


    幹百個小鬼拉扯著她的腿,硬要把她拉進那條波濤洶湧、深不見底的大河裏,她拚命泅水,想要喊叫,但一張嘴,冰冷的河水就不斷灌進她的喉嚨。好冷——她遊不動了,全身骨頭凍成冰雪,冷——透骨的寒冷——“醒了,夫人醒了!”一個低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茵雅頭痛欲裂。


    “你下去燒點水,夫人醒來需要喝熱茶。”“是,我馬上去辦。”茵雅認得其中一人的聲音,那是謹言。


    謹言——她怎麽會在這裏,她也死了嗎?


    她死了,壢熙怎麽辦?萬一皇上還是照管不到他,萬一皇後又使手段害他?萬一他孤立無援——淚水不由自主地滑落枕間。


    不行,她必須醒來,必須告訴謹言,快迴人間,她千萬不能死——可,像是有千斤重錘壓住她的眼睫般,她用盡力氣,卻隻能睜出一道線,模模糊糊的光線射進雙眼,怎地,幽冥地界也看得見光明?


    “王妃,不要急慢慢來,你先聽我說,你並沒有死,你隻是中毒,雖然我已經幫你解毒,但你現在身子非常疲倦,不必勉強自己。”她沒死?這裏不是陰曹地府,可——怎麽能,她的命是皇上要的,誰能從皇上的聖旨下搶走一條人命?


    她死命掙紮著,想要起身,可她的掙紮,不過是略略動了手指,謹言看出她的心思,繼續俯下身在她耳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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