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寶隻能在濱江留一晚,明日就要迴滁州。


    沒有時間去城外探望霍大伯,就去霍六嬸那裏轉了一圈,收獲了一包帕子、錢袋,還有一包肉脯。


    隨後,霍寶去見了朱把頭。


    現在已經是朱縣尉。


    規矩是規矩,人情是人情。


    朱家父子都是當用之人,朱縣尉本人對霍家父子也向來親近,霍寶不願生嫌隙,就尋朱縣尉說了朱強率領新丁夜襲亳州軍之事。


    朱縣尉滿頭冷汗,後怕不已,恨聲道:“臭小子!這是飄了,看把他能耐的!總是想著小巧,這也就是遇上馮爺了,佛爺性子,不願殺生,又有心來投,若是外人,這般挑釁,怕是已經死無葬身之地!小寶爺隻管教訓!總要讓他長個記性,才能踏踏實實做人!”


    “這半年他跟著我東奔西跑,也該歇一歇,迴頭讓他來濱江待些日子。”


    “好!正好我也好好收拾收拾他,屁大孩子,得了兩迴小巧,就不走正道!這樣下去,隻怕要釀成大禍,不收拾不行啊!”


    朱縣尉也是氣的狠了,摩拳擦掌。


    霍寶小小告了一狀,全無半點心虛,迴去尋老爹去了。


    父子又要小別,霍五拉著兒子同榻。


    “不許去鍾離!八萬兵馬不是鬧著玩的,朝廷軍有騎兵,真要被綴上,就要用命填了!”


    鍾離是亳州州府所在。


    “亳州西北有八公山,是亳州、黃州、壽州三州交界之處,地形複雜,若是真的不慎被朝廷兵馬盯上,可以往那裏躲避!”


    “州府有你六叔,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你帶上豹子!有他跟著,爹能安心些!”


    “在外後勤供給最難,什麽時候都要預備三日吃食,以防萬一!省的落得跟馮和尚他們這迴似的,斷糧之危。”


    “能搶官倉就搶官倉,搶不了就跟尋地方大戶借糧,寫了字據,迴頭咱滁州還就是……”


    “你表叔不放心你們,想要讓張三帶一千人馬隨你們同去……我打算提前打和州,十日之內拿下四縣,再讓張三帶一千人馬北上,算是第四路……”


    霍寶忙道:“爹,水大哥那邊三千,我這裏一千,馮郎那邊出兩千,已經六千人北上,不算少了……我們隻是過去搗亂,防著官兵圍剿黃州,又不對戰,你們這邊還要打廬州呢……”


    “小寶放心,缺不了人!和州四縣官兵五千人,收編後會就地再征兵五千……”


    霍寶算了算時間,月底前打下和州,再休整半月,就能往廬州去。


    順利的話,九月底就能打下廬州。


    最難啃的是揚州,因為揚州駐紮有四萬淮南軍。


    滁州軍打揚州,肯定是傾巢而出。


    “我們爭取九月底前迴來!”霍寶道。


    ……


    次日一早,水進帶了三千兵卒,霍寶、馮和尚隨行,離開濱江北上。


    同行的,五十輛騾車的炒米、五十騾車的炒麵。


    早在滁州軍主力南下前,濱江這邊就開始準備起來。


    成立了好些個作坊,專供軍糧,如今積累的數目很是可觀。


    就是馬匹,都比之前富裕不少。


    朱縣尉安排了人,專門去金陵與揚州買馬,陸陸續續運迴來好幾百匹。


    馮和尚昨日所見所聞,哪裏還不明白,霍元帥不守著州府,反而駐紮濱江的緣故。


    別的地方起義軍首領,都是搶了地盤割據一地,霍五已經在準備擴張。


    “五爺好魄力!”馮和尚由衷讚道。


    水進與有榮焉:“我們五爺目光長遠,看重的從不是一州一縣之地!”


    霍寶也帶了幾分自豪。


    不說別的,就是老爹用人不疑這一條,就足夠他好好學習。


    將後勤完全留給馬寨主,將打和州最重要的戰役與榮耀給鄧健,一般人還真沒這份魄力。


    就是對半路來投的馮和尚,也隻暫時收了他兩千人馬,留了四千人馬給他,沒有奪權之意。


    就是換做霍寶,麵上再親近,心中該提防還是提防。


    不會像江平那樣讓人生厭,可也至誠不到哪裏去。


    馮和尚難得唏噓:“萬萬沒想到,滁州與亳州氣象截然不同!果然傳聞不能盡信!”


    “傳言是什麽?說我爹隻手遮天,倒行逆施,迫害士紳百姓?”


    霍寶道:“是不是尤家人說的?”


    鄧健看出馮和尚練得是童子功,那說明什麽?


    童子!


    尤家長女怎麽能在馮和尚身邊為妾?


    這其中肯定有什麽不對。


    既然馮和尚如今投滁州,那就不能讓尤家成為雙方中間一根刺兒,總要挑開為好。


    馮和尚點點頭:“確實是尤翁說的……不過我也知曉,定是誇大其詞,若是五爺真是暴虐之人,尤家人也不能闔家平安到亳州!”


    “都說尤家長女是馮爺如夫人,這想來也是傳聞吧?”


    馮和尚點頭:“確實不實!尤翁夫婦是先妣早年用過的舊人,尤家長女被尤家送到亳州與我為侍女……我不耐煩人服侍,擇人嫁了……”


    霍寶頗為意外。


    這尤家是馮家放出來的家奴?


    怪不得家裏養閨女的手法略眼熟,這不就是揚州瘦馬的方式!


    水進笑道:“都忘了還有這一茬!等唐將軍迴來,見了馮爺怕是要尷尬……”


    馮和尚不解。


    水進笑道:“尤家二姐是唐將軍妾室……”


    說起這個,他少不得為霍五辯解一二:“尤家算是唐將軍內親,要是安安生生待著,也不會惹惱五爺。可他們借著唐爺的光很是招搖,得了甜頭,貪心不足,又算計上小寶,安排她家那個最小的閨女出來,連美人計都用上!小寶看著十五、六,實際上才十三,又才定了親,被人這樣算計,五爺怎麽能不惱?”


    馮和尚苦笑,竟是無語。


    尤氏夫婦獻女居然不是眷念故主,後頭還接二連三獻女,可笑可憐。


    不管是水進這些人,還是霍寶手下童兵,北上亳州前都要做準備,要在州府休整。


    就是馮和尚這邊,應了他投滁州,那六千疲軍也要休整。


    因此昨晚就有人快馬往馬寨主那邊去信。


    等到霍寶、水進等人傍晚時分,迴到州府,馬寨主已經帶人先一步迴來。


    虛驚一場,折騰三日,大家都疲倦不堪。


    馮和尚明白為何滁州軍之前那般戒備,迎出去幾十裏為“巡邏”。


    滁州軍主力都在濱江,老巢空虛,不明兵馬入境,確實可疑。


    他也乖覺,次日如約分了兩千人給馬寨主,留給銀將軍兩千兵馬,自己帶了三個心腹與兩千人馬去濱江了。


    滁州上下,確實鬆了一口氣。


    不怕馮和尚反複,可這個時候打起來耗費兵力,就會打破大家先前計劃。


    ……


    州兵大營,議事廳。


    屯長以上頭目列會。


    出去征兵的五個頭目,除了朱強、石三兩個熊孩子,梁壯、仇威也迴來了,隻有朱剛還沒迴來。


    這次征兵十日為期,朱剛不算逾期。


    今日議的,是對朱強、石三兩人的處置。


    兩人因魯莽犯下大錯,一擼到底,另有六十板子、四十板子的體罰。


    執法兵、板子都準備齊全。


    霍寶望向眾人,道:“我之前說過……職位越高,責任越重!一什之長,要負擔十人生死;一屯之長,承擔五十人性命!這不是玩笑話!袍澤兄弟,是並肩作戰的戰友,不是建功立業的炮灰!再大的功勳,也不許用人命去賭!誰要是記不住這個,沒這個擔當,就莫要居高位,老老實實做個小兵,生死也連累不到旁人!朱強、石三二人,就是前車之鑒,還請諸位引以為戒!”


    眾人站著聽了,齊齊領訓。


    霍寶望向等著領刑的朱強、石三。


    朱強、石三對視一眼,雙雙跪下。


    “寶爺,屬下該罰,可否求寶爺分期懲處,先打一半,剩下一半板子先留著?”朱強懇求道。


    石三亦懇求:“明日寶爺北上,我二人想求為親衛,剩下一半板子,能否迴來再補上!”


    霍寶冷了臉。


    看來都是之前太優容老人,才使得大家沒了敬畏之心。


    這樣大過,懲處沒受完,就想著“戴罪立功”?


    哪有這樣的好事!


    他搖搖頭:“這次隨我北上的是一千老兵,你們兩個領完軍棍,罰入新軍,不在征調之列!”


    石三一怔,還想要再開口,被朱強攔住。


    “屬下尊令!”


    “……”


    “啪”、“啪”、“啪”!


    屋子裏肅靜,板子的聲音格外明顯。


    石三還罷,十五歲。


    朱強隻有十三,幾板子下去,鼻涕眼淚都出來,卻是不敢哭出聲,狠咬著嘴唇。


    雖說霍寶之前私下吩咐執法兵,隻讓往屁股上打,不要傷了骨頭。


    可兩個少年年歲都不大,都是爹娘疼寵長大,才會養成這樣肆意隨心的性子,哪裏吃過什麽苦頭?


    幾板子下去,都是鼻涕眼淚橫飛。


    卻又是最要臉的年歲,眾目睽睽之下,不肯哭出聲,嘴唇都咬破了。


    霍寶見狀,吩咐人用毛巾堵住兩人的嘴,以免咬得太狠。


    說來也巧,負責往曲陽征兵的朱剛正好迴來,聽聞大家都在議事廳,過來交差,就見到這一幕。


    見了親兄弟被打得狼狽,朱剛臉色駭白,雖不明白緣故,依舊上前懇求:“寶爺,小二年歲小,犯了過錯,都是我這個兄長教導不到的緣故,剩下的板子,求寶爺允屬下代領了吧!”


    朱強滿臉眼淚鼻涕,使勁搖頭,不願受兄長好意。


    大哥這關愛之心他心領了,可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自己要是靠大哥少挨了板子,那石三無人可依,不是顯得很可憐?


    反正疼一迴,再忍忍就過了!


    霍豹看在眼中,開口道:“寶叔,石三是侄兒副手,他犯過也有侄兒督導不到的緣故,侄子願意代石三領剩下的板子!”


    霍寶抬起胳膊,示意執法兵停下,站起身來。


    “你二人一人為兄弟代領,一人為副手代領,那怎麽能拉下我這個首領!打了多少板子?”後一句是問執法兵的。


    “各打了二十六板!”


    “那就剩下四十八板子,咱們三人均分了吧!”


    “寶爺不可!”


    “寶叔不要!”


    霍豹、李剛齊齊反對。


    就是侯曉明、李遠、梁壯、仇威、高月等人也都出來相勸。


    “寶爺明日要遠行,豈可帶傷?”


    “我等願意代兩人分領剩下的板子,還請寶爺成全!”


    “朱二、石三亦是我等袍澤,願意為其分擔懲罰!”


    “求寶爺成全!”


    “……”


    不知誰先跪的,等到後來,滿廳站著的隻剩下霍寶、霍豹、朱剛三人。


    童軍從初建,就分了派係。


    蟒頭寨係、流民係,後來又來了青蛇寨係,等到下山,又有李遠、高月等人為首的曲陽係;進了州府,又進來鄔遠、宋謙之等永陽人。


    倒是難得有這麽齊心的時候。


    霍寶依舊冷著臉,心中不怒反喜。


    都是半大小子,共患難,也是感情加深的融合劑。


    “如你們的願,剩下的板子,大家分了吧!”


    廳上二十幾個屯長,十幾個百戶,兩個曲長,一個副千戶,兩個千戶,加上霍寶就是四十六人。


    一人分了一板子,餘下兩板子有霍寶這個首領受了。


    朱強與石三嘴裏的毛巾早已拿下。


    朱強滿臉感激,扭著身子,對著眾人團團作揖。


    石三趴在地上,羞愧的不敢抬頭,眼淚簌簌而下。


    嗚嗚!


    再也不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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