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寶心中盤算著時間,今天是五月二十九,長寧縣到金陵八十裏,起早趕晚,明晚正可以過江北上。


    濱江縣糧倉事需要問,曲陽縣童兵也不能真的撒手。


    這時間還真是緊巴巴。


    騾車都空出來,薛孝知趣,選了一輛過去,將馬車留給霍寶、水進。


    霍寶早乏了,上了馬車昏昏欲睡。


    水進卻是翻來覆去,時而歎息。


    霍寶隻覺得煩躁,翻身坐起。


    “都三更了,水大哥還不睡歎什麽?”


    “之前柳元帥同三哥說訂重陽節前後的日子,咋就提前了?”


    “應該是三舅動靜太大,柳元帥不放心了。”


    柳元帥自己與四人共治亳州,號稱數萬人馬,實際上兵力隻有八千,並不占優。不過是因為身為淮南道教首的緣故,名聲在外,得到教兵擁護。


    徒三自己占了滁州,之前就有一萬七兵馬,又收了滁州兵,加起來兩萬兵馬。


    還有曲陽、濱江兩縣,都是徒三的親友。


    柳元帥本將老家滁州當成是自己後路,可如今卻成了徒三地盤。


    擔心這門親事的,不是徒三,反而是柳元帥,嫁女之日提前也就不稀奇。


    水進是徒三心腹,是經過四月裏的“征兵風波”,擔憂道:“真要嫁女還好,就怕是鴻門宴!柳元帥是好人,可柳大爺、柳二爺都是小性子,容不得人,大小姐又是柳元帥二房夫人所出,與兩人到底不同母……”


    “那兩人眼高,想要與亳州的幾位元帥聯姻。其中兵馬最多的孫帥是鰥夫,他們哥倆看上的就是此人。孫帥快四十了,性情暴烈,先後娶過兩房妻室,都沒了,有傳言說是被打死的。二夫人隻有大小姐一個獨女,不肯許嫁,才催著柳元帥在麾下擇婿……”


    “三哥當時是柳元帥親兵什長,被柳元帥挑中許婚……聽江大哥說,那段日子,那兩個家夥因對著親事不滿,沒少欺負三哥。三哥一直避讓,聽說柳元帥要派人迴鄉征兵,就請命南下……”


    “三哥人緣好,迴曲北直接征了八百青壯,又惹了人眼,不知那兩個家夥怎麽在柳元帥跟前下舌頭,逼得三哥在亳州立足之地,隻能再次南下,幸好遇到了你同五爺,才算真有了親人……”


    水進絮絮叨叨,話裏話外很是為徒三不平。


    霍寶的關注點卻是不同。


    “大小姐是柳元帥親女?不是養女?”


    “是庶長女,聽說之前在小韓夫人身邊,略大些才養在韓夫人跟前,與嫡出二小姐一般待遇。”


    “二夫人也是韓家女?那陵水縣的韓統領是不是與這位二夫人更親近些?”


    “咦?倒是讓小寶說著了!韓統領是二夫人胞兄,是韓家二房的,柳夫人、柳少夫人是已故韓大太爺那一脈。”


    這一家人就分了好幾夥,不亂才怪。


    “放心,不會是鴻門宴,說不得柳元帥要看重三舅了!”


    “小寶又沒去過亳州,怎麽猜的?”


    “不管是韓家大房、二房,都是柳元帥舅家,柳元帥讓韓統領南下經營陵水,顯然信任倚重這表弟……‘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柳元帥有名、孫元帥有勢,估摸兩人麵子情,私下裏對立,否則柳元帥也不會想起經營退路……柳大、柳二卻是惦記與對手結盟,就算是親兒子,也犯了忌諱。柳元帥為了管教轄製兒子,就隻能將三舅抬出來!”


    “……”


    “噗通”一聲,水進老實躺下:“都讓你說的著著的,不是鴻門宴就好,我情等著吃酒……”


    這一放心,須臾功夫就打起小唿嚕。


    霍寶被攪合的沒了睡意,下了馬車。


    馬車旁邊,霍豹和衣而坐,充當護衛。


    “怎麽不歇著?不是安排了人值夜?”


    “到底在外頭,侄兒不放心。”


    “糧食開運了麽?”


    “開運了,濱江還好,曲陽眼見就要斷糧……一半運到縣兵大營,一半運到縣衙那邊,表叔爺直接將縣兵大營旁邊半條胡同劃給咱們了。另外金陵官倉那邊催著運,咱們運力不足,就讓牛剛盯著先運到薛家貨倉……”


    “這才幾日功夫,辛苦了。”


    “人手足,又守家在地,哪裏就辛苦了?寶叔在外奔波才是真辛苦。”


    “金陵知府衙門那邊叫人盯了?”


    “盯了,也叫人私下打聽了一圈,知府衙門這邊,每十天就往布政使衙門送東西,都有衙役押送。布政使衙門在城東,知府衙門在城西,兩地相隔八裏地,中間正好路過那段豁口。”說到最後一句時,霍豹壓低了音量。


    顯然他明白霍寶用意,也有了預備。


    霍寶心中十分滿意,想起專門留下的石三,道:“弓隊那邊也沒有出色的,路上倒是碰上個小子,有幾分準頭,瞧著跟你差不多。迴頭你留心些,要是能用就用。弓兵那邊瑣事多,總不能什麽都你盯著。”


    石三背著弓箭箭囊,早在霍豹眼中。


    霍豹帶了幾分興奮道:“昨晚侄兒就試了他,倒是比侄子強許多。我問過,他是跟著退伍老卒學的弓箭,怪不得比侄兒這野路子強。迴頭瞧瞧他人品,要是能用,也算添一當用的。”


    “李遠也不錯,可以提上來給小二做個助手。”霍寶道。


    其實童軍缺的是斥候隊隊長候選,可斥候隊長因要帶手下探測敵情,容易有遭遇戰,除了細心還需要勇武。


    李遠擅長後勤,武力值卻是短板。


    “寶叔用了李遠,那高月那邊?”


    高月之前攪合到教會之事,卻有前因,又是張千戶的外甥,既然童兵接手了,待他與李遠也不好厚此薄彼。


    “心還算正,可性子太老實,少了幾分血性!”霍寶皺眉:“不是說上過私塾識字麽?那就負責童軍文教,做個識字教官。”


    叔侄兩人正說著話,就見遠遠地驚起不少飛鳥。


    叔侄兩人都站了起來。


    “著火了!”霍豹指著前麵一處道。


    夜色正濃,火光衝天,瞧著距離應該不遠。


    值夜諸人都被驚動,以霍寶叔侄為中心戒備起來。


    “火勢不小,叫大家起來!”霍寶吩咐著,自己也上車喚水進。


    薛孝也起了,看著遠處的火光擔憂道:“是不是流民進村?”


    霍寶想起潰兵進村時的絕望與悲憤,臉色冰寒:“去看看就曉得了!”


    薛孝聞言,不由急了,心裏爆了粗口。


    瞎幾把參合什麽?


    遇到這種事,不是當避而遠之,哪裏有往前湊的?


    霍寶不等薛孝說話,直接對霍豹道:“點十人隨薛大爺留守,其他人隨我過去!”說罷,已經領先一步奔著火地方去了。


    水進提了槍跟上,石三咽下一口吐沫,也綴了上去。


    估摸有一裏左右的距離,霍寶沒一會兒就到了著火點,卻是鬆了一口氣。


    不是村莊,是一處土地廟。


    土地廟門口熊熊大火燃燒,一人舉著火把,看著土地廟,振振有詞:“金剛降世、天下太平!”


    這身形眼熟,聲音也停過。


    “宋相公?!”


    那人被叫了一聲,才迴頭。


    “宋相公怎麽出城了?”


    這是可憐人,腦子又不清楚,霍寶放緩了口氣。


    “啊!”


    “救……”


    土地廟裏傳來人聲,霍寶臉色大變:“宋相公你在作甚?”


    “他們是假教徒,他們殺了糖人李!”


    “……”


    “金剛降世,天下太平!”


    “……”


    宋秀才臉上帶著笑,在火光映照下少了木然,看著與常人無異。


    “宋相公既信了彌勒佛祖,就該曉得‘五戒’。”霍寶皺眉勸道。


    殺死糖人李的真兇是霍寶叫人殺的,早已死透,宋秀才口中給土地廟中諸乞乞定的罪名壓根不成立。


    霍寶覺得頭疼,精神病犯病殺人,你說怕不怕?


    不是怕死,而是怕他禍害了無辜之人。


    宋秀才正色道:“就這一迴,就犯這一迴!”


    “……”


    霍寶反應過來這話不對頭,疾步上前,卻是遲了一步。


    熊熊烈火中,宋秀才輕笑道:“我去催催佛祖,該降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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