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拂過,楊柳依依,正月底的應天城還殘存一絲涼氣。剛結束的武林大會排位賽比出強榜一百名,其中東方靖、少林寺方丈與武當派掌門分占前三。強榜二十名的其他十七位高手因去年徐恭的清洗而易位,新進的強榜前二十雖說年紀依然很大,但是相比於第二、第三這兩個老手來講,還是年輕許多。


    正當主席台上的東方化即將發言,準備部署接下來的巔峰賽時,從天而降一雕刻花紋黑木七弦伏羲式古琴,那琴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比武場中央,在與地麵的猛烈撞擊之下居然毫發無損。緊靠其琴的,是同樣從天而至的白衣少年,那少年與去年相比長高了許多,麵額圓滿了些,站立在七弦琴前席地而坐,雙手撫琴彈奏如入無人之境。


    琴弦震動,尖銳刺耳的聲音瞬間彌漫全場,折磨著在場所有武林豪傑。自去年徐恭初露身手,來赴武林大會的好漢竟無一人敢上前製止,使得比武場儼然成了徐恭一人的舞台。


    去年與徐恭交手的十七大高手僅一招全部落敗,少林寺方丈與武當派掌門雖未與徐恭過招,但自知技不如人。去年他們勉強上場,若非東方靖出手相救,估計也得和其他十七人一樣命喪黃泉。


    看樣子這武林之中,現今能與徐恭一較高下的,唯有東方靖了。當然,倘若東方破、東方立出手也有一定勝機,但是這兩人出手對付個小輩,縱然是贏了,也未免落得個以大欺小的話柄,更何況東方立已不再過問江湖紛爭。


    端坐於觀禮台上的東方破看到整個武林聯盟竟無一人招架,這麽多人竟眼睜睜看著眼前這黃毛小子自娛自樂,不免怒從中來。要知道,在此之前,徐恭之父徐世恩也曾大鬧過武林大會,無一不是落荒而逃:洪武元年,武林聯盟初辦大會,徐世恩踢場,東方雄勝幾乎將其打殘;洪武八年,東方立接任盟主,徐世恩攪局,武當派掌門斷其右手。但是去年徐恭連殺十七大高手,從容離去;難不成今年就這樣任其胡作非為?


    “靖兒,那小子交給你了。”東方破加了句道:“若是輸了,那就要迴風流劍莊重練了。”


    “爹爹放心,孩兒一定不會讓您失望。”東方靖拱手說完,抽出站在旁邊的東方貴腰間佩劍。


    一縷黑煙從觀禮台直射至徐恭琴前,那黑煙立定,手握長劍,目視下方道:“出劍!”


    正在彈奏的徐恭仿佛沒聽到聽到東方靖的聲音般,手上的動作並沒有停下。時隔一年,東方靖對徐恭的琴音有了些許免疫,加上剛剛東方破的話,東方靖好像迴到了過去在風流劍莊的日子。那時的東方靖隻需要記得兩件事,一是要求,二是懲罰。此時此刻的東方靖接收到的要求是擊敗徐恭,懲罰則是重迴風流劍莊。


    過去的東方靖隻會接受到要求,從未受過懲罰,因為沒有東方靖完成不了的任務,這一次也不例外。想到這,東方靖右手揮動,劍鋒直指徐恭。


    就在劍尖即將刺到徐恭之前,徐恭同時避閃,身軀躲避同時,曲聲未曾中斷。驚訝間,東方靖加快了進攻速度,徐恭漸漸不能不動,隻能端起七弦琴。


    曲罷,徐恭雙手托琴往上拋擲,就在琴體脫手之時,長劍出鞘,將東方靖手中之劍擊落;琴體迴落之前,長劍入鞘,用時之短,尋常人不曾識別。


    趁右手空蕩的東方靖錯愕間,徐恭將七弦琴豎放在旁,拱手道:“一年不見,閣下武功精進不少,可惜雜念太多,難以發揮出來。”


    “我已經輸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東方靖道。


    看到別在東方靖腰上的簫,徐恭笑道:“能遵守約定的人便是在下的朋友,在下從來不會殺自己的朋友。”


    東方靖意識到對方注意到了自己本該佩劍的地方掛上了一管簫,迴道:“我本就習慣佩簫,隻是去年忘了而已。”


    “一位用劍高手腰間不佩劍,竟習慣佩簫?說出去誰信呢?”


    “信不信由你。”東方靖雖這麽說,但還是解釋道:“過去幾年,我基本上沒怎麽出過劍。去年是對你,三年前是對戰各大掌門。去年你來過一次,我以為你今年不會再來了。”


    “與朋友的約定,在下怎會不來?”徐恭問道:“不知閣下聽了在下所彈的《廣陵散》以為如何?”


    “《廣陵散》乃《聶政刺韓傀曲》,嵇康臨刑彈奏,情景交融,天下無雙。”東方靖說這些話時,全然忘了剛剛東方破下達的指令,繼續道:“你去年所彈《廣陵散》,曲中滿懷悲憤無奈,又有恐懼驚慌。剛剛之曲,雖音樂與去年別無二致,然而意境已不像去年那般悲觀。雖說樂觀於生活有益,然而此曲本身就是悲壯之作,故而有些不合時宜。”


    “哈哈哈哈。”徐恭大笑道:“閣下之音品絕對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存在,在下去年果然沒有看錯。”


    “還記得去年你彈奏此曲時,是在與我交戰之後,無人打擾,然則心事重重;剛剛你彈奏此曲時,是在與我交戰之時,心神二用,卻是心有喜色。不知為何?”東方靖問道。


    “《列子》書雲:伯牙善鼓琴,鍾子期善聽。伯牙鼓琴,誌在登高山。鍾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誌在流水,鍾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徐恭侃侃道:“在下初學琴時,深是羨慕俞伯牙與鍾子期之情誼。今日能得閣下析樂,在下所念,閣下必得之,故而喜不自勝。此情此景,願與閣下一同彈奏合曲。”


    還沒等東方靖答應,徐恭便坐下,將七弦琴放倒開始彈奏。《高山》琴音前奏已始,待至《流水》,簫聲如期而至。


    《高山》《流水》琴簫和鳴,似鳳凰二鳥在比武場上纏綿。在座賓客聽得這天籟之音,好像忘了這徐恭是來砸場子的,隻當是排位賽結束以後,巔峰賽開始之前的節目了。


    曲罷,徐恭站起身來,從懷中取出一本小冊子對東方靖道:“閣下對音律之精通實讓屬下敬佩,想必臨時閱譜奏樂同樣不在話下。這本曲譜乃在下千辛萬苦所得,若能與閣下合奏一迴,想必此生無憾。”


    東方靖微微抬頭,便見徐恭正臉,想到一個月前從居下真人拿迴的《情之性》書中內容,不免稍許羞澀,躲避對方眼神迴道:“合奏曲目以後有的是機會,你現在大鬧武林大會已然犯了武林大忌,我奉家父盟主之命前來驅趕,希望你能識趣自行離去。”


    “擇日不如撞日,今日有此良機,下次再見又是何年何月?閣下乃東方盟主之子,在下為怪俠之兒,在世俗眼裏正邪不兩立,何不今日索性彈吹盡興?”徐恭道:“在下這譜大有來曆,傳聞是貴教原長老曲洋與衡山派三爺劉正風合創之曲,難道閣下真的沒有興趣?”


    東方靖聽到“曲洋”二字,感覺甚是熟悉。在風流劍莊那會兒,琴長老經常向自己講過其前任曲洋的故事,至於劉正風同樣也順帶提及。至於徐恭所說的曲譜,東方靖自然也聽說過,那便是曲洋與劉正風創製的《笑傲江湖曲》。


    相傳這《笑傲江湖曲》之奇,千古前所未有。先有東周俞伯牙摔琴,後有西晉嵇康絕響;曲洋連掘二十九座墓,覓得《廣陵散》曲譜;此曲甚長,曲劉所創《笑傲江湖曲》隻引其中最精妙一段。自那以後,“縱然世上再有曲洋,不見得又有劉正風;有劉正風,不見得又有曲洋。就算又有曲洋、劉正風一般的人物,二人又未必生於同時,相遇結交。”要兩個既精音律,又精內功之人,情趣相投,修為相若,一同演奏此曲,更是千難萬難。


    如今東方靖獨霸武林,徐恭深得獨孤九劍造詣;徐恭擅鼓琴,東方靖長吹簫;去年初見,今年合奏;真是自曲劉之後,百年難得一遇。東方靖由此理解徐恭之欣喜,因為她也一樣。


    接過徐恭手中的《笑傲江湖曲》譜,東方靖快速翻閱,憑著自己對音樂愛好與記憶擅長,很快將其記入腦海。正要歸還,對麵徐恭笑道:“在下還有一本,此本曲譜就送給閣下了。”


    待東方靖將《笑傲江湖曲》譜放入懷中,徐恭席地而坐,始再撫琴。中正平和琴音伴隨著清幽簫聲,似在一問一答,又像一唱一和。琴音漸漸高亢,簫聲慢慢低沉,有如遊絲隨風飄蕩連綿不絕,更增迴腸蕩氣九轉不同凡響。


    遠坐在觀禮台上的東方破看到擂台上兩人合奏琴簫本就心情不好,現又聽到此二人竟演奏出了《笑傲江湖曲》,瞬間起了殺心:對於江湖往事有些記憶的武林前輩很難不將徐恭與曾經的曲洋聯係起來,這難免又進一步迴想起風流派的黑曆史。


    曾經的正派劉正風與魔教曲洋相互勾結,引發江湖悲劇。現如今風流派東方靖又與怪俠徐世恩之子彈琴吹簫,這是成何體統?


    劉正風之事,嵩山派處理得太過極端,模糊了正派與魔教之區別,以至於江湖豪傑不齒;現如今風流派已歸正派,然東方靖再次與怪俠有染,若是處理不好,對棄暗投明的風流派之聲譽將有極大影響。


    吹彈至一半,東方破抽出椅子旁的至尊寶劍,直閃至徐恭前上空,當頭一劍。說時遲那時快,徐恭歪身躲閃,東方破之劍直砍向下,碰到伏羲琴,七弦齊斷,琴聲戛然而止。


    東方破很久沒有出手了,上一次出劍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一年。十一年過去,東方破再次出動居然是針對一個看起來十幾歲大的後生,且一時半會兒還決不出勝負。


    琴弦斷後,徐恭出劍迎招。奈何東方破已練葵花寶典十二年,功力高居上乘,非常人所能及,徐恭縱是使出獨孤九劍破劍式,也難以占據上風。


    比武場上的東方靖看著這兩人圍繞自己身邊纏鬥,一時間不知所措。眼看徐恭漸露敗跡,東方靖鬼使神差撿起插在地上的劍,竟上前幫徐恭抵擋東方破的進攻。


    東方家少主竟幫著怪俠之子反抗家父盟主,這麽一個驚天大瓜此時此刻就上演在武林大會比武場上,圍觀看客頓時興致滿滿,若是此時手上有爆米花,那想必是極好的。要知道,東方家族霸踞武林聯盟二十多年,上一任家主東方雄勝可謂是叱吒風雲,其門下三子對其父更是唯命是從,哪怕是最玩世不恭的東方化也不曾貿然違抗東方雄勝。


    東方破既已出手,就絕對不能敗。一方麵是作為武林盟主,平定這攪局小廝,若敗,則整個武林聯盟將再無立足之地;一方麵是作為東方靖之父,若是連自己的兒子都收拾不了,如此何以服眾?以後如何執掌武林?


    東方破不能敗,也不會敗:當初老祖以葵花寶典力戰令狐衝、任我行、向問天三大高手依然不落下風,現如今自己不過教訓兩個娃娃更是遊刃有餘。


    果然,徐恭、東方靖的聯手攻勢已止,兩人不得不轉為防禦;東方破愈戰愈勇,一身黑衣早已幻作一團黑影,招招欲取徐恭性命。


    “徐恭,快走!”東方靖抵擋間大喊道:“你擋不住我爹爹的。”


    “可是這曲子還沒奏完,在下不願就此別過。”徐恭邊招架邊迴道。


    “你那琴弦已經斷了,不論如何一時半會兒彈不了,等有機會改日再奏。”


    “改日是什麽時候?”徐恭問道:“你我皆身不由己,下次再會又是何年何月?難不成又等一年?”


    “明天!”東方靖許道:“明天巳時,我們在閱江樓重新演奏這曲《笑傲江湖》。”


    得到東方靖的許諾,應接東方破殺招不暇的徐恭居然笑道:“既然閣下約定,那在下恭敬不如從命,明日再會!”說罷抽身而出,騰躍離去。


    徐恭既已離開,東方破也停下運劍,看著其遠去的背影,低頭看到斷弦的琴,盛怒之下將那琴體斬為兩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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