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到達平城的時候,平城也下雪了。


    細雪覆蓋了道路兩旁的垂柳,柳枝嫋娜搖曳,將薄雪撒下,竟如漫天的柳絮。


    顧輕舟在司行霈的官邸門口下了汽車。


    朱嫂早已帶著阿瀟迎接她。


    徹骨天寒中,阿瀟的兒子小臉通紅,卻眨巴著大眼睛,看向顧輕舟。


    顧輕舟眼眶微熱。


    “太太!”朱嫂上前,拉住了她的手。可能是站得太久了,朱嫂的雙手也冰涼——有點粗糙的涼,能貼到人心上去。


    顧輕舟跟著他們往裏走。


    “太太,這次迴來就不走了吧?”朱嫂問。


    顧輕舟為難:“還是得迴去一趟,太原府的事尚未結束”


    她預備仔細解釋,朱嫂卻道:“我懂,少帥都說了,太太如今要跟少帥做正經事。”


    顧輕舟點點頭。


    她迴來了,家裏比過年都熱鬧,朱嫂開始煎炸烹煮,廚房裏全是食物的芬芳。玉森小短腿跑進跑出,不時拿點熱騰騰的小東西在手裏吃,滿嘴的油。


    顧輕舟看著他們,心中暖融融的。


    “太太,先喝湯,暖暖身子。”阿瀟幫忙打下手,將熬煮好的花生豬蹄湯端給顧輕舟,裏麵還有薑片。


    顧輕舟端起來就喝了。


    很久沒有吃到朱嫂燉的湯,顧輕舟此刻覺得自己跟阿瀟那兩歲的兒子似的,像個貪嘴的小毛孩子。


    正喝得開心時,司行霈迴來了。


    一迴來就摟緊了她,笑道:“吃獨食呢?”


    短短幾日不見,顧輕舟愣有種曠世之感。


    阿瀟又端了一碗湯,跟顧輕舟那碗一樣的,說:“少帥,您也暖暖身子。”


    “多謝。”司行霈接了。


    朱嫂在其他廚娘的幫襯下,半個小時就忙好了一大桌子菜。


    司行霈又派人去把阿瀟的丈夫玉川也請來。


    五個大人帶著一個孩子,圍坐在桌前,滿室溫馨。


    全是嶽城名菜,有櫻桃肉、清燉獅子頭,也有韭菜雞絲,母油船鴨,翡翠蹄筋等。


    除了家禽和家畜,還有水產,顧輕舟最愛的蝦球,各種魚,蔥油鯧魚、醃肉青魚、紅燒帶魚。


    其他一些家常小菜,例如蘑菇菜心,芝麻菠菜,賽螃蟹等。


    顧輕舟吃起來頭也不抬。


    在太原府的日子,夜裏常常會犯饞,特別想念家鄉菜。朱嫂會的這些,顧輕舟的乳娘全部也會。


    想到乳娘努力做個江南人,學一手江南菜,顧輕舟的心情莫名發緊。


    很快,她的傷感就被美食衝淡,那盆賽螃蟹她吃得最兇了,一轉眼就見了底,又去夾那隻龐大的獅子頭。


    “慢點吃,你餓成啥樣了?”司行霈哭笑不得。


    顧輕舟抬頭,見朱嫂一臉泣容,她連忙解釋:“我在太原府也是錦衣玉食,隻是吃不到朱嫂做的菜。實在太好吃了。”


    朱嫂抹了眼角的水光:“太太,早點把事情做完迴家,朱嫂天天給你做好吃的。”


    顧輕舟用力點頭。


    她吃得很撐,司行霈就帶著她去散步。他給她圍上了圍巾,說:“小心吃了風,要傷食的。”


    顧輕舟就盡量捂住口鼻。


    她和司行霈沿著園子走,一邊說一邊說起“神女教”的事。


    事情處理完畢了。


    說到那個戲班,司行霈道:“你給的錢太多了。”


    “都是些可憐人。”顧輕舟道。


    司行霈就摟住了了她的肩膀,親吻了她一下,道:“行善積德,也沒什麽不好的,你做得對。”


    他如此說了,顧輕舟心中更加踏實。


    這次迴到了江南,除了吃美食,還要走親訪友。


    司行霈軍中忙碌,他迴家一趟之後,翌日又去了駐地,卻吩咐副官準備好飛機,送顧輕舟去南京,又去嶽城。


    顧輕舟見司督軍沒什麽感觸,卻看到司瓊枝的時候感觸很深。


    司瓊枝變得成熟穩重了,看顧輕舟的眼神,再也沒了之前的敵意。


    雖然有點別扭,她還是和顧輕舟打招唿,說:“這次是迴來過年嗎?”


    “不,就是年前迴來瞧瞧。”顧輕舟道。


    司瓊枝點頭,雖然沒有稱唿顧輕舟,卻也露出幾分難得的和善。


    到了嶽城,就熱鬧多了。


    雖然顏一源還沒迴來,霍攏靜也沒消息,卻不能阻擋顏家的歡聲笑語。


    顧輕舟在嶽城住了兩個晚上。


    已經快滿一歲的玉藻,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打量顧輕舟。


    晚上,顧輕舟抱著她睡,她居然沒有哭鬧。


    看著她熟睡的小臉,顧輕舟心中柔軟得不可思議。


    待玉藻睡熟,顧輕舟和顏太太聊天,提到了顏一源。


    顏太太的眼淚控製不住。


    她對顧輕舟道:“你義父想要找小五迴來,我不同意。小五一輩子衣食不愁,不知艱苦是何物。


    他難得對一個人如此深情,對一件事如此執著。他的深情和執著,若是半路被打斷,他這輩子就廢了。”


    顧輕舟握住了顏太太的手,說:“您所慮是對的,做任何事都不能半途而廢。”


    顏太太抹了眼淚:“可我擔心他的健康,更擔心他耗盡一輩子。”


    這件事,一直讓顏太太煎熬。


    顧輕舟隻得安慰她。


    霍攏靜和那個教頭,曾經都是保皇黨的殺手組織成員,而且是很優秀的成員,他們躲避追蹤的能力很強。


    而顏一源,幾乎是這方麵的白癡。


    顧輕舟偶然會覺得,哪怕是在同一個城市,顏一源也找不到他們,除非霍攏靜主動現身。


    顏一源的找尋,前途渺茫。


    “姆媽,您就當他跟大哥二哥一樣,是出國讀書,然後在國外生活工作。您看,他給您發電報的次數,比兩位兄長可頻繁多了。”顧輕舟道。


    人有時候需要一線曙光。


    這種曙光,需得正好照在那個縫隙裏,否則再多的安慰也於事無補。


    顧輕舟這席話,就是那曙光。


    顏太太不由眼前一亮。


    顏一源沒有仇人,家裏常給他匯錢,他所做的就是到處旅行,每到一個地方都會匯報平安。


    這跟其他孩子又有什麽不同?


    “輕舟,還是你懂得我的心。”顏太太收了眼淚。


    這個晚上,她終於睡了一個踏實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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