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行霈依靠著梧桐樹抽煙。


    冬日的陽光,穿過光禿禿的虯枝,落在他的肩頭。胸前的勳章被陽光一照,熠熠生輝。


    星火微閃,就有輕霧吐出。


    他望著遠方。


    他要迴平城了,老太太的頭七他不會迴來祭拜,下次就要等五七,差不多就是過年的時候。


    他在等顧輕舟。


    顧輕舟的汽車緩緩駛入,她尚未下車就看到了門口的司行霈。


    “等了很久?”顧輕舟問。


    司行霈頷首。


    他依靠著梧桐樹沒有動,顧輕舟就走到了他身邊。


    他再次抽出一根雪茄時,顧輕舟道:“給我一根。”


    司行霈蹙眉:“不要抽煙,抽煙對身體不好。”


    “你腦袋都沒完全好,就不知抽了多少根,你還好意思說抽煙對身體不好?”顧輕舟反唇相譏。


    司行霈深吸一口。


    他沉思了下,總感覺這小女子言語刻薄而犀利。


    “你不要抽,不要學我!我又不是什麽好人!”司行霈就是不給她。


    顧輕舟見他心事重重,問:“怎麽不開心?”


    司行霈沒有不開心。


    他一是懷念祖母,二是舍不得顧輕舟,三是有點沉思。


    “祖母臨終那些日子,一直把我和你認作一對,真是神奇。”司行霈道,“這樣,就好像她老人家承認了我們,我這一生毫無遺憾了。”


    顧輕舟也覺得如此。


    老太太臨終的錯覺,給了顧輕舟很大的安慰。


    將來不管遇到什麽樣子的阻力,她都會記得老太太的那些話。


    就當老太太知道了吧,就當老太太是祝福他們的吧!


    有了這樣的祝福,對顧輕舟和司行霈就足夠了,其他人他們不敢強求。


    “我也很感謝老天爺。”顧輕舟道,“有祖母的祝福,我也無憾了。”


    司行霈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帶入自己的懷中。


    兩個人並肩靠著。


    司行霈輕吐雲霧:“又要走了,真想把你一起帶走!”


    然後他又說,“輕舟,你不要怪我。哪怕是督軍的喪禮,我也不在乎。可我祖母,我是要守到她老人家百日之後的。”


    如今世道變化很大,守孝是介於新與舊之間模糊的東西。


    你遵守三年孝期,沒人會說你落後可笑;你不遵守,也沒人會說你不孝。


    司行霈選了一個折中的日子。


    百日之後,喪期就算出了,也全了他跟老太太的親情。


    司行霈隻覺得委屈了顧輕舟。


    好不容易求婚了,卻生生要拖下去,萬一顧輕舟多想了呢?


    “我懂。”顧輕舟笑了笑,“正好到二月下旬。我們的好日子定在三月初,春暖花開的時候,穿禮服也好看。”


    她的確是讚同。


    她又跟司行霈道:“我打算過完年跟阿爸說我和司慕的事。年後,軍中有些變化,也是合理的,阿爸不至於為難。”


    同時她又想到


    總之,一想到要和司行霈結婚,顧輕舟現在那種幸福的旖旎已經沒有了。


    她更多的是害怕。


    越是珍惜的東西,越是害怕。


    到時候的輿論壓力,肯定特別大。


    她輕輕摟住了司行霈的腰。


    司行霈又在她頭頂吻了下:“可以。說完了,你就跟我去平城吧。”


    顧輕舟道:“我可能會住迴顧公館,畢竟要待嫁。”


    司行霈不勉強她。


    他希望婚禮很順利,顧輕舟喜歡如何,就如何辦。


    他們溫存了片刻,顧輕舟想起什麽似的,她對司行霈道:“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嗯。”


    “過年的時候說。”顧輕舟笑道。


    司行霈壓住她:“你覺得我能等到過年?”


    顧輕舟不怕他,她知道孝期裏不能行事,他哪怕再混賬也不敢拿她怎樣。


    “不能等也要等。”顧輕舟笑,然後摟住了他的脖子,低聲道,“你都等了這麽久,再等等。”


    司行霈無奈投降,低聲罵她小東西。


    當天晚上,司行霈離開了嶽城。


    顧輕舟迴到了新宅。


    司慕坐在客廳裏看書,壁爐燒得暖融融的。


    看到她迴來,司慕沒有抬眸,隻是淡淡說了句:“迴來了?”


    顧輕舟嗯了聲。


    司慕指了指手邊的文件:“軍政府送過來的,你蓋個章。”


    顧輕舟就走過來。


    無非是一些撥款和批複。


    送過來的,都是顏新儂審閱過的,可以直接蓋章。


    顧輕舟上樓,要去拿印章。


    司慕道:“先放在你房裏,你明天拿下來就可以了。”


    無需顧輕舟再跑一趟。


    顧輕舟也不想多跑。


    她頷首。


    拿了文件,蓋好了章之後,顧輕舟怕弄丟了,索性也放在保險櫃裏。


    她夜裏想起了老太太,越躺越清醒,她直到淩晨五點多才睡,翌日聽到敲門聲才驚醒。


    顧輕舟披了衣裳去開門。


    司慕站在門口,穿戴整齊,一襲軍裝襯托得他格外挺拔。


    顧輕舟睡眼迷蒙,差點將他當成了司行霈。


    “文件!”司慕有點不高興。


    顧輕舟其實還沒怎麽醒,手腳有點發軟。


    她去開了保險櫃。


    把文件拿給了司慕。


    “蓋好了?”司慕問,說著就翻了起來。


    顧輕舟點點頭。


    她哈欠連連,沒有刷牙洗臉,站在外人麵前實在不雅觀。


    司慕一份份檢查,免得顧輕舟漏掉了,他需要重新跑一趟,一時間竟然沒有要出去的意思。


    顧輕舟覺得不太方便,她是穿著睡衣披外套的。


    她還是信任司慕,就道:“拿去吧,你看看可有不妥,出去時關門。”


    說罷,她自己進了洗手間,算是避開了。


    司慕一張張翻。


    翻到最後一份時,他的表情微斂,在上麵停留了片刻。


    司慕眼底,閃過濃烈的錯愕。


    他看了眼洗手間的方向,聽到了水聲,顧輕舟正在洗臉。


    借著水聲,司慕往顧輕舟的保險櫃而去,把顧輕舟隨手多拿出來的一份文件,不著痕跡放了迴去。


    然後,他放重腳步,讓顧輕舟聽到聲音,他走了出去,又重重關上房門,這是提醒顧輕舟,他離開了。


    司慕原本打算親自去駐地的,現在卻對副官道:“把這些送給顏總參謀。”


    然後,他自己開了車,去了趟教會醫院。


    他直接去找一位婦人科的醫生。


    既然看到了,司慕想要去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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