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迷蒙,九月的嶽城有晨霧,輕盈如冰消紗的薄霧縈繞著,顧輕舟娉婷而行,走到了魏林麵前。


    她黑發素裳,一張精致如細瓷娃娃的麵孔,那麽幹淨漂亮。


    魏林的心,咯噔了下。


    顧輕舟身後,還有一大群扛著槍的親侍——這些人不是軍警,而是強悍的駐軍。


    魏林不由後退了半步,如墮冰窖般,全身都發涼。


    “少夫人,這是做什麽,一大清早的?”魏林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心存一分僥幸。


    顧輕舟卻繃著臉孔,表情肅殺:“魏林,你派人攜帶火油,預謀燒掉稻田裏尚未收割的稻子,摧毀成熟的糧食,罪惡昭彰!”


    魏林最後一絲殘存的僥幸,徹底被抽空。


    他的雙腿開始打顫。


    顧輕舟知道了!


    明明安排得如此周全,顧輕舟為什麽會知道?


    魏林的嘴唇哆嗦。


    “來人,將魏林綁起來,關到軍政府的監牢去。”顧輕舟厲喝。


    魏林掙紮:“你敢,你有什麽證據?”


    “魏市長,這是逮捕令,證據自然有。”顧輕舟冷笑。


    魏林大喊:“軍政府的印章都在你手裏,你自己簽個逮捕令還不容易?我不服,我要打電話給南京,我是政治部任命的官員,不是你們軍政府任命的!”


    說罷,他大叫,“來人,來人啊!”


    魏公館的傭人,卻個個躲得老遠。


    魏林的幕僚趙瓔,也悄悄躲到了傭人身後,他不想被顧輕舟看到。


    “帶走,把魏公館給我封起來,任何人不得出入。”顧輕舟道,“案子結束之前,你們若是非要出去,那麽就全部請到警備廳的監牢去。”


    魏家的所有人,頓時噤若寒蟬。


    顧輕舟帶走魏林,去了軍政府的監牢。


    魏公館的院牆,五步站了一個哨兵,將魏公館團團圍住,別說人了,就是蒼蠅也飛不出去。


    趙瓔急壞了,趕緊迴屋,想給南京政治部打電話。


    結果,拿起電話才發現,電話線早已被人剪斷了。


    趙瓔錯愕:“這這”


    這是什麽時候斷了電話線?


    斷了魏公館的電話線,不可能是一下子就辦到的,說明早有安排。


    早有安排?


    趙瓔不敢想,一想到這裏,不由毛骨悚然:“難道計劃走漏了嗎?從一開始,顧輕舟就盯著我們?”


    趙瓔又想,“府裏可是有內奸?”


    他整個人都慌了。


    電話線全部被切斷,府裏出不去,趙瓔想要幫魏林都使不上力氣。


    而顧輕舟,早在昨天下午,就給司督軍打了電話。


    “阿爸,我這幾天借口查學生運動,查到了市長魏林頭上。我派了情報人員,得知魏林在大量囤積火油,招募人手。”顧輕舟是這樣告訴司督軍的。


    司督軍錯愕:“他想燒什麽?”


    “我把此事告訴了義父,義父和諸位將領們研究了下,他們一致猜測,魏林可能想燒掉稻田。”顧輕舟道。


    此事,顧輕舟隻跟顏新儂商量了,沒有跟將領們開會,怕走漏風聲。


    她確定魏林是要做這件事,一邊任由學生們鬧事,任由報紙挑撥軍政府和高橋教授的關係,一邊著手準備還擊魏林。


    “稻田?”司督軍聽到這句話,聲音都變了。


    他又驚又怒。


    稻田已經快到了收獲的時節,若是起了連綿大火,把稻子全燒了,今年、明年,整個嶽城轄區都要麵臨極大的災荒。


    而軍政府的府庫,這幾年並不是那麽充足,司督軍還等著這一季的糧食充實。


    一旦發生大火,將糧食全部燒了,百姓們沒得吃、軍隊裏沒糧食,後果不堪設想。


    沒了糧食,百姓會暴動,軍中會嘩變,整個華東要亂成一團糟,司家的軍政府,即將麵臨最大的考驗!


    “我馬上迴去!”司督軍急匆匆迴到了嶽城。


    他是自己開車的,將汽車開得飛快,原本四個多小時的路程,司督軍三個小時就趕到了。


    他急匆匆到了駐地。


    顧輕舟也在駐地。


    那時候,顧輕舟的副官,已經在駐地附近抓到了魏公館的探子,先將探子們收押起來,沒人去給魏林報信,魏林也不知道司督軍連夜迴來了。


    “阿爸,您不要著急。魏林在醞釀事端,就是想讓我們無瑕旁顧,他可以把計劃做得更周密,不會泄露自己,卻也給了我時間。


    我已經派了三千士兵,分別到了每一處的田莊,給農民發通知書,讓他們這幾天連夜不能睡,看守自己的農田。


    農民一聽自家的糧食要遭殃,比我們預想中更加配合。隻要魏林動手,我們就能抓到他的人,絕不會釀成災禍。”顧輕舟道。


    司督軍的氣息不穩:“他什麽時候動手?”


    “他今晚才派出探子,肯定是今晚。”顧輕舟篤定道。


    顏新儂和諸位將領們,都不說話了。


    這件事,是顧輕舟力主的,他們沒出什麽力。


    司督軍臉上有嚴霜,整張臉都是鐵青的:“好,我等著。一旦是真的,老子要親手斃了魏林!”


    果然,到了淩晨一點半的時候,陸陸續續有士兵迴到了駐地。


    他們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人,抬迴了火油。


    “督軍,這些人趁黑往水田裏倒火油。這種火油,遇水就漂散,還能燒起來。”派人監督的李師長對司督軍道,“我們發動了整個村莊的男男女女,他們全部埋伏著,應該不會損害半分莊稼。”


    司督軍看到了人,又看到了火油,確定顧輕舟的消息屬實。


    若是光軍政府的人,根本不可能有這麽多的人手,反而是顧輕舟發動了整個村莊,這樣就能確保萬無一失了。


    和顧輕舟、軍政府相比,那些農民更在乎自己一年到頭辛苦種出來的莊稼。


    “好,好!”司督軍臉色更青,“魏林啊魏林,他這是要我轄區內數十萬百姓的命!”


    一晚上,陸陸續續的有人迴到了駐地。


    他們一共抓到了魏林派出去的五十人,收獲了將近一百桶高檔火油。


    看到這些,司督軍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麽多人,肯定是分散在各個不同的村莊去燒;而這麽多火油,足夠燒掉今年八成的收入。


    糧食是種出來的!


    沒有了糧食,農民要餓死,城裏那些靠買糧食吃的居民也沒地方去買,也得餓死。


    好好的豐收年,差點就要釀成這等悲劇。


    司督軍重重拍了下顧輕舟的肩膀:“輕舟啊,若不是你警惕,現在”


    說到這裏,司督軍的眼淚差點就下來了。


    他不敢想象。


    “阿爸,不是什麽事也沒有嗎?”顧輕舟笑著道,“您看,一顆糧食也沒燒掉。這些兵,都是阿爸的人;那些農民,也是軍政府轄區內安居樂業的人。他們拯救了自己,都是阿爸的管理有方,我隻不過是出了點小力氣。”


    諸位將領們,紛紛不說話了。


    他們看著顧輕舟,情緒比顧輕舟還要激動。


    雖然顧輕舟謙虛,可她這次的確是拯救了一次人為災禍。


    “阿爸,我派人去抓魏林吧,他一定很想看到我。”顧輕舟對司督軍道。


    司督軍點點頭:“好,你去。”


    他的手,放在那些油桶上,此刻有種劫後餘生的幸運感。


    怒意,已經被無盡的後怕所遮掩。


    顧輕舟出了房間。


    她剛走出來,突然遠處的操場上,傳來驚天動地的聲音:“少夫人!”


    顧輕舟微愣。


    不遠處的校場上,已經集合了所有的軍隊。


    黑壓壓的一大片人。


    他們在領頭的李明居帶領下,齊刷刷轉向了顧輕舟的方向,然後高聲唿少夫人。


    顧輕舟被嚇了一跳。


    司督軍和顏新儂等人,也急匆匆出來。


    就看到數萬士兵,一齊叩靴,恭恭敬敬衝顧輕舟行了軍禮。


    他們知道,顧輕舟挽救了數十萬百姓的糧食,等於救了他們的命。


    他們也知道,顧輕舟用她的警惕和計謀,化解了嶽城一個極大的危機。


    他們更知道,他們自己父母親人的家園,因為顧輕舟的小小行為,保住了,動亂扼殺在萌芽裏。


    在迷蒙的晨曦裏,他們恭恭敬敬,整齊劃一,衝少夫人,敬禮!


    顧輕舟看到這場景,莫名其妙的,眼眶一熱,熱淚滾下來。


    司督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兩個兒子,都沒有你這樣得軍心!輕舟啊,阿爸也要感謝你。”


    說罷,還沒等顧輕舟說什麽,司督軍重重一扣軍靴,給顧輕舟敬禮。


    顧輕舟迴身急忙說使不得,卻見顏新儂等人,同樣敬禮了。


    顧輕舟的眼淚流得更狠,她不知自己為何要哭,隻是奪眶而出的熱淚忍不住:“阿爸,我會努力的。”


    她轉身走了。


    上了汽車之後,顧輕舟聽到前頭開車的唐平,一直在吸鼻子。


    “你哭什麽?”顧輕舟問唐平,雖然她自己的情緒也平複不了。


    唐副官道:“少夫人,我從未見過這樣感動的。他們給您敬禮,督軍和總參謀也給您敬禮!我我感動的,我忍不了”


    和顧輕舟一樣,唐平感動得熱淚盈眶,他想起那麽多將士,一起給顧輕舟敬禮的場麵,他就想哭——被感動得想哭。


    顧輕舟則笑了。


    她的笑容很甜,眼睛成了小小的月牙彎,露出細糯的小牙齒,像個孩子。


    自從師父和乳娘去世,她再也沒這樣笑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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