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舟最近的警惕性很高。


    她在司慕手裏栽過一次。


    那些書信是雙刃劍,既是護身符,也是奪命器。知道的人越多,司夫人知道藏不住了,索性就同歸於盡,最終吃虧是顧輕舟。


    她沒打算全部拿出來的。


    可她輕視了司慕,害得她把對付司夫人的法寶,再次拿出來對付司慕。


    有了這樣的教訓,現在陌生人稍微露出點不合常理的要求,顧輕舟心中立馬就起了警覺。


    她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了。


    “既然您堅持想要針灸,我們開門行醫,沒有將病家拒之門外的道理。”顧輕舟略微沉吟,對長亭道。


    長亭鬆了口氣般,輕微笑了笑。


    顧輕舟道:“那你明天早上來吧,以後每天早上九點過來,一連三天。”


    長亭道:“好,多謝和掌櫃、多謝顧小姐。”


    他走出去的時候,皮鞋聲音清脆。


    何夢德老實巴交的,也略有感歎:“這個人生得體麵排場,將來隻怕有碗飯吃。”


    連何夢德都覺得長亭漂亮,說明他這個人是漂亮到了極致,反而蓋過了他其他的優點。


    “是啊,漂亮的人活得更容易些。”顧輕舟道。


    同時,她心中仍有幾分警覺:長亭是到何氏藥鋪看病不假,卻正好次次碰到了顧輕舟。


    然而,顧輕舟來何家也是沒計劃,臨時起意的,說長亭故意等她,倒也牽強。


    有了司行霈的副官暗中保護,長亭想跟蹤顧輕舟是不可能的。


    這麽說來,他跟顧輕舟,隻能算是很有醫緣。


    這些念頭,顧輕舟很快就丟開了。


    從何氏藥鋪離開,顧輕舟迴到了顧公館。


    五姨太帶著顧圭璋出去了。


    這些日子,顧圭璋每天下班就跟五姨太出去,有時候深夜才迴來。


    顧輕舟讓五姨太帶著顧圭璋去賭。


    他們去的賭場,是青幫暗中的股份,錫九在後麵操控。


    五姨太是出千的老手,她想贏就贏,想輸就輸。


    顧圭璋這幾天又是上班、又是賭博,每天的睡眠都不足,一臉疲倦,心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贏錢了,贏了很多的錢。


    吃早膳的時候,顧輕舟衝五姨太眨眨眼,五姨太心領神會,旋即也眨眼,彼此心中明白。


    司慕那邊毫無消息。


    出事之後,司慕就躲了起來,躲了七天傷勢也沒有完全痊愈。


    他保持沉默,估計背後會有大動作。他既沒有泄露周煙的身份,也沒有提出退親。


    顧輕舟給他的那封信,暫時穩住了他,也讓他有了忌憚。


    顏洛水對此很八卦,又將她打聽到的,告訴了顧輕舟。


    “沒想到,大少帥身手不凡,二哥渾身是傷,大少帥卻是毫發無損。督軍問了二哥,是跟誰打架,二哥不肯說,此事暫時擱置了,司夫人挺生氣的。”顏洛水在電話那頭道。


    顧輕舟哦了聲,掛斷了電話。


    她沉吟了片刻,猜測司慕的下一步。


    第二天,顧輕舟去了何氏藥鋪,何微也在家裏等她。


    兩個人說了片刻的話,慕三娘催促何微:“還不快走,學校要遲到了。”


    “姐,你晚上別走,等我迴來一起吃飯啊。”何微和顧輕舟聊得正起勁,意猶未盡。


    顧輕舟笑:“好。”


    何微離開不久,長亭就到了。


    顧輕舟讓他脫了上衣,趴在藥鋪的小榻上,從後背針灸,何夢德在旁邊看著。


    她用的是平補平泄的手法。


    “停針三十分鍾。”顧輕舟針灸完畢,對長亭道。


    長亭頷首。


    顧輕舟等著起針,就坐在旁邊喝茶。何夢德見長亭趴著甚是無聊,就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說話。


    “長先生是哪裏人?聽您這口音,有點京腔。”何夢德道。


    長亭笑道:“是北平人,不過我在日本多年了。”


    “在日本留學啊?南京的總統,也是日本留學的,長先生留在南方發展,也許更有前途。”何夢德道。


    長亭微笑:“我是沒有打算迴北平,家裏人走光了,姐姐嫁到了嶽城,不過前些年跟著姐夫全家去了英國。”


    何夢德心想,這人生得漂亮,卻是孤立無援,也甚是可憐。


    顧輕舟靜靜聽著,沒有言語。


    她想起了前些日子到嶽城來參加兒子婚禮的胡夫人,她差點將顧輕舟認錯,還去祭拜過顧輕舟的外祖父。


    而顧輕舟的師父們,也是北平人。


    如今這個長亭


    顧輕舟低垂了羽睫,濃鬱的眸子隱藏在纖濃的睫毛之下,用茶蓋撩撥著浮葉,慢慢喝茶。


    那邊,長亭繼續和何夢德閑聊,問起何夢德關於嶽城的形勢。


    “我們嶽城是絕不會打仗的,這任軍政府兵力強盛,南京都依靠著我們呢。”何夢德與有榮焉。


    顧輕舟唇角微揚,忍不住有了淡淡笑意。


    她想起了司行霈。


    雖說是司督軍英明神武,可司行霈也為這片繁華的土地出過力氣。


    旁人讚歎嶽城的安全時,顧輕舟心中就甜滋滋的,就好像在稱讚司行霈一樣。


    半個小時之後,顧輕舟給長亭拔針。


    長亭穿衣,給了十塊錢的診金,顧輕舟放在櫃台上。


    何夢德有點事跟顧輕舟談。


    等長亭走後,何夢德慎重坐在了顧輕舟麵前,態度端正。


    顧輕舟被他嚇了一跳,笑道:“姑父,您這是有什麽大事求我?”


    她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何夢德認真道:“輕舟,你是不是背過慕家的藥方?”


    顧輕舟微愣。


    從前的中醫中藥世家,都有祖上傳下來的秘方,製成獨家的中成藥。若是藥效果極佳,就譽滿天下,藥鋪一家家的開,分號無數。


    慕家從北朝末年就行醫,中間經曆了朝代的更迭,家業的興衰,一代代的積累,足足有上千張珍貴藥方。


    這些藥方,除了慕家長房長子長孫,其他人都沒有資格看。


    顧輕舟看過,她全部背過,也會製慕家的藥。


    她出來之前,師父叮囑過她:慕家的藥不能泄露,否則外人就會知道我沒死。


    若不是司行霈受傷,顧輕舟也不會用的。


    “是的。”顧輕舟低聲。


    “輕舟,你知道當年慕家是發生了什麽事吧?”何夢德道,“你師父他,在太後的藥裏下毒,害得太後身體元氣大傷,沒過半年就死了,慕家被抄家滅族。”


    顧輕舟當然知道。


    要不然,她師父也不會躲到深山去。


    慕三娘是托了朋友,改名換姓,徹底和慕家斷開關係,才輾轉到了嶽城,保留了一條命。


    如今皇帝沒了,朝廷也散了十幾年,何夢德才敢說這話。


    “朝廷是散了,可是保皇黨成天等著複辟,你師父是保皇黨的大仇人。若是你的藥方泄露了機密,別說你無法安生,就是我們”何夢德聲音越發沉了。


    顧輕舟道:“姑父,我知道輕重的!這次,真是對不住,那些藥已經用完了,不會留下痕跡。”


    她當然是知道的。


    上次司行霈受傷,顧輕舟其實也可以用一點中藥的。


    她當時猶豫再三,還是沒有,這次也是逼不得已。


    “輕舟,你是個好孩子,話也不用我多說。”何夢德拍了下顧輕舟的肩膀。


    顧輕舟點點頭。


    她果然不敢再打慕家秘方的主意了。


    顧輕舟留在何氏藥鋪,幫何夢德清點一些藥材,又陪著蓮兒玩。


    何微放學就立馬迴家了。


    “姐,你現在畢業了,在家裏是不是很悠閑?”何微羨慕問。


    顧輕舟笑道:“悠閑得過了頭,有點無聊了。”


    想起青幫霍龍頭的事,顧輕舟問何微:“你還給霍爺做家教嗎?”


    提到這點,何微倏然眼眸一黯。


    她似乎不太想提這件事。


    “還在做呢。”何微道,“姐,蓮兒可不可以留在我們家?我可以給她啟蒙。”


    她轉移了話題。


    顧輕舟就以為霍鉞欺負了她,拉住她的手問:“霍爺”


    “姐,我不想談這個!”何微立馬道。她低垂了頭,不讓顧輕舟看到她的表情。


    “他欺負你了?”顧輕舟卻沒有停止,她關切道,“若是他欺負你,我可以”


    “不是!”何微道。


    何微的情緒,頓時就差到了極點,她半個字都不想多談,起身出去了。


    何微素來有主見,司行霈又說過霍鉞重情義,他應該不會很欺負何微的。男女之間的事,最容不下外人插嘴。


    顧輕舟將滿心的擔憂斂去,果然不再追問了。


    而後幾天,顧輕舟天天到何氏藥鋪,給長亭針灸。


    長亭也一連來了三日,每天都很準時。


    第二天開始,他不願意趴著,坐著讓顧輕舟針灸。


    同時,他跟顧輕舟說話。


    他就是閑聊,可顧輕舟對他總有點戒備。


    顧輕舟現在很小心警惕。


    “若是我半個月之後,病情沒有大的改善,可以再找你吧?”長亭問。


    顧輕舟頷首。


    三天之後,長亭就從顧輕舟的世界裏消失了,他沒有再來過,顧輕舟才肯定自己多想了。


    又過了幾天,司慕臉上的傷徹底好了,他約了顧輕舟再談條件。


    “事情還沒有解決,我希望我們能拿出誠意來。”司慕在電話裏道,聲音出奇的平穩,沒了憤怒。


    顧輕舟道:“好,我們在咖啡店見麵吧。”


    她給了司慕一個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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