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您怎麽也要開個方子再走啊!”朱大老爺很胖,追了幾步就氣喘籲籲的,肯求這位馬老先生。


    朱家是花了錢,托了人情請馬冼來治病的,既然都來了,怎麽如此不負責任,和一個小女孩子慪氣?


    “大老爺,大夫和病家之間,最需要那點醫緣。若是無緣,仲景在世也治不好風寒。老太太信任顧小姐,她跟顧小姐更有醫緣。”馬冼道,“我暫時無能為力。等顧小姐認錯了,您再去五國飯店找我,我不離開嶽城。”


    認錯?


    難道顧小姐的診斷不對嗎?


    朱大老爺急了,還要追上去,怎奈這位老爺子太執拗。


    “這叫什麽事!”朱大老爺懊惱,“這位老先生,脾氣也太大了,不顧病家的死活啊這是!”


    對馬冼,也多了份怨言。


    馬冼則不管,他就是要教訓教訓那個狗屁偽神醫。


    馬老先生帶著他的徒弟們,住到了五國飯店,在樓下留了口信:“若是一位姓朱的老爺找我,就直接告知他門號。”


    五國飯店奢華昂貴,兩位徒弟第一次住這等豪華之所,不免心中惴惴。


    “師父,咱們到嶽城來,不治病還住這麽好的飯店,錢怎麽辦?”年長點的徒弟問。


    馬冼卻很有信心:“放心,朱家會送錢給我們的,住飯店的房錢,肯定也是從他們家身上出。到時候,診金我要他們翻倍的給。”


    兩個徒弟聽著興奮,問馬冼:“師父,今天到底怎麽迴事啊?”


    馬冼就趁機教徒弟,以後出去行醫,切不可犯這麽大的錯誤,給師門丟人現眼。


    “痢不可止,溫藥是大忌。痢疾腹瀉,但是你不能止瀉,懂嗎?你得排。導致痢疾的,都是腸道濕熱,這濕熱若是被止住,會越積越深,最終危害病家的性命。”馬冼道。


    兩個徒弟恍然大悟。


    “可那位顧小姐用溫藥,她要害死朱家老太太啊?”小徒弟不忍心,“師父,您應該救朱家老太太,不能任由那女孩胡鬧。”


    “糊塗!”馬冼側眸冷瞥徒弟,“病家和醫者,講究醫緣。老太太親口說,她信任顧小姐,你去跟她爭,爭得麵紅耳赤,有什麽體麵?隻會引起病家的反感,更加不信任你。


    你保留幾分尊嚴和體麵,讓病家吃了庸醫的苦頭,她才會知道你醫術的價值。放心,我看過那老太太的脈象,她一兩天死不了,讓那女娃娃折騰她一迴。


    那個女娃娃,居然是嶽城的神醫,以後還不知多少人遭殃!為師這次就要教教她規矩,為中醫清除敗類!哼,痢疾用溫補的藥,她師父是哪裏來的草包,這樣教她的?”


    馬冼是氣得不輕。


    中醫為何舉步維艱?就是因為這種騙子太多了,傷害的人也太深,導致人人不信任中醫,中醫落寞。


    很多人說,世道變了,中醫成了騙子,這本身就是糊塗話。


    從來都不是中醫去做了騙子,而是騙子冒充了中醫,詆毀了中醫的名聲。


    像顧輕舟這種的,就該折了她的雙手,讓她再也不能診脈。


    馬冼這邊氣得半死,顧輕舟卻給朱老太太開了藥方。


    “這叫‘保元化滯湯’,您之前的痢疾,的確是腸道濕熱。我師父說過,痢疾用清熱涼血的寒涼之藥,將熱毒排解出去,切不可用溫藥。


    但是,一旦病家脈沉而細,體內的熱毒已經排泄幹淨了。那為何痢疾還是不止,而且更加嚴重呢?是因為寒涼之藥攻下太猛了,導致極度的脾虛,犯‘虛虛之戒’,這種情況最容易出現在老年人身上,因為老年人的五髒六腑不及年輕人恢複快。


    這種情況很罕見,數百名痢疾患者,才可能出現您這樣一例,所以有的大夫看錯了,還用攻下的藥,讓您更加嚴重。


    有的大夫可能也看出來了,但是他們為了自保,不敢用溫補的藥,怕出事。醫者艱難,不求大功但求無過。


    您若是信任我,我用溫補的藥下去,您明早起來,痢疾就能止住。我看過很多的病例,希望您能給我十二分的信任。”顧輕舟道。


    她一口氣說了很多,又說:“您身體已經極虛,再攻下的話,隻怕”


    朱大老爺聽得愣住。


    密斯朱對顧輕舟是深信不疑的。陳三太太多謹慎的人,她推薦顧輕舟的時候,那等語氣和神態,非常推崇!


    “她真是華佗在世。你別看她年紀小,中醫就是這樣的,天賦比什麽都重要,我估計她背後有個很神秘的師父。”


    密斯朱也是精心調查過,才去找顧輕舟的。


    朱老太微眯眼睛,細細打量顧輕舟,然後笑道:“你這個丫頭,投我這刻薄老太太的脾氣。”


    她同意了。


    老太太同意了,朱大老爺什麽多餘話也不敢說了。


    顧輕舟給她開了藥方:“訶子肉三錢、炮薑一錢、白術三錢、甘草一錢、黨參三錢。”


    藥方開好,她遞給了密斯朱,說:“這藥用來煎水服用。我再開個食療的方子,放在飯麵上蒸,直接吃就好了。”


    她開了人參一錢、南棗一枚、蓮肉三粒。


    顧輕舟還告訴密斯朱:“去何氏藥鋪抓藥,那是我家的親戚,他家的藥我信得過,也照顧他家的生意。”


    密斯朱和老太太失笑。


    照顧生意這種話,顧輕舟說得理所當然,倒是沒有遮遮掩掩把病家當傻子。


    密斯朱連夜派人去取藥。


    何夢德雇了個小夥計,夜裏住在大堂,聽到敲門聲,說是顧小姐開的方子,把何夢德叫起來抓藥。


    藥抓好了,朱家的傭人替老太太熬好。


    朱大老爺在旁邊說:“姆媽,就吃兩貼,若是不行的話,再去請馬老先生。我聽馬老先生那意思,顧小姐的方子隻怕沒用。”


    “同行是冤家,他詆毀顧小姐呢。”老太太篤定道。


    朱大老爺不敢違逆母親,應諾出去了。


    到了第二天,馬老先生早早起床,哼著幾段戲詞,心情很好的收拾行醫箱,把朱老太的藥方寫好,藥材從行醫箱裏拿出來。


    想到顧輕舟,馬老先生不覺又好笑:“一個女娃娃,自稱能起死迴生,連行醫箱也沒有,居然有人相信她是神醫!可笑,世人居然可笑到這等地步!”


    想到這裏,他就有點憂國憂民了。


    他心情不錯的吃過了早飯,剔牙的時候心想:“朱家那老太太,昨兒肯定拉了一整夜的痢血。”


    “師父,朱家什麽時候來請咱們啊?”他的小徒弟沉不住氣。


    馬老先生看了眼牆上掛鍾,氣定神閑道:“不出九點。”


    剛到九點的時候,就有人敲門。


    馬老先生麵容上,有了個篤定且從容得得意的微笑。


    兩個小徒弟大為讚服:“師父好神算!”


    “旁的事不敢說,中醫用藥這方麵,你們師父稱第二,華夏就沒人敢稱第一,除非他是慕家的傳人。”馬冼得意,從容不迫笑道。


    徒弟們一邊恭維師父,一邊開了房門。


    打開房門時,卻吃了一驚。


    不是朱大老爺,而是五國飯店的經理。


    “貴客,今天十點房間到時了,您還住幾天?請您移步大堂,把房錢交了。”經理客客氣氣道。


    馬冼的徒弟愣住,馬冼自己也有點失望。


    在徒弟麵前吹牛,當場被打臉。


    “再去交兩天的房錢。”馬冼咬牙,對徒弟道。


    他臉色不太好看。


    徒弟也不敢說話了。


    這一等,就等到了中午十二點,朱家並沒有來人接馬老先生去看病。


    “不可能啊!”馬老先生自己也有點吃驚,“他們家老太太的命不救了嗎?昨天溫補,今天應該發作,不可能拖這麽久!”


    他又想,“是不是朱大老爺沒聽清我住的地方,或者找過來,樓下的人忘記告訴他?”


    馬老先生飯也顧不上吃了,對小徒弟道:“你去趟朱公館,問問他們到底怎麽迴事,老太太的命,他們如此不當迴事嗎?”


    小徒弟道是。


    這一去,來迴要一個半小時。


    馬冼的心情也慢慢平複。


    “哼,溫補治痢疾,荒唐!”馬冼再次篤定道,“肯定出事了,是不是老太太死了?”


    若是死了,朱家肯定不會再來找他了。


    馬冼覺得自己應該出麵,去把這件事鬧大,證明就是顧小姐治死了朱老太太。


    想到這裏,馬冼坐不住了,帶著另一名徒弟:“走,我們也去朱家。”


    等他們到了朱家時,路上和之前的小徒弟錯過了。


    “馬老先生,您徒弟迴去了。”傭人告訴他道,“大老爺說了,辛苦您跑一趟,診金還是會給您的,您不必來催,大老爺現在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晚上抽空去見您。”


    馬冼見這傭人從容,沒有半分焦慮,問:“你家老太太的病怎樣?”


    傭人一聽就大喜:“全好了!老太太昨日夜裏喝了藥,隻起了兩次夜,平時要起十七八次的。從早上到現在,一次也沒腹瀉,真真全好了!”


    馬冼隻感覺被人當頭敲了一棒。


    全好了?


    怎麽可能全好了?


    溫補的藥治痢疾?這是什麽世道,這是什麽醫術?


    不可能!


    馬冼眼前直冒金花,隻差要暈倒,他不敢置信。自己學醫從醫幾十年,從未發生過這等怪事。


    痢疾,他少說也看了七八十病例,怎麽會有差錯?


    “那個顧小姐呢?她是哪裏人?”馬老先生神色慘白,問傭人。


    好像他要去找顧小姐拚命一樣。


    傭人被他嚇一跳,退後一步關緊了大門,罵道:“發神經啦,嚇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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