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軍府分為內外院。


    內院是居家的,外院則是辦公樓,司督軍的重要會議,都是在軍政府。


    司行霈正在和參謀們說事情,沒有看到顧輕舟。


    倒是五姨太花彥,瞧見司行霈的背影,都緊張得不行。


    “方才是大少帥,顧小姐見過他嗎?”花彥遮掩般,問顧輕舟。


    顧輕舟笑了下,淡淡道:“在司公館見過幾次。”


    花彥頷首,隻字不再提司行霈,繞過督軍府麵前的會議大廳,從一處拱門,直接進入內院。


    “這裏有條小路,咱們走過去,不用繞路。”五姨太道。


    她帶著顧輕舟,從拱門處的小路進去。


    督軍府假山池塘,環境幽靜。


    花彥的院子坐落在最西南角,靠近後門,兩層小樓,帶一個小巧的院子。


    院子小巧,隻栽種了兩顆桃樹,這個時節枝繁葉茂。


    青磚鋪地,掃的幹幹淨淨;西南屋簷下,擺放著黃楊木的桌椅,應該是黃昏時下棋用的。


    花彥的臥房在二樓,鋪陳得很幹淨,四麵通風。


    “您瞧,這屋子是不會有濕氣的。”花彥道。


    顧輕舟略微沉吟。


    她站在花彥的房間裏,看了下四周環境:通風幽靜,很難感染濕熱外邪。


    排除了環境問題,顧輕舟就差不多知道了花彥問題的根本。


    這個時候,顧輕舟可以確診。


    “五姨太,您愛喝酒嗎?”顧輕舟道。


    “不算特別愛,偶然會喝點。督軍愛喝酒,有時候他過來吃飯,我就要陪著喝幾口。”花彥道。


    花彥其實特別愛喝酒,酒量也特別大,當然離嗜酒如命還差一點。


    她覺得喝酒可能不是很好,所以顧輕舟問,她尷尬撒謊,不太想告訴顧輕舟。


    “那您的腹痛,就是喝酒引起了。”顧輕舟還是道。


    哪怕花彥不肯承認,顧輕舟也看得出來。


    花彥難以置信,沒想到喝酒會犯病,她小時候,她祖父祖母常說,酒治百病,哪裏不舒服,喝點酒就好了。


    花彥疑惑:“可是,我小時候也會喝幾杯啊,怎麽最近半年才犯病呢?”


    “您是北方人,對嗎?”顧輕舟問。


    花彥點點頭。


    她是生於北國,年幼時家中尚且殷實,在當地是個小富商門庭。


    可惜年年鬧兵災,生意悔得一幹二淨,那個狗屁司令還要她做姨太太,花彥的父親不同意,連夜帶著家裏人跑到了南邊。


    跑路的時候,隻帶了金銀細軟,房子地契丟了很多。


    到了南邊之後,花彥在學校念書,父親重新做生意。


    哪裏知道,一向精明的父親,居然被人騙了,家財全賠進去。


    花彥的父親無法忍受這樣的失敗,怒火攻心就病倒了。


    他病了沒兩個月,人就走了,丟下一大家子孤兒寡母。


    花彥是家中長女,還有五個弟弟和妹妹。她中學畢業了之後,放棄了出國留學的念頭,就在一家報社做小編譯,賺錢養活一家人。


    某次采訪的過程中,她的相機打到了司督軍臉上,司督軍就認識了她。


    她嚇死了,司督軍卻笑了下。


    後來,她就被司督軍接到府裏,成了司家的姨太太。


    在那之前,花彥還算是個獨立女性的,後來就徹底放棄了,過起了養尊處優的生活,她有時候想起來,心裏也有點不甘。


    “您不太適應南邊春夏交替時節的梅雨。一到梅雨季節,您身上沉重,特別是那段時間,愛用酒來驅寒祛濕,對嗎?”顧輕舟又問。


    花彥驚歎:“的確如此。”


    每次身上重,花彥就喝酒來排解。


    “因為嗜酒,加上梅雨時節的潮濕,您體內的濕氣造成了肝膽濕熱。肝膽濕熱就會蘊阻中焦,氣機不通而腹痛。


    西醫上的胰腺炎,隻是治療了您發痛時的症狀,肝膽濕熱不除,您的病因未祛,就會反複發作。”顧輕舟如實道。


    花彥的脈象細而數,應該是體內有濕熱,顧輕舟怕是外因,還特意帶了些可以祛濕的藥物過來,準備放在她的房間裏。


    如今看來,根本就用不上了。


    “那能治好嗎?”花彥緊張問。


    顧輕舟頷首。


    “要戒酒嗎?”花彥又問。


    “要戒。”顧輕舟道。


    花彥蹙了蹙眉頭。


    顧輕舟就給她開了藥方,讓她服用五劑,一天一劑。


    花彥接過來,仔細看了眼,方子上寫著:“檳榔五錢、厚樸三錢、草果三錢,知母五錢、杭白芍藥五錢,黃芪五錢”


    零零總總的,一共有十幾種藥材。


    花彥想起吃中藥的苦,不免又蹙了下眉頭。


    顧輕舟坐在花彥房間的沙發裏,突然問了句:“姨太太,您這屋子裏有幾個常用的女傭?”


    花彥不解,目光從藥方上抬起來,道:“四個,怎麽了?”


    “您信任她們嗎?”顧輕舟問。


    花彥沉默,遮掩般笑了下,繼續看藥方。


    信任?


    大戶人家過日子,沒有信任一說。


    顧輕舟又道:“那我換個說法,您懷疑她們會害您嗎?”


    花彥聞言,臉色微微一沉。


    老實說,她不信任這些女傭,甚至懷疑過她們害她,是別人的眼線。


    花彥也曾經用過方法,去抓她們的把柄,結果抓到一位,居然隻是偷竊,從而被換了出去,重新進來一位。


    她覺得自己上當的,好像忠誠的被換了,反而再進來一個眼線。


    自己屋子裏,誰都想清淨幾分的,寧願少些分服侍。


    她也跟夫人說了,可惜夫人不同意。


    夫人說,督軍府過日子,有自家的規矩,無緣無故減少傭人,叫夫人為難,督軍還以為夫人苛刻妾室。


    “她們應該不敢吧”花彥聲音輕不可聞。


    顧輕舟道:“這樣,我替您出個簡單的主意,試試傭人的忠心。”


    花彥很感興趣。


    顧輕舟又道:“我不是白出主意,我給您一個地址,您去抓藥。若是我的方法有效果了,您就照了這個地址,送去幾百塊錢道謝,就說是感謝藥鋪的良藥救命。”


    對於軍政府受寵的姨太太,幾百塊錢自然是小事的。


    “好。”花彥沉吟了下,答應了。


    顧輕舟就把“何氏藥鋪”的地址,告訴了她,讓她拿著方子去抓藥。


    然後,顧輕舟附耳,在花彥耳邊嘀咕了幾句,讓她如何試探。


    花彥就記住了。


    說完了之後,顧輕舟就從軍政府的內院離開。


    剛走到拱門附近,顧輕舟想起花彥帶著她抄小路,結果她碰到了進門的司慕。


    拱門與迴廊之間,有條石塊鋪成的小路,並非真正的路,而是為了抄進臨時搭建的,隻能容納一個人。


    前幾天下雨了,四周全是濕泥,顧輕舟小心翼翼走了一半時,司慕迎麵而來。


    兩人狹路相逢,有點繞不開,司慕似乎在等顧輕舟往旁邊的泥地裏站,或者退迴去。


    然而,顧輕舟這邊比較遠,司慕退迴去要短些,她覺得應該是司慕退,所以等著。


    她穿著布鞋,是一雙繡鴛鴦的白色雪綢鞋,她是絕不會往泥地裏讓的。泥水一沾,她這雙鞋就毀了。


    僵持了一下,兩人都在等對方後退時,司慕俯身,雙手掐住了顧輕舟的腰。


    “啊!”顧輕大驚。


    驚唿中,司慕將顧輕舟抱了起來,他身子一轉,兩個人就換了方向。


    司慕很簡單的解決了問題。


    顧輕舟則驚了身冷汗。


    換了方向之後,司慕麵無表情,眼中沒有半分漣漪,他看也不看顧輕舟,就轉身繼續走路了。


    顧輕舟拍了拍驚魂甫歇的心,愣了片刻。方才發生的事,始終沒有真實感,顧輕舟怔怔往外走。


    迴去的時候,她想起方才那一幕,還是有點難以置信,沒想到司慕就那麽將她抱起來。


    依照司慕的性格,他應該退出去讓開才對。


    顧輕舟深感詭異。


    那一幕,不止顧輕舟一個人印象深刻,站在遠處花樹底下的司瓊枝,同樣看到了,也是震驚。


    司瓊枝了解自家兄長,方才的舉動,看上去是繞路,實則帶著幾分嬉戲。


    司慕完全沒必要這樣的,他甚至可以往泥地裏站一下,他的軍靴又不會弄髒。


    他將顧輕舟抱起來,是帶著善意的玩鬧。


    司瓊枝就明白,司慕不討厭顧輕舟!


    若是討厭,司慕估計會直接退迴到拱門口,讓顧輕舟過去,而不是那麽親密的轉個圈。


    司慕是個君子,他做事有風度,假如是司行霈,估計會直接把攔路的人推到旁邊的泥地裏,但是司慕不會。


    “怎麽會這樣呢,二哥應該很討厭顧輕舟才對啊!”司瓊枝心中狐惑,同時擔心起來。


    顧輕舟不會真的成為她嫂子吧?


    司老太喜歡顧輕舟,司督軍亦然,若是司慕也中意她,這門婚事就是板上釘釘的!


    可司瓊枝和她母親討厭顧輕舟啊!


    顧輕舟有什麽資格,成為督軍府未來的女主人?


    “二哥不會這麽沒眼光吧?”司瓊枝膽戰心驚。


    不可能啊,她二哥的初戀可是風華絕代的佳人,顧輕舟這個土包子是比不了的!


    一個人鍾情玫瑰,是看不上蔥花的吧?


    “顧小姐今天來做什麽?”司瓊枝問跟著她的女傭。


    女傭道:“還不知道。”


    “去查一下!”司瓊枝厲喝。


    女傭嚇一跳,低聲道是,轉身就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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