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你可要好好兒管管思思那丫頭。這三月初二那天就帶著那丫鬟春桃一起出去了,這這,這三月初四的太陽都快要出來了,還沒見著她的人影。一個女孩子家家的,竟然是幾日幾夜不歸家。這要是傳出去嘍,老爺啊,那你的臉麵可往哪兒擱呀。”


    柳家大宅的一個小餐廳裏,柳員外正坐在小飯桌上慢斯條理、不緊不慢地吃著小瓷碗裏煮得糯軟爽口的紅豆蓮子羹。對正坐在他對麵,一堆牢騷滿腹地抱怨著自己那二女兒的雲氏的話,好似充耳不聞、滿不在意的樣子。


    “好了,好了。這正吃著早飯呢,你就不能消停一會兒?”柳員外喝完碗裏的羹湯,又把碗遞給了坐在自己對麵的雲氏:“去,再給你家老爺我盛一碗過來。”


    “我,你,柳世勳,你到底聽沒聽見我在跟你說話呀。你……”雲氏說到這裏,瞥了一眼正微低著頭、侍立在這餐廳門邊兒的一個小丫鬟:“嗯嗯,那個,小草兒,去給你家老爺再盛一碗紅豆蓮子羹來。不不不、你去那小廚房連那正溫著的紫砂玉金煲,整個兒軲轆圓兒的給老爺端過來吧,快去。”


    “是,夫人。”被喚作小草的丫鬟微微欠了欠身,轉身拉開門,又小心翼翼、輕輕的把門兒給帶上,這才朝那小廚房的方向匆匆而去。


    “你這是要給你家老爺我好看那。可你還別說,你讓小草兒連鍋端來,還真是做對了。昨日我在那夢紅樓查賬,恰好遇到了那袁師爺帶著幾個家丁護院到我那樓裏喝茶。嗬,這可是想請都要想著法子兜兜轉轉還不一定能請得到的小鬼兒啊。”柳員外說道這裏突然停住不往下說了,隻見那丫鬟小草兒已經用一個紅木托盤放著那個煲仔推門進來了。


    “小草兒,東西放下。你出去到那街麵兒上瞧瞧二小姐迴來沒有。”


    “是,夫人。”小草兒輕輕的在小餐桌邊兒上放下手裏端著的托盤,低著頭後退幾步,然後轉身,碎步連連、身上穿著的那青綠色的連體褶裙,如那夏日裏傍晚時分,柳家大宅這後花園池塘中輕輕隨風搖擺的接天蓮葉。


    “好了,別看了。你個老東西,這小騷蹄子已經走沒影兒了啊。哼!”


    “嗯嗯,好,好看,青春無限啊。這再養個一年半載,老爺我可就要和吃這紅豆蓮子羹一樣,選個好日子,整個兒軲轆圓兒的把這小草兒丫頭給吞了。哈哈……”


    “你,老不正經的東西,喝你的蓮子羹吧。”雲氏盛了一碗紅豆蓮子羹,“啪”的一聲,把碗匝在自家老爺身前的桌上:“多喝點兒,最好把這煲仔裏的全喝光,壯陽。”


    “嗯?好,好好好。好喝。又糯又軟、甜而不膩、順滑如乳。這紅豆蓮子羹那,不但壯陽,它可還滋陰那。來來來,夫人那,老爺我也給你盛一碗。”柳員外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嘴巴慢慢兒蠕動著,一邊品嚐著這個中滋味兒,一邊緩緩站起身,拿過雲氏麵前的空碗,就給盛了一碗紅豆蓮子羹給放迴了雲氏麵前的原處:“夫人,來,試試。不要每天早上就曉得吃你那玉米片兒粥。”


    “我,我就是那苦命的人,從小喝著這玉米片兒粥長大的。哪像老爺你,是出生在這富裕人家。我,我,我也不是什麽夫人。我哪是什麽夫人啊?這麽多年,我那女兒都被你嫁給那馬家大小子有兩年了吧。啊?那馬家雖說比咱家還有錢些,可他那大兒子,表麵上外人一看,也得個頂個兒的誇誇他是個儀表堂堂的大小夥兒,可這知道內情的都曉得,馬家那大小子,就、就,就是個傻兒啊。都是你,是你坑了我們娘兒倆啊。嗚嗚嗚嗚……”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這好好兒的一大早上的就哭哭啼啼的,不吉利。你一個婦道人家,又能懂得多少這生意場上的彎彎繞呢。我當時之所以這樣做,是……”


    “我不管你什麽生意不生意的,我隻知道我跟了你這麽多年,盡心盡力的伺候你,打理著這宅裏宅外的一切家常事務。這宅子裏的下人們這嘴裏一個個兒的都恭敬地喊著夫人前夫人後的,可這私下裏一個個兒的還不都是在嘀嘀咕咕。說我哪是什麽夫人呦,隻不過是年輕時趁著老爺你一次醉酒,勾引了老爺你的一個小丫鬟。就是運氣好些,懷上了大小姐,這才留得性命。還說、還說那,那賤……不是,還說那夫人的死是我暗地裏給下的詛咒。你說說,你說說,老爺,當年夫人一開始是懷不上孩子,老是小產、流產。可是見著我這個做丫鬟的竟然先懷上了,就拚命的想法子要保住那腹中的胎兒,這後來才有了思思那丫頭。而我那女兒雖說是這柳家大宅裏的大小姐,可是……”


    “梆、梆……哐當,鐺啷啷……叮當……叮叮……盯。”


    一陣桌椅倒地,鍋碗瓢盆兒落地破碎的聲音雜亂無章地響起,很快的又歸於出奇的安靜。


    “夠了、夠了,你這個拙婦休要再胡言亂語。雲四娘,你不要有好日子不會過。老爺我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你那娘家裏,你僅存於世的唯一親人,你那原本遠在東北那旮旯不知道哪個窮山溝溝裏窩著等死的弟弟,現在也早就是我那夢紅樓裏的掌櫃的。在老爺我諸多的產業裏,明的也好、暗的也罷,他可都算是最年輕的一個。這些年,那樓裏的賬,還用得著查嗎?那裏早就暗地裏成了你們姐弟兩個人的私人金庫,你當老爺我是傻子嗎?啊?隻要是你們東北那旮旯裏來的、隻要是個他奶奶的說話東北口音的,你那弟弟是,上門討飯的是給飯給肉還給酒。至於那從北方來的,什麽無事可做的、逃難流浪的,他是能給飯的給飯、能安頓的安頓,實在安頓不下了的,還給人家迴家的路錢。啊?他以為他是誰?大清孟嚐君啊?那可都是我的錢、是老爺我的錢。老爺那夢紅樓雖說當初開著隻是為了方便有一個招待那生意場上的合作夥伴或者是競爭對手,還有那些官場上大大小小的老爺們的場子。自家的場子裏談些事情、做些事情,畢竟安全方麵是無須過度擔心的。可這些年,也眼看著這夢紅樓就已經是這海州城數一數二的場子嘍,一般沒些身份的人還就別想進得去。嗬嗬嗬嗬,其實就衝這一點,我還是挺佩服你那弟弟、我那小舅子的,雲小六確實精明能幹,可若是沒有你這個做姐姐的,他就什麽都不是,就還不知道是在東北哪個山旮旯裏旮旯著呢。哼!”柳員外聽著這雲四娘越說越來勁兒了,不知道是犯了他心裏的什麽忌諱,勃然大怒,一下子把個小餐桌給掀翻在地。


    “老爺、老爺,我錯了。我、是四娘我說錯話了。您,您就懲罰我吧。”雲四娘突然跪伏於地、渾身輕輕地顫抖著。


    “懲罰?哈哈哈……好好好,先去老爺我那書房書桌上和過去一樣兒一樣兒的躺著吧,老爺我要先去一下茅房,等一下再去用家法收拾你。嗬嗬嗬……昨日裏,那個該死的袁師爺自己不喝酒,卻讓幾個護院家丁把老爺我搞多了,奶奶的,老爺我是個人都會陪著喝酒的嗎?哎呦,我這肚子又咕咕叫了。先起來吧,安排下人把這裏清理一下,你就去書房侯著吧。哈哈……記得要和往常一樣兒一樣兒的,哈哈哈……東北那旮旯的說話腔調就是有意思,好好好,好啊。”柳員外大袖一甩,幾步上前拉開這小餐廳的門就往那後花園裏的茅房去了。


    “是,老爺。”雲四娘伏身於地,等聽不到那外麵漸漸遠去的腳步聲了,這才緩緩跪直起身、抬起了頭來,麵無表情、一臉冷漠,完全沒有了剛才的驚惶不安。


    小餐廳的兩扇輕便的鏤空雕花木門隨著從門外吹進來的微風輕輕的晃動著,有些輕微的“吱吱呀呀”的響聲裏,雲四娘正一條腿一條腿的從冰涼堅硬的青石地麵上緩緩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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