彥修的傷包紮完半個時辰後,慕行雨派去的黑衣人終於打斷了闊別重逢的師徒二人敘舊。


    一旦彥修離開了般若的視線,她身上的所有柔情都消失殆盡。但慕行雨知道,她再怎麽恨自己,隻要彥修在非隱樓,她就不敢輕舉妄動。


    般若最後帶上了慕行雨給無雙公主準備好的上好茶尖,再次被黑布條蒙住雙眼,馬車在城中兜兜轉轉之後,將她丟在了某條小巷子裏。


    當然,慕行雨給般若的茶葉確實無毒,是她自己在替公主泡茶時,在裏麵加入了化功散。


    化功散無色,有種淡淡異香,服用之後功力會暫時消散,繼而是昏睡上整整十二個時辰。醒來之後,也需要再過上兩三日,功力才會恢複。


    幸好,慕行雨要求她做的,隻是讓慕千念絕了對公主的情意,主動離開公主。並沒有威脅到公主的安全。


    盡管知道公主對慕千念有情,但般若仍是覺得他不配得到公主的喜歡。畢竟他是慕行雨的親弟弟,這慕行雨不是什麽好東西,他的弟弟也不見得好到哪裏去。


    要不是彥修在慕行雨的手裏,讓她受製於人,她恨不得殺了那兩個姓慕的,以報公主這三年來所受的苦楚。


    思前想後,般若還是決定先用化功散迷暈公主,假扮公主讓慕千念自己絕了情意。


    她跟隨公主多年,雖在皇宮時作為一個死士,隻能在暗處守護公主。但這三年來,她親自照顧公主的生活起居,公主的聲音動作,她要模仿並不困難。


    更何況,一次伺候公主沐浴時,她不小心看到了公主胸口的朱砂痣。隻要她刻意露出公主這一外人無從得知的特殊標誌,再加上她以假亂真的精致麵具,昏暗的光線。


    慕千念在受到言語刺激的情況下,情緒激動,定然不會心生懷疑。


    事情的進展果然如般若所預料的那般順利,公主信任她,加上茶香濃鬱,自然不會想到她竟會在茶中做手腳。


    而對付這個並不討喜的慕千念,她更是遊刃有餘。本來慕千念完全可以少受肩膀上的那一刀,可一想到當日慕行雨捏碎了彥修的肩膀骨,她就毫不猶豫補上這一刀。


    彥修在慕行雨手下受的罪,她便從慕行雨的弟弟身上討迴來,禮尚往來,一點都不過分!反正這點傷慕千念死也死不了,殘也殘不了。


    當然,為了保險,她還特地將在屋裏找到的藥都放入了慕千念的包袱裏,一並給他扔出去。


    唯一不在般若意料中的是,慕千念竟似乎有了自尋死路的念頭,在天寒地凍的雪地裏躺了許久。


    般若不明白,他受盡欺騙,受盡利用,受盡嘲諷,不應該是恨嗎?哪怕自己當時毫無還手之力,也會將這份恨深深埋在心底,先行離開,複仇未晚。


    當時她靜靜地在門後等著,想著慕千念要是再不離開,等他凍暈過去後,還要勞她親自動手去撿他一條狗命。


    所幸,慕千念還是自己離開了。聽著他踏著積雪發出簌簌聲漸漸遠去,屋內的般若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當然,讓她鬆了一口氣的不是慕千念的命,而是彥修的命。


    同時,般若也知道,公主一定不會原諒她。


    時辰一到,弱水悠悠轉醒,床邊炭盆裏的火燒得正旺,般若垂首跪在床前,一言不發。


    弱水此時顧不上跪在一旁的般若,她掀開被子起身,穿上般若早就為她放在一般的外袍,套了長靴就徑直往門外跑去。


    整一個過程,她都沒有說一句話,也沒有看般若一眼,似乎這個一直跪在床前的人根本就不存在。


    隨著弱水打開門,離去。原本溫暖的屋內吹進來一股寒風,刺骨的冰冷無一不再提醒著般若,公主已經離開。


    但是她除了繼續跪著,什麽都做不了。她不敢跟著公主出去,不敢去看公主發現慕千念不在了,而她的屋子裏還留有慕千念的血跡時,她那清麗俊美的麵容是何種表情。


    弱水衝到了她的屋子裏,慕千念已經不在了。那個曾留有兩人歡聲笑語和繾綣柔情的屋子裏,此時有的隻是徹骨的冰冷和淡淡的血腥氣味。


    當然,還有掛在窗前那香囊散發出的,夢縈花獨特的清香。


    屋子裏,慕千念的包袱不在了,他的衣物不在了,他的白瓷藥瓶也不在了。


    唯一留下和慕千念有關的,隻有他的佩劍,他的血跡,他送她的夢縈花香囊,以及,弱水腦海中,縈繞不休的關於他的記憶。


    弱水蹲在屋子的一處角落,用手輕輕撫上落在地上的,已經幹涸的暗黑色血跡。一旁還掉落著刀刃上殘留著血跡的冰冷匕首。


    良久,弱水抬起滿是冰冷寒意的雙眼,撿起那把匕首,再次迴到了般若還在跪著的屋子裏。


    屋外雪還在下著,公主再次進門時帶進的那陣風,似乎比剛才還要讓般若感到寒冷。


    突然,般若的肩膀被狠狠地踹上了一腳。毫無防備險些摔倒的般若立即穩住身型,挺直了腰板任由公主一腳一腳地踹上來發泄。


    公主的功力沒有恢複,這幾腳對於般若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她哼都不哼一聲,依舊低著頭。


    “是你傷了他!”


    “般若,你混賬!”


    “說,你把他怎麽了?你說啊!”


    每一腳都伴隨著弱水冰冷憤怒的嗬斥,但般若的不吭聲讓她更為怒火中燒。


    她明明都說了她自有分寸,她明明都讓她不要插手,可是般若她怎麽敢!她怎麽敢!


    沒有了內力的弱水,終於踹累了,她俯下身,扣住般若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看著自己。


    “慕千念呢?”弱水聲音聽起來很無力,她的手也在止不住的輕顫,她很怕般若會告訴她,告訴她慕千念已經死了。


    “公主就當他已經死了吧,還有慕行雨,我們早晚也會千刀萬剮了他。”


    看著弱水眼中的悲涼,般若心中一陣難受,但說到慕行雨,她的眼中又露出了寒光。


    “你告訴我,你沒殺慕千念對不對,他沒死對不對!”


    弱水方才的憤怒已經完全被悲傷所取代,她雙手抓著般若的肩膀,搖著她,盯著她的眼睛,想要從她的眼裏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般若可以麵對公主的憤怒,甚至公主動手殺了她,她也絕不會吭一聲。可是這眼裏滿是哀傷,甚至帶有著一絲乞求的公主,讓她不忍直視她的雙眼。


    般若咬著牙,硬生生地別開眼,不說話。


    她恨慕行雨,是他傷了公主的心,她恨不得讓他死一千次一萬次。可如今,她也恨她自己,她也傷了公主的心,傷了那個她誓死也要保護的人的心。


    此時的她和慕行雨有什麽區別,甚至,她比慕行雨有過之而無不及。


    公主傷了三年,痛了三年,恨了三年。這三年,她知道公主早已心如死灰,公主好不容易遇上一個,能再次讓她願意去付出心意的人,卻被她親手給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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