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薇主動約見了宋飛翔,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心境發生很大改變的關係,還是事實確實如此:宋飛翔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精神。


    “怎麽想起主動找我了,你改變主意,願意接納我了?”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裏完全沒有以往那種固執的認真,任誰都能聽出來他是一種開玩笑的口吻。


    “聽媛媛說你最近花天酒地玩得可瀟灑了,怎麽可能還在意我。”杜薇笑道。


    宋飛翔冷哼一聲,“有什麽事,說吧!”他甚至有點沒好氣地,最近他也從段曉蘭嘴裏常聽到杜薇的名字,知道她想摻和自己的事情,而且她聯合朱媛媛,早就參與到了對段曉蘭的洗腦中去了。


    “你是不是交了個新的女朋友,認真的嗎?”


    “關你什麽事,你自己的事情好不容易扯清楚了,現在閑得管起我的家事來了?”


    被宋飛翔毫不客氣地對待,不知道為什麽杜薇反而感覺比起以前跟他在一起更輕鬆了,是嘛,這應該才是宋飛翔原本的樣子,她喜歡真實的一切。


    她露出絲毫不以為然的微笑:“作為一名學過心理學的朋友,隻是想誠懇地給你一些建議,你願意聽嗎?”


    “那得先看你說什麽。”


    “我建議你和你老婆離婚。”


    “離婚?離了婚你嫁我啊?”宋飛翔故意想激怒她,但他注定達不到自己的目的,杜薇見他處於盛怒當中,不說話,仍然隻是笑著看他。


    “杜薇,你不要以為我喜歡過你就可以在我麵前肆無忌憚,你最近和朱媛媛在我老婆麵前說了些什麽別以為我不知道。別人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親,你們倒好啊,自己家庭和和睦睦的,都舍不得離婚,卻來唆使我們離婚,到底安的什麽心啊?”


    “我們的情況跟你不一樣,你不是完全失去了對段曉蘭的愛嗎?”


    “那又怎麽樣,我就算不愛她,我的孩子愛她,我的家需要她,她在家裏也能養尊處優的,各取所需,我為什麽要離婚?”


    “說白了,你就是自私。”杜薇毫不留情地指出來,“你希望家裏紅旗不倒,外麵彩旗飄飄。你甚至將不三不四的女人帶到自己家中,希望你自己的妻子能容忍你的一切荒唐行為,你這樣做對她不公平。”


    “不要用你們小市民的眼光來評判我。的確,我是喜歡過你,但是現在我知道,我也並不是一定要喜歡你一個人,告訴你杜薇,隻要漂亮的,美好的,我都喜歡,並不是非你不可。但我也不會離婚,一個成功的男人,擁有妻子以外的紅顏知己乃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這是你所不能理解的。當然,你也從來不曾理解過我。”


    “或許吧,我從來沒有生活在有錢人的世界,身邊成功的男人也很有限,但我仍堅持以為,應該勸你離婚。”


    “杜薇你他媽的以後少摻和我的事情,我不想再容忍你的多管閑事了。”停了停他又迷惑不解地說道:“明明我們才是朋友,就因為都是女人,你就那麽堅定地站在我老婆那邊嗎?”


    “不,我隻是習慣性地和真理站在一起。不如對自己誠實點吧,你之所以不願意離婚,不就是害怕曉蘭分走你覺得屬於你的財產嗎?軍功薄上本就有她的一半,那是她應得的。”


    “你這麽賣力,她答應分多少給你們?”宋飛翔突然微笑著看她:“要不你答應做我的情人,我給你啊。”


    杜薇沒有如他意料中那般發火,仍然很平靜地,平靜到令他無法不惱火的程度:“離了吧!你們最近不是經常在家裏爆發爭吵嗎?這樣對誰有好處呢?就算是為了孩子。”


    宋飛翔氣憤地準備拂袖而去,杜薇用一句話拖住了他的步伐:“即使你不答應也沒辦法,曉蘭已經掌握了你出軌的證據,她會起訴離婚的。”他轉迴身來,惡狠狠地盯著她:“她從來不是這樣的人,一定是你教唆的!信不信我打你一巴掌?”


    “打吧!我以前打過你,你理應抓準機會還迴來。”杜薇毫無畏懼地將自己暴露在他的麵前,早在決定幫段曉蘭一把的時候,她就將種種膽小和難堪拋到了一邊。


    宋飛翔沒有真正地打她,隻是恨恨地罵了一句:“賤人!”並嘟嘟囔囔地說著杜薇以為自己是救世主,多麽了不起,實際上不過過著螻蟻般的人生還不自知,自己早就看不上她了,諸如此類的話。這麽說了一通以後,杜薇也不反駁他,任他發泄完了以後,她說:“我也想過幹涉你的家庭生活是否會不適當,當我將你和曉蘭都定義為我的朋友以後,終於忍不住不得不提出這個建議。良藥苦口,忠言逆耳,不管怎樣希望你好好全麵考慮、衡量一下。好聚好散,應該是最好的結局。”


    “如果不是看在你是個女人的份上,我真的會揍你一頓。”


    “如果我不是個女人,大概率也不會婆婆媽媽地來找你說這番話了。”杜薇笑道,“你看這麽多年來,我從來沒有在金錢上特別富足過,買平價的衣服,用平價的化妝品,孩子連培訓班都沒上過幾個,但是至少也不用為金錢過多煩惱,我仍然覺得自己過得很幸福和滿足。你的錢即使一部分給了曉蘭,她不也是花在你孩子身上嗎,何必計較那麽多?”


    “我跟你不一樣,你總是活在夢幻中,而我是生活在現實裏,你覺得你是對的而我覺得我才是對的,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你的橋,我滾我的蛋就是。”見杜薇隻是不惱反笑,他便問道“有什麽好笑的?在你眼裏我不過是個大老粗,但在我眼裏你現在也好不到哪裏去,矯揉做作、自我標榜,我管你丫的看我順眼不順眼。”自從有了年輕漂亮的情人以後,宋飛翔早就不把杜薇放在眼裏,甚至有點懷疑從前自己的眼光,因此在她麵前說話越來越肆無忌憚起來。


    “你又錯了,我倒是從沒看你這麽順眼過。宋飛翔,有時我會想,要是世界上隻有舒南那麽理智的人和林木那樣老實的人,該是多麽無聊的一個世界。謝謝你讓這個世界變得如此豐富多彩。”


    宋飛翔被她沒頭沒腦的話弄得莫名其妙,一時完全分辨不清她究竟是誇獎他還是折損他,便脫口而出一句:“神經病。”


    “你真的很了不起,能把公司經營得如此出色,你的商業頭腦和經濟意識,時候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高度。盡管你現在對我越來越反感,我卻越來越欣賞你了,哈哈,是不是有點好笑?”


    宋飛翔略感訝異,在杜薇不斷表示友好的笑容麵前,他也不好意思一直咒罵下去,這次的談話就這麽結束了,大約三個月後,段曉蘭如釋重負地告訴杜薇,她離婚了,她和宋飛翔友好協商,一切都很順利。


    然後她開了一個屬於自己的鋼琴培訓學校,過了一兩年,規模不斷地擴大,後麵幾次見到她,她顯得更加年輕,也更有自信和光彩。


    不管多麽抗拒歲月的流逝,時間仍會以令人驚訝的速度不管不顧地向前推進著。


    杜薇選擇在武功山金頂上,和林木一起,好好迴顧屬於自己的四十年,這也是她期盼中的難得的二人時光,當時,他倆就那樣靜靜地坐在高山的草甸上,在一片靜謐的人群中眼看著眼前的黑暗一點一點地消散,在眾人凝視的方向慢慢地閃現出一絲微弱的光芒,那點光芒開始由隱約的白色變成金黃、火紅,在慢慢地擴大它的影響力,很快就變得更加寬廣、更加閃亮,然後,一枚杜薇從沒見過的如此安靜的玫紅色太陽出現在天空中,小小的,就像一顆雞蛋黃,一切美景攜帶著她對宇宙的奇妙幻想如期而至,一切又仿佛跟想象中的不太一樣。然後所有這一切的鋪墊,原來都隻是為了太陽的升起,盡管太陽日複一日地升起又落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但在人們用心凝望的時刻,還是壓抑不住內心的激動萬分。


    周圍的人們在嘰嘰喳喳地歡唿,杜薇和林木卻和初升的太陽一般保持著外表的安靜。


    “多美啊!”杜薇終於忍不住發出感歎,不禁想到這是自己第三次來武功山,每次都帶著不一樣的目的和心情,隻有這一次迎來了陽光燦爛。


    “生日快樂!”林木輕輕地說。


    “謝謝你,林木!你可能無法想象,前不久我有多難以接受自己即將老去的事實,拚命地用護膚品,用漂亮的衣服,用鍛煉和健康食品,來證明自己不比辦公室的任何人年齡大,我拒絕思考自己的年齡,反感頭上出現的每一根白頭發,嘲笑同齡人的思想,覺得她們都是比我老的人。但是偶爾想到年齡這一點上,還是傷心難過得要命,我不想老,更不想死,覺得自己根本就活不夠,但是時間太無情了,像劊子手一樣推著我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墳墓,我太難受了。”


    林木低下自己已布滿白頭發的頭,在杜薇麵前晃了晃,言簡意賅地說道:“你看我!”


    杜薇笑了:“突然有一天,我想到自己擁有的——一個愛我的老公,倆個可愛的兒子,感覺好多了。至少孩子們是我生命的延續,便開始覺得生命不會消亡,隻是會換一種方式存在。”


    “挺好的,你能這麽想。”林木說著,像想起什麽似的,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銀行卡來:“小薇,老婆,這是我的全部家當了,作為生日禮物送給你,不知道你是否能感到滿意。”


    杜薇開心地笑著,明知道自己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卻掩飾不住心底的滿足,這份滿足不在於禮物的價值本身,而是林木的心。


    “我是不是很笨?你想要的浪漫、儀式啥的,我好像永遠也弄不明白。就算你說你喜歡漂亮的衣服,我也選不好,想來想去,還是覺得讓你按照自己喜歡的去買是最好的方式。”


    “沒關係,我已經幫自己找到用你的無趣來取悅自己的妙招了,放心,我會毫不吝嗇地好好刷你的卡的。”杜薇想了一會,感慨道:“林木,我們所有人都不得不在麵對生活的不如意時作出種種讓步,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經過了重重的考驗,曆經一次次的失敗和成功,於是,這些讓步會將我們塑造得越來越好。”


    林木話雖不多,但杜薇總覺得他一直在聽著、看著、感受著,她此刻像凝視太陽那般地凝視著他,在心中讚揚他麵對生活中的各種磨難時的那種不卑不吭、從容不迫的本性,他從不悲天憐人,而是心安理得地接受宇宙賜給他的一切,這些,都是從前的杜薇所缺乏的心境。


    不知不覺間,太陽升高了,光芒萬丈,金碧輝煌。


    趁著閑暇的時間,杜薇在家裏做一件在她看來很繁瑣但很重要的事情——整理。


    家裏最多的兩樣東西:衣服和書籍,急需清理。她首先是將自己的所有衣服從衣櫃裏抱出來,扔在地上,一件一件熟練地將近來已不愛穿、或者覺得不合適的、或者認為有重樣的衣服揀出來放到一邊,準備統統扔到小區的舊衣服迴收箱去。


    還有小寶小時吃飯時坐的餐飲和玩具,小時穿過的衣服等,不一會就堆積成山,成了大工程。林木在旁邊一一驚詫地檢查過目:“這些你都要扔掉啊?”


    “隻是扔給有需要的人,讓他們去迴收利用。”


    “這都是花了多少錢買的呢!”


    “林木,建議你去看看斷舍離那本書,俗話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那些在衣櫃裏存了快二十年的衣服快成古董了,而且這麽多年也從沒見你穿過。還有你一箱計算機類的書籍,從長沙搬到北京,從北京寄到深圳,然後又寄迴長沙,期間可曾翻讀過一頁?不如送人有價值得多。”


    但是厲行節儉似乎是男人的通病,這類道理似乎跟林木說不通,他不斷地將一些物件翻撿迴來,心中隻是舍不得。杜薇決定好好開導他一番。


    “餘生可貴,當斷則斷,當舍則舍,當離則離,永遠不要在猶豫中蹉跎歲月,斷舍離,才是後半生最頂級的活法。斷舍離是生活的減法哲學,減去剩餘的物品,認清自我,磨礪感知的本能。斷舍離是一種解放,是自由和舒適的開始。總而言之,斷舍離是一門你需要去學習的功課。”


    “我隻知道,節儉是中華民族的美德。”


    杜薇按住他的手:“林木,我喜歡清理,清理完心裏的垃圾以後,特別渴望將自己居住的空間也弄得清爽簡潔一些。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買那麽多沒用的衣服,請你讓我扔掉多餘的東西吧。我確信這樣能讓我的心情徹底地放鬆和平靜下來。”


    聽她這麽一說,林木沒再堅持,戀戀不舍地看著她要丟棄的東西越堆越多。為了阻止自己橫加幹涉的衝動,他轉移到另一個話題。


    “子墨今天的語文考試又落到了80多分,估計在班上得排到最後幾名了。”


    “哦,那他們班上成績都不錯啊。”杜薇不以為意地迴答,絲毫沒有放慢手頭的活計。


    “你怎麽一點都不著急的樣子呢?”


    “有什麽好著急的。”杜薇朝他笑笑,“你知道嗎,昨天在學校一位一年級同學跌倒受傷,子墨第一時間主動站出來將他背到醫務室去了,憑他那麽小小的身板。昨天迴家後,他給我描述他當時吃力的堅持時,我真的感到了莫大的滿足。”


    “嗯。”林木想到子墨長大後確實處處表現得有點像男子漢了,還好不像自己這麽內向,這點不得不承認杜薇將他教育得很好。


    “成績隻是一時的,而成長是持續一世的,所以我並不擔心。何況他數學和英語不都在95分以上嗎?林木,我們不能時時刻刻都追求完美,而忽略了孩子的其他方麵。”


    “你說得對。反正我每次都說不過你,不如聽你的就好了。”


    “說不過自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因為我說得在理啊。林木,不僅孩子需要教育和成長,我們也一樣,多思考,多溝通,我覺得我們成長的空間還很大,隻有父母足夠優秀了,才能教導出優秀的孩子。”


    接著,杜薇又對林木分享了自己近期的一些感悟,她已經習慣性地將從前對舒南的各種傾訴轉移到林木的身上,盡管林木不像舒南那樣能及時地給出反饋意見,但僅僅把自己的思想用聲音表達出來,往往也會有些不一樣的感觸和進一步的深思。


    “你還記得嗎,之前對你說過身邊的一些人給我印象深刻的某些特點,有優點也有缺點,但總是缺點居多。我對曾經的老板的控製欲十分不滿,痛恨他讓我們加班,給我們不斷傳遞焦慮;看不起我們部門下屬的無腦操作,覺得銷冠的行為無聊又幼稚,還有身邊那個同事,就是總說學校壞話的那個女的,我覺得她自私無比。好像對比他們,就能羅列出自己的一大把善良和優點,為自己增添越來越多的優越感,我曾經真的就因為這些優越感而自戀得不行。現在,我實事求是地客觀看待自己,發現既沒有從前想象中的那麽漂亮,也並不別人多多少智慧和善良,相反,認為我們老板一心一意為公司操勞是出於熱愛,下屬顯得很上進很自信,比從前的我自信得多,哪怕這種自信是盲目的,也是我曾經一直希望自己有的。銷冠很真實,想說就說,想做就做;而那個以前覺得她自私隻顧自己的女同事,總是清楚地記得所有別人給她的恩惠,必然投桃報李。我好像總是拿著一麵鏡子在照所有的人,以前照出來的都是別人的缺點,可能就是為了凸顯自己的長處、重獲自信,以致於有時候自信過頭了。而現在,當我明顯感覺到自己信心充沛,無需其他人來加以烘托的時候,我的鏡子裏照到的都是別人的閃光之處,都是值得我借鑒和學習的地方。我經常有這樣的感覺:身邊的每個人都是某個程度的我,他們既在外貌上跟我有相似之處,行為和性格上也或多或少有相似的地方,包括思想上。所有的人,即是我,又區別於我。誰知道呢,地球上所有的人類,都來自於同一個母體也說不定。啊,這些書真的讓我很頭疼,當初裝修的最大敗筆就是沒能騰出空間來做一個大書櫃。林木,你的大房子可千萬別忘了給我留個書房出來啊。”


    類似於這樣的談話,即使是出於自己的口中,也能引起杜薇更進一步的深思,這種吐露和深思總能讓她獲得某些方麵的滿足。而對於林木來說,他更多的是傾聽,他總是很驚異於杜薇某些千奇百怪的思想,他不會太深入去思索,但他懷揣著愛擔任屬於他的角色:陪伴和傾聽。


    郭誌遠老先生說過這樣一句話:“個人之所以成為個人,完全是社會環境所造成的,生長在什麽社會就變成什麽人”。


    曾經,經由比對身邊那些一邊抱怨環境太卷一邊拚命卷別人的前同事,一邊數落別人不夠善良一邊自私自利的人們,一邊搶座且一味覺得自己有理的各式人等。所有這些,越發讓杜薇意識到林木的可貴之處,也許,這就是她能最終和他走在一起和留在他身邊的原因。並不像長久以來她以為的那樣,覺得林木和自己太不相稱,太不同頻共振。而原來在大的世界觀上,她們一直都站在一起。


    每當我們踏上一條新的道路,我們的體驗會因為身份的不同而發生變化。如果我們願意敞開心扉從不同的經曆中去學習並有所改變,當我們進入下一段旅程時,就可以用與以往不同的方式去感受這個世界,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是我們人生旅途的向導。


    而當一個人開始發生改變,就如連鎖反應一般,周圍的一切事物都將隨之發生變化。


    不僅林木更願意遵從杜薇的想法,在吃什麽飯菜上,在周末組織什麽家庭活動上,甚至是在孩子的教育上,他也越來越覺得杜薇說的都是對的。這倒也並不是說他喪失了自己的主見,而是他越來越願意按照杜薇的思路去思考,發現意見不一致的地方,則委婉地提出自己的意見給對方參考。


    林木出差迴來將箱子房子客廳裏,杜薇也不再像以前一樣任由它擺在那裏好幾天,然後故意借此奚落他給她添麻煩,而是滿懷關切地將它收拾起來。


    他們爭執得越來越少,商量得越來越多。


    就連調皮的子墨,突然間好像也讓人省心了許多,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的小腦袋瓜裏似乎也多了許多理智的成分。


    杜薇要求子墨開始寫日記,剛開始的時候他總是叫苦不迭,每天都說沒發生什麽值得寫的事情,甚至當杜薇要求他當天一定要寫一篇日記的時候他則要求先去安排一個出行活動,為了有事情可寫。杜薇聽了苦笑不得,她不斷地教會他如何去感知生活,極力想幫他養成和自己一樣的擅於發現美的眼光。


    “每天都一成不變,是因為人們失去了對美好事物的敏銳感覺,然而,隻要有明媚的陽光,人們的生活中就會出現美好的事物。每一天都是比昨天更加美好的一天,因為每一天都是嶄新的。閉上眼睛,用心去體會,我們看到了什麽,聽到的,想到的,都是值得記錄的真實的生活。剛開始難免會感覺是在記流水賬,多寫寫,多想想,慢慢地你就能找到感覺了。”杜薇對林子墨這麽說著,心中則懷著美好的希望,希望孩子們能比自己更早更多地領會生活的真諦,希望能向他們傾注內心所有的愛和美。


    為了幫助子墨克服畏難情緒,杜薇決定拿起筆來,每晚陪著他一起寫寫。


    “雨過天晴,冬去春來,在人生漫漫長途中,萬物不停生長,當我們覺得疼痛難耐,請你相信,這些都不過是成長的痕跡和滋養。


    你會成長得越來越好。


    幸福會離你越來越近。”


    有一次,她在日記裏這麽寫道。


    林木在一邊默默無言地擦著地板,杜薇寫完日記扭頭看他,倆人相視一笑,於是他湊過來看杜薇寫了什麽。


    “沒什麽,就是幾句口水文。比起寫在紙上的,寫在我心裏的話要多得多。”


    “還以為你在表揚我的勤勞呢。”林木對於在日記本上看到的和從杜薇眼神中讀出來的內容不一樣而感到失望。


    “為什麽要表揚?即使不說出來,我們不正處於一種開心的狀態就足夠了嗎?”杜薇笑著揶揄他道,“我曾在書上讀到這麽一句話:中國人在整個生活中努力表現出來的一些東西,有時恰恰歪曲了生活的內在本質。現在讓我想到的你的這種行為,就是這種情況。”


    “你看你看,還說是我不懂浪漫,你這表現,嘖嘖……”


    杜薇伸出一隻手臂勾住林木的脖子,在他臉上印上深深的一吻:“放心吧,你的表現都刻畫在我的心上呢。”


    林木紅著臉迅速瞥了子墨一眼,見他正看著爸爸媽媽,用兩隻手捂著嘴巴在偷笑,又羞赧又誇張的模樣反而逗得林木放鬆下來。


    “我說的中國人常常用努力歪曲生活本質,原本想說的是,現在的人,尤其是如我們一般的中年人,將所有的時間都放到工作上,拚命去內卷和內耗,將kpi和金錢作為奮鬥的全部指標。說實在的,我很討厭這樣的社會現象,因此林木,我覺得你這段時間的放鬆挺好的,你不用加班,我也能合理安排自己的時間,真是太好了。”


    “對於我來說,沒有那麽多的錢完全沒關係。”停了停杜薇又說,她再次在心裏明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想法,自由的時間比起金錢,對於自己來說一直都是重要得多的存在。


    “不行,我還要買大房子的,要不以後子墨帶女朋友迴來都嫌擁擠。”林木一邊說著一邊繼續拖地。


    杜薇還想說什麽,突然聽到林子墨在一旁誇張地“哦”了一聲,興奮地喊道:“媽媽,我知道寫什麽了,我要把你們剛才說的話寫下來,嘿嘿,這樣今天的日記就可以順利完成了。”他得意洋洋地為自己的小聰明叫好起來,杜薇帶著滿滿的愛意摸摸他的後腦勺,以示鼓勵和讚許。


    近幾年以來,尤其是今年,杜薇一直在苦苦思索著一些關於生命的重大命題:生命的起源是什麽,人生的真諦是什麽,生命的意義在哪裏,怎樣的生活才能稱之為圓滿,幸福究竟來自哪裏?


    慢慢地,她獲得了某些開啟智慧之光的洞見,體會到全部的意義都需要從個體的能力發揮中獲得,這種能力則全部起源於人類的心理能量,人們應該從倆大方麵去開啟學習和創造的過程,一方麵通過頭腦,一方麵用自己的心靈。而大多數的人,往往忽略了心的學習和成長的過程,因此獲取幸福的能力大大地打了折扣。


    了解了這些以後的杜薇,越來越覺得自己研究心理學,真是選對了一條通往幸福的康莊大道。


    這個時候,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小事,周末迴老家去參加一個堂哥的六十歲壽宴,杜薇甩給林木一個地址,他依照地址導航而去,結果車子開出好遠才發現發的是群裏很久以前另外一個哥哥發的位置,而在此之前林木還一再跟杜薇確認是不是那個酒店。


    杜薇為自己粗心大意的不負責任行為感到十分羞恥,但是林木說:“又沒有關係,就當做駕車遊咯。”


    但往往有的男人,就很容易在這種情況下對身邊的人大發雷霆,或者抱怨不休,想到這點,杜薇就覺得對林木挺滿意,一旦對他滿意,她自己也就感到幸福。


    這樣的小事累積得越多,她的幸福感也就越強。


    是啊,幸福並不總是顯而易見,需要懂它的人才能體會得到。幸福也並不需要用錢去烘托出來,也不需要用偉大這類光環來映襯,平凡本身也是一種莫大的幸福。幸福的獲得,更重要的是需要去提升一種感受幸福的能力,這種能力,有的與生俱來,更多的人卻需要經由學習來獲得。


    想著想著,杜薇不自覺地又笑著看向林木,他感受到她的目光,莫名其妙地側過頭來甩給她一個問號,於是她笑得更開了。


    珍惜眼前的朋友,擁抱身邊的家人,擁抱著美好的生活,就是人生的真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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