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我所知,這世上的‘兄弟’種類繁多,既有攀權附勢、吸髓吮骨的那種,也有意氣相投、肝膽相照的那種,更有許多隻是陌路相逢、假此以稱。”任舟一邊思索,一邊緩緩道,“以二人的身份地位來看的話,蔣哥與羅莊主恐怕是前一種可能居多吧?”


    “這……我起初也是這麽想的,但是聽說——”


    老李頓了頓,顯然對自己的消息十分不肯確定,又重複道:“隻是聽說啊,不知真假。我聽說蔣哥和羅莊主是那種斬過雞頭、燒過黃紙的兄弟。”


    “義結金蘭?”


    “對,好像是這麽說的。”


    “蔣哥……”任舟沉吟了半晌,仔細迴想了一番自己所見到的、蔣哥的言談舉止,不由得有些疑惑,“我看他腳步虛浮、唿吸短促,可知他武藝平平;待人接物雖可算是一把好手,但是看他要靠著在羅莊主手下過活,便可知他也沒多大能為。羅莊主又為什麽要跟他結交如斯深厚呢?”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據說蔣哥的家人,是住在外莊的。”


    “住在外莊?這有什麽?外莊住著成千上百號的奴仆莊丁,難道個個跟羅莊主交情非凡?”


    “不是,你沒明白我的意思。”老李擠了擠眼睛,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態勢,“我的意思是,他的家人,是跟羅氏的其他族人住在一起的。”


    任舟一怔:“通家之好?”


    “不錯。”見任舟終於明白了,老李露出一絲滿意之色,“據說,他們祖上的交情已延續了三四代。”


    “三四代……那可著實不短了。”任舟咂了咂嘴,“這豈不是說蔣哥一家可算是這冰盤山莊中的功勳元老了?”


    “還遠不止哩,當年還沒冰盤山莊的時候,二人的曾祖便交情匪淺。你也知道,關外這個地方,天高皇帝遠的,朝廷往往管不到這兒。其時羅莊主的曾祖似乎是某山的匪首,而蔣哥的曾祖則是那座山頭的二當家,好像還救過幾迴羅曾祖的命,就連那隻冰盤也是二人一起搶來的。所以,有不少人都說,這冰盤山莊不單單姓羅,同樣還有蔣哥他們家的一份。”


    任舟一邊聽著,一邊輕輕地撫摸著嘴唇,像是已陷入了沉思。


    見狀,老李總結道:“我聽說的事情大概就是這麽多了。這個說法不知真假,但看其他管家多少都要對蔣哥敬讓幾分,我估摸著八九不離十。”


    細想了一會兒,任舟不置可否地微微頷首,然後又笑道:“你們這些在莊裏做工的居然敢傳主家閑話,就不怕被人知道了受罰麽?”


    “這也是關係好的幾個朋友酒後談起的,平時也不跟別人說。”


    被任舟一說,老李露出了謹慎之色,扭捏著答道:“我剛才說的那些,都是道聽途說來的,你可別去問別人啊……”


    略一停頓,老李又補充了一句:“……就算是真去求證了,也別說是從我這聽來的。”


    “這我當然明白。”任舟笑了笑,“放心,我已說過,隻是聽個故事而已。既然是故事,又何必向別人求證呢?”


    “那是最好,那是最好。”老李附和道。


    任舟略帶寬慰地輕拍了兩下老李的肩膀以後,轉而問道:“對了,你在內莊中當差麽?是做什麽?莫非還是跟百花苑裏一樣的巡邏站崗?”


    “我?我倒是想哩,可惜還不夠格。那時在院中打拳,也隻是進來消遣一下而已,平日我都是在外莊的。”


    “不夠格?什麽意思?”任舟有些疑惑。


    “你也瞧得出來,這冰盤山莊的內外都是戒備森嚴。對外嚴,對內也毫不鬆懈,因此在莊裏當差,也要身家清白才行。”老李苦笑著答道,“我和雨兒的來曆倒是清清楚楚,但畢竟進過大牢,和‘清白’就差了十萬八千裏遠。所以我隻能憑著一膀子力氣在外莊謀個營生,要想進內莊,恐怕是難上加難。”


    “營生?什麽營生?”


    老李吐了口氣,頗帶難堪地答道:“養狗。”


    原先在百花苑中的時候,老李身為班頭,手下管轄著十幾號人,多少也算得上有些地位,可是到了此處以後卻隻能與狗為伴,頗有落魄的意思。所以哪怕任舟並無譏諷之色,可他自己也不禁為之失落——尤其是對他這樣一心想要往上爬的人,這種際遇無疑會令其更受煎熬。


    見狀,任舟輕咳了一聲,開解道:“你初來乍到,遇到一些不如意也是在所難免的。往後的日子還長,日久見人心嘛。等到跟那些管家們混熟了、讓他們知道你誠實可靠,還怕沒有調進內莊的機會麽?”


    “還是沒那麽容易。要想在這內莊裏當差,還有一個要求,就是身手不能太差。”老李麵露無奈,“我的本事你也清楚,力氣嘛多少有一些,但功夫就差得遠了,否則——唉,反正我還沒那樣的能耐。”


    ——否則就不會被老虎打成那副樣子了。


    這話老李雖然沒說完,但任舟也聽得明白。


    為避免再揭舊傷疤,任舟並未因此而表示安慰,隻是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答道:“功夫可以練,我看內莊中當差的人裏,有許多也不比你強到哪裏去,平日多做做功課,你也並非全無機會。”


    聞言,老李反應頗為微妙,顯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但在躊躇再三以後,他最終卻沒多說,隻是伴著一聲長歎應了一聲“嗯”。


    “怎麽?你想叫我跟沈除說說情、讓他通融一下?”見狀,任舟笑著問道,“我起先也有這個想法,可惜我們之間嫌隙頗深——雖然我也不懂因為什麽,但他似乎對我十分不滿,所以先前我都不敢直接將我們的關係說明白。要是我開了這個口,恐怕會適得其反,所以我最終才放棄了這種打算。”


    常言道“積怨成仇”,可事實上,還有一種情況,那就是“積恩成仇”。要是一方給另一方的恩惠過多、令其難以報答的話,往往反而會引起對方的疏遠和敵視——畢竟沒有人情願讓自己在別人麵前顯得過於渺小。


    而任舟之所以沒有開口托付沈除,除了他所說的原因外,便是有這一層考慮在。


    可他卻不能保證老李能夠理解他的打算,所以他的話雖然說得輕鬆,可看著老李的時候,心內還是不免有些忐忑。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老李趕忙答道,“你已幫我夠多了,這點小事就不勞你費心了。”


    “小事?”


    “本來不小,可是你已替我解決了。”說著話,老李瞥了一眼放在他身邊的布袋。


    見狀,任舟露出了心領神會的微笑,悠然道:“看來交情也並非那麽難攀。”


    “若非是有你幫忙,還是很難的。”見到任舟的反應,老李好像也鬆了口氣,嘿嘿地笑著,“我剛才想要實話實講,又恐怕會被你輕視,才有些猶豫。”


    “那你實在多慮了,憑我們的交情,你有話直說就無妨,也省得我胡思亂想。”或許是因為久涉江湖,耳濡目染之下,任舟對這樣的事情早已見怪不怪,所以迴答起老李的話來也算得上真心實意,“況且我也沒有那麽清高自傲,這種事情連讀書人做得都不少,我們這種武夫做起來也勉勉強強算是‘附庸風雅’了。”


    “那是,那是。”


    老李嘿嘿地笑著,看向任舟的眼神裏滿帶著感激。


    隻是不知道,老李的這種感激,究竟是針對任舟幫他的忙多一些,還是針對任舟能夠理解他多一些?


    任舟不清楚,也不打算弄清楚,所以他隻是迴報給老李了一個默契的微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武林事件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杯中囚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杯中囚並收藏武林事件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