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劍沈離開以後,任舟不知道又躺了多久,中間似乎還短暫地睡過一陣。直到日頭西沉的時候,他才終於大搖大擺地由房頂上跳下來,打算去找個木匠。


    然後他就發現老楊搬了個馬劄坐在門口,正冷笑著看著自己。


    而那道被飛刀捅穿的洞,此時也被一塊釘在門上的木板擋住了。


    “喲,老楊。”任舟搓著手,幹笑著,“起得挺早啊。”


    老楊仍是帶著冷笑,哼哼了兩聲,沒答話。


    任舟幹咳了一下,又湊過去、摸了摸門上的木板,嘖嘖歎道:“手藝真不賴,你瞧,上邊還有一條金粉,看起來真是貴氣極了。”


    “你喜歡麽?”老楊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麽一句。


    任舟一愣,然後裝出一副激賞的表情,連連說道:“喜歡極了。”


    “那就好。”老楊點了點頭。


    看老楊沒下文了,任舟又問道:“你釘上去的?”


    “不然呢?”


    “好,好。”任舟比了個大拇指,“心靈手巧。”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以後,任舟摸了摸鼻子,說:“幸好我還沒來得及去找木匠,不然豈不是讓你少了一個大展拳腳的機會。”


    “對極了。”老楊翻了個白眼。


    “嗯……你今天的生意如何?”


    “還成。”


    “我今天去百花苑來著。”


    “哦。”


    “你猜怎麽著?”任舟故作神秘。


    老楊麵無表情地看著任舟。


    見沒能勾起老楊的興趣,任舟隻好略帶尷尬地繼續說:“快劍沈又來找我了,我們剛才還過了幾招。”


    “我知道。”


    “你知道?”


    老楊沒好氣地答道:“廢話,我既不聾又不瞎,剛才當然看見了也聽見了。”


    “……”


    見老楊這幅樣子,任舟也想不出該說什麽了,隻好打了個哈欠,自言自語道:“今天做的事情實在不少,我先進去歇一會。”


    老楊仿佛沒聽見一樣,沒有迴答,表情也沒變,就任由任舟從自己身旁走進了店裏。


    僅僅片刻以後,店內突然傳出了任舟的哀嚎:“老楊!”


    “怎麽了?”老楊好整以暇地答道,連頭也沒迴。


    “這是你弄的?”任舟由店裏繞到了老楊的麵前,然後把他懷中抱著的那塊匾重重地放在了老楊的麵前。


    匾自然是當初任舟請人製作的、寫有“解頤”的那一塊。


    隻不過,此時的這塊匾隻剩下了一半,原本的兩個字如今也隻剩下了一個“解”。


    “是啊。”老楊瞥了一眼那塊匾,不鹹不淡地答道。


    任舟質問道:“好端端地,你擺弄它幹什麽?”


    “修門啊。”老楊理所當然地答道,又指了指他身旁那塊新釘上去的木板,“你剛才不也挺喜歡的?”


    “我喜歡你奶奶個腿。”


    畢竟是自己理虧,所以任舟最終沒有罵出來這句話,半天以後,說道:“可是……你也用不到這麽多啊。”


    “是啊。”老楊讚同地點點頭,“我現在也後悔得很。”


    “……”任舟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了。


    最終,任舟長歎了一聲以後,還是將這塊僅剩一半的匾放迴了原位。


    而老楊也拎著馬劄跟了進去,臉上掛著那種得勝的微笑。


    咬牙切齒地看了半天那塊殘缺不全的匾,任舟忽然說道:“我想起一個事情。”


    老楊一邊剔著牙,一邊含糊地答道:“什麽?”


    “你今天做生意來著?”


    “廢話。”老楊翻了個白眼,“不做生意,難道喝西北風麽?”


    “可是你昨天晚上不是把剩的食材都一鍋燉了麽?”


    “是啊。所以我今天早上特意去買了一些。”


    “哦?”任舟突然伸出手,抓住了老楊的領子,“你沒錢請木匠,有錢買羊肉?”


    老楊先是一愣,隨即尷尬地笑了笑,支支吾吾地說道:“對啊,當時我怎麽沒想到……”


    說罷,看任舟麵色不善,老楊急忙解釋:“但是你想想,你如今在江湖上也可算得上是大名鼎鼎。名利名利,名在利先。你如今有了名,也就不怕沒利,當然就用不上這塊招牌了,對不對?既然沒有用了,那放著也是放著,還不如幫我省點錢。”


    “對……”任舟一瞪眼,“……你奶奶個孫子。”


    嘴上雖然在罵,可任舟還是雙手一鬆,坐迴了凳子上。


    “怎麽著,任少俠?”老楊整了整領子,“今天心情不佳?”


    任舟歎了聲氣,答道:“我今天去百花苑來著。”


    “然後呢?”


    “把玉樽歸還了以後,我又跟唐姑娘聊了會天。”


    “哦——”老楊拖了個長音,露出一種促狹的笑容,“她問起你和劉小姐的事情了?”


    任舟一翻白眼,無意與老楊調笑,便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講完了,一直講到他從懷裏掏出玉樽、放迴錦盒然後一走了之。


    “你的意思是,那位唐老板忽然對你這麽熱情,讓你有點不適應?”


    “對。”


    “然後你覺得她有事相求?”


    “不錯。”


    “然後你看她遲遲不肯說明她的意思,就為此作弄了她一下,還拂袖而去?”


    “也不到拂袖而去那麽嚴重吧。”任舟迴憶了一下,“隻不過是不想被她當成傻子。”


    老楊表情怪異地摸了摸嘴巴。


    “沒事,你有什麽話就隻管說。”


    有了任舟這句話,老楊才終於開口:“我看快劍沈說的不錯,你這就是犯賤。”


    “我又怎麽了?”


    “你想想,近些的如湯什麽,遠的像張一塵,他們都設法騙過你,或者是瞞著你。那按照你的說法,他們就都把你當傻子了,對吧?可你也不太生他們的氣吧?”


    “廢話。我和他們是敵人,敵人之間各處奇謀、爾虞我詐本就是常事。可我和唐姑娘是朋友,朋友之間,當然該坦誠一些才好。”


    聽到任舟這麽說,老楊下意識地想要諷刺兩句,可任舟卻頗有先見之明,提前就捏響了手指間的關節。


    老楊隻好板起臉來,說道:“就算是她也拿你當朋友,可是畢竟還不太熟悉吧?或許是她想托你辦的這件事不太容易,擔心令你為難,才這樣扭扭捏捏。”


    任舟仔細地思考了片刻,猶疑著說道:“你這樣講,好像也不無道理。”


    “當然了。”老楊以手指輕點著桌子,繼續說道:“況且,她畢竟是個女孩子,總歸有些羞澀。又或許是她有心像劉小姐那樣,讓你帶著她浪跡江湖,又羞於開口呢?”


    任舟撇了撇嘴:“看在你說了句人話的份兒上,我就恩準你放個屁吧。”


    “這叫什麽話?”老楊拍了拍桌子,對任舟的話十分不滿。


    “好啦。”任舟站起身來,抖了抖因在房頂上躺了半天而有些褶皺又沾滿了灰塵的衣服。


    “幹嘛去?”


    “當然是去問個清楚。”


    話音未落,任舟的人影已閃到了門外,轉瞬便消失不見了。


    當局者迷,經老楊這麽一說,他心中也隨之鬆快了不少,此時已有些迫不及待了,頗有些“不俟駕而行”的意思。


    所以到了百花苑以後,他也沒有再像往常那樣、請人去通稟,而是繞到了百花苑的後邊,打算越牆而入——先前已跟著南宮大盜這麽幹過一次,現在再做起來,稱得上輕車熟路。


    不過,此時院中的情況,卻令他有些後悔這樣冒昧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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