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的那隊人剛進去說了兩句話,蔣涵洋緊跟著也到了。


    還沒等他走進院子,任舟就聽見老李在大門口高聲喊道:“六扇門的蔣爺來啦,諸位大爺借個光吧!”


    這是百花苑的規矩——常有入品的大員在百花苑裏盤桓,又不好叫人看到在青樓裏廝混,所以逢著公門裏的人來查,或是有臉生的官員,門丁們都會高聲喊這麽一嗓子,明麵上是給這些人漲臉助威,實則是在不好阻攔的情況下,知會院子裏的人一聲,有不便的就趁早躲開。


    隻是如今的狀況,老李的這一聲卻有些不合時宜了。王柱國在這裏擺宴,是京城裏人盡皆知的事,赴宴的人也無需躲避,這一嗓子實在有些突兀。


    “蔣涵洋一介捕役,官威倒是大得很。”話語間好像對蔣涵洋頗為不屑。


    任舟悄悄看了一眼,說話的是個中年人,衣著不凡。


    陳公子聞言也像那邊看了一眼,瞧清楚說話的人之後,冷哼一聲,低聲對任舟說道:“王郎中若非是在此處排不上號,隻怕架子擺得不比蔣涵洋要小。行了,不用理他,咱們去迎一迎蔣捕頭吧。”說罷,就領著任舟向大門口走。


    沒走多遠,正和疾步趕來的蔣涵洋等人迎麵碰上。


    蔣涵洋一行四人,老李走得略靠前,最末並排的正是許久不見的徐成朱貴二人。


    老李也瞧見了陳公子和任舟,雖則陳公子是個生麵孔,但老李憑他身上的衣著氣度,便猜出他的不凡了,又見到任舟緊隨其後,像是個跟班的樣子,不由露出了些詫異的神色。


    蔣涵洋看見任舟二人之後,便停下腳步,恭恭敬敬地衝陳公子抱拳行禮,陳公子輕輕擺了擺手之後,便拉開蔣涵洋,像是要說幾句話。


    走在最後的徐成朱貴正要趁此機會和任舟聊上幾句,卻不想被老李搶了先。


    “阿貴,這公子哥是誰?麵生得很,派頭也足。”老李來到任舟的身旁,瞧著在角落交談的蔣、陳二人,低聲問道。


    “這位是陳禦史家的公子。”任舟也衝那邊望了一眼,又向徐、朱二人搖了搖頭,才同樣用低聲答複,又補充了一句:“這迴是隨父飲宴來的。”


    “陳百川?”老李有些驚訝,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無怪蔣爺都要這麽客套了,你小子有福氣呀,不聲不響地跟了這麽個主子。”


    任舟不好解釋,隻能報以微笑。


    老李正要再補上兩句,那邊兩個人的話卻已經講完了,並肩走到了任舟跟前,蔣涵洋先是向任舟輕點了點頭,又衝老李道:“李班頭,請帶路吧。”


    蔣涵洋近在咫尺,其動作當然逃不過老李的眼睛。瞧見蔣涵洋還不忘和任舟招唿一下,老李以為是陳公子的緣故,滿是豔羨地看了任舟一眼,才忙不迭地擺出笑容來,連聲道:“請,請。”


    趁此機會,徐成和朱貴也跟了上來,一左一右地把任舟夾在中間,倒是把任舟嚇得收起手來,生怕二人突然掏出鎖鏈,把自己係上。


    “任老弟,好久不見了。”說話的是朱貴,仍是滿臉笑嘻嘻的模樣。


    “朱大哥,徐大哥,近來可好啊?”


    “好得很,好得很。”朱貴一邊說,一邊伸手勾住了任舟的脖子,“怎麽樣啊,這百花苑裏?”


    任舟不知道朱貴的用意,隻能含混著答道:“就是一般青樓的樣子,還能怎麽樣。”


    聽了任舟的迴答,朱貴左右看了看,說道:“我們在京城中經常聽說這裏如何不俗,可惜要價不少,我們當捕快的,囊中羞澀,來不起。”


    這下任舟明白了,卻仍揣著明白裝糊塗:“沒事,我看過兩位的麵相,不是久貧之人,一定能指日高升,到時候別忘了提攜一番小弟就好。”


    朱貴翻了翻白眼,罵了一句“你會看個屁的相”,倒是沒有糾纏下去。一旁的徐成雖然一貫不多說話,但聽到兩人的交談,也不禁莞爾。


    去迎蔣涵洋時,走得快些,此時返程,步子倒是放慢了不少,但說了這麽一會兒話,也快要到消愁院的拱門了。任舟便悄聲對二人說道:“兩位老哥,之後是六扇門的事了,我就不跟著摻和了吧?”


    “你要走?”朱貴有些疑惑地看了任舟兩眼,“不像你啊,聽老李的描述,這事還挺懸的,你不好奇麽?”


    任舟當然好奇得很,隻是他擔心暴露身份,拖累了老楊。之前隻是老李隱約地察覺了自己與蔣涵洋及陳公子的關係,倒是無礙,就算他把此事告知了花清,後者也隻會當成陳公子要了個人走,不當迴事——反正“阿貴”和“任舟”對不上號。可是自己這麽堂而皇之地跟著進去的話,立刻要被花清以及徐文昭認出來,到時候在夥計裏問出前後始末,反而是橫生枝節——花清和嚴家雖然對付不了自己,但要對付一個羊湯館的老板還是手拿把攥的。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任舟決定先走一步。就算對此事感到好奇,之後有機會再問問徐成、朱貴或是蔣涵洋也不遲。


    聽了任舟的顧慮之後,朱貴還沒說話,徐成反而先開口了:“放心。”


    放心什麽?徐成卻不肯解釋了。


    任舟不明所以,隻能看向朱貴。


    朱貴笑了笑——他無時無刻不在笑,隻是此時的笑似乎格外的愜意。


    “笑什麽?”任舟有些奇怪。


    朱貴左右看看,此時三人為了說話,已經停下腳步了。老李領著蔣涵洋和陳公子已經進到院子裏,拱門外又擠滿了人,倒是沒幾個注意任舟他們。觀察了一番之後,朱貴把勾著任舟脖子的那隻手放到任舟的眼前,做了個虛抓的動作:“走財運的時候,當然要笑。”


    任舟下意識地要從懷裏掏銀子,旋即想起來,自己穿的是護院的行頭,此前陳公子付給自己的錢,除開還債的那一部分外,剩下的連同隨身攜帶的那柄劍一起,“寄存”在了老楊那裏——劍是寄存,銀子則未必了。


    所以他隻能訕笑著說道:“好大哥,你瞧我這行頭,也不像是能掏出來錢的,先記在賬上吧。”


    朱貴也學著任舟的語氣說道:“好老弟,你瞧我這行頭,也不像是能有賬本的,還是錢貨兩訖吧。”


    一旁的徐成又露出了一抹微笑來。


    任舟有些無奈地看了看徐成,發現後者並沒有替他講情的意思,隻好乖乖的掏出四兩銀子來——這是他存下的上個月的工錢。


    “我就說嘛,一早就聞見你身上的銀子香了,還和我哭窮。”朱貴笑得更開心了,也不勾著任舟了,用雙手捧過這錠不怎麽大的銀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自己的口袋裏,又輕輕拍了拍,仿佛滿意得很。一旁的徐成仍是微笑,一點表示也沒有。


    這銀子在任舟身上放了好幾天了,但除了人身上的臭氣外,任舟什麽也聞不出來。此時見朱貴的模樣,不由有些好笑,卻裝出惱怒的模樣,說道:“行了,到你兜裏了,誰也拿不走了,有什麽主意,趕緊說吧。”


    任舟的語氣有些生硬,但拿了錢的朱貴卻不以為意,嬉笑著答道:“任兄弟出手果然豪爽。聽你說,既然你那位朋友是通過陶然院的老鴇子介紹你進來的,別人都不知細情的話,那就好辦得多了。能當老鴇子的,都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在人情世故上沒有不通的,她既然知道了你來曆不凡,又和蔣頭兒、陳公子關係密切,又怎麽肯冒著得罪你的風險,把你那位朋友賣出來呢?她要這麽幹了,非但不會減輕自己的罪責,反而可能被認為是同謀——損人不利己嘛。還不如賣你個好,咬定牙關,隻承認自己用人不明,罪過反而小些。”


    任舟摸了摸嘴巴:“好像有道理。”


    “那當然,而且,就算她轉不過這道彎來,花清也不會跟著犯糊塗——木已成舟,事情已然敗露……對了,你那事做成了沒?”說到此處,朱貴忽然問了一句,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之後,他又接著說:“事情已經敗露了,她現在應該把全副心思用來對付六扇門和陳百川,又何必再多添你一個敵人呢?所以就算老鴇子吐口了,她也不會怎麽樣。退一步講,就算她或者是嚴家存心報複的話,我們也能收到風聲,提前應對。”


    “什麽風聲?”任舟不大明白。


    “花清和嚴家,一個是綠林道的龍頭,一個有通敵賣國的前科,六扇門當然會在其中安插人手,以便監控了。”開口的是徐成,三人在外邊談了許久,他怕蔣涵洋有事找他們,所以便替朱貴解釋了。


    “正是如此。”朱貴滿臉得意之色,用肩膀輕輕撞了任舟一下,“咱們這關係,我當然會幫你設計周全,保證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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