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大聞言,也湊上去看了看。


    任舟把手裏的書向南宮大斜了斜,叫他能看清書頁上的字。南宮大乍一看,隻見密密麻麻的全是字,卻瞧不出來有什麽蹊蹺,仔細觀察了半晌,才發現每一句的末尾,都較原文多出了一個字,乍看很是突兀,但與後邊多出的字相連,便成了一句完整的話。


    每句話都簡明扼要地描述了一件事情,而每件事情的主角,無一例外的都是當朝的官員——並非是任舟見多識廣,而是因為在每句話裏,不但有其本來的姓名,還在後邊綴上了他們的官職。此外,每句話的結尾還備注上了具體的時間。


    不過,令任舟頗感意外的是,這裏記載的事情,不僅僅像陳公子所猜測的那樣,是花清留存下來的、與那些官員們來往的證據,還另包括了一些可說是這些官員們隱私的事情。


    “嘖嘖嘖嘖,王世堅禮部主客司郎中扒灰,李通用兵部武庫司郎中染部下妻……”發現這個門道之後,南宮大便一邊咋舌,一邊挑著念,念了一會,他忽然臉色一變,一把將書從任舟手裏搶過來,往後翻了翻之後,又合上了。


    “怎麽了?”任舟雖然有些詫異,卻不覺得南宮大要“獨吞”。雖則其中記載了不少官員的秘辛,但叫南宮大拿去了卻全無用處——他得了這些消息,無非是兩種用處,要麽是用這些事去向官員們勒索,要麽是拿去向陳公子或者陳百川邀功請賞。


    若是前者,那他與這些官員接觸得多了,便有暴露身份的風險,而且這些官員也未必肯認頭,一個不好就會弄得他們人人自危,反而聯起手來對付他,平白招致禍患;退一步說,就算這些人肯交錢,也未必能比南宮大偷的那些奇珍價值高,最終是費力不討好。


    這其中的利害,任舟能想明白,南宮大也不會糊塗。


    而若是後者,那任舟正求之不得,陳公子的錢已經付了,自己也為這件事出了力,最終找到這份名單,交易也就算是完成了。至於是誰把它交給陳公子的,任舟倒是不太在乎——他也無心借著陳公子的賞識得到什麽額外的機遇,若南宮大要代勞,任舟當然樂意得很。可他也知道,這種選擇對南宮大而言,也不怎麽誘人,因為其中的風險比前一種還要大,收益卻可能更小些。


    南宮大沒有直接迴答任舟,而是先低頭看了看手中的書,又向著窗外望了一眼,問道:“你知不知道,為什麽我偷了那麽多價值連城的寶物,失主裏不乏帝王貴胄,卻直到現在仍能平安無事?”


    此時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院中無人,所以也沒有點燈。若非屋中有一點燭火,此刻應該是漆黑一片的。案角處騰躍的火光映在南宮大蒙了黑布、僅僅露出雙眼的臉上,為他又增添了一些神秘感。


    任舟想了想:“當然是有賴前輩小心謹慎,兼且身手過人。”


    南宮大輕輕地搖了一下頭,答道:“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這世上,身手比我好、心思比我細的小偷巨盜多如牛毛,可從沒有一個能像我一樣活躍二十多年。遠的不說,五六年前京城裏出了個有名的飛賊,叫池飛的,你應該聽說過吧?”


    任舟點了點頭,五六年前,池飛的名號響徹京城周邊,甚至蓋過了成名已久的南宮大盜,傳說他曾夜闖皇宮、盜走龍書案上的禦筆一支,還在奏折上批了個“池”字,讓當朝皇帝震怒非常,敕令六扇門限期緝拿。其時還隻是一個普通捕頭的蔣涵洋領命,在期限內將池飛捉拿歸案,從而獲得了萬歲的賞識。他也是憑此功績才得以在不到三十歲的年紀升任總捕頭,總管六扇門。


    “池飛能名聲大噪,當然是因為皇宮盜筆一事。這事當然不簡單,能在高手如雲的皇宮內院從容盜走禦筆又全身而退,其身手、智計如何,可見一斑。可在此事之前,他已犯案無數了,連相國府他都不知道去過幾次了,六扇門對他卻無可奈何;偏偏在此事之後,連一個月都沒到,他就被抓住了,你猜這是何故?”


    任舟摸了摸嘴巴:“難道是此前六扇門不肯用命麽?”


    南宮大搖了搖頭:“錯。當朝宰相雖在皇帝之下,卻也是位極人臣了,對於宰相以下的官員而言,宰相的命令和皇帝的命令也不差多少了。雖然六扇門直接聽命於皇帝,但對於宰相的命令,他們也是不敢疏忽的。”


    “或者,是六扇門辦事不力?後來換成蔣涵洋去辦,才大功告成。”


    南宮大仍是搖頭:“蔣涵洋的能力雖可算是六扇門中的翹楚,但其他人能當上捕頭,也不是酒囊飯袋。更何況,時任總捕頭的是赫赫有名的顧振雄顧老爺子,雖然年歲不小,但真論起手段來,和蔣涵洋也不相伯仲。有這些人在,就算沒有蔣涵洋,也不至於耽擱那麽久還抓不到一個池飛。”


    坊間傳聞,顧老爺子其時自謂年事已高,功名無用,所以有心提拔蔣涵洋,才令他去做了這件事。事成之後,還為了蔣涵洋向皇帝請功,之後蔣涵洋能繼任總捕頭,其中也有顧振雄出的一份力。


    “這……晚輩猜不出來了。”


    “之前遲遲抓不到池飛,並非是六扇門不肯盡心,也不是他們不肯盡力,隻因為宰相一直壓著此事,不讓他們去做。”


    “啊?”任舟露出驚訝的神色來。


    “身為偷兒,走千家穿萬戶,又多在晚間行動,免不了會知道些主人家的齷齪事。平常的商賈人家倒是還好,像這些當官的,最是把這些事捂得緊,生怕叫別人知道。對於我們這些可能知情的偷兒們,大多不敢緊逼,在財物上也就放寬了些。生怕追得緊了,我們到處去張揚,把事說破了,叫人參上一本‘德行有虧’,丟了官職,甚至抄家滅族,反而得不償失了。”


    任舟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南宮大看了他一眼,接著說道:“算起來,這也可說是我們這個行當的規矩了。那池飛剛開始也算是懂行,可日子久了,便有些放浪了,把他撞見胡侍郎扒灰的事情拿來當作笑料到處說。那胡侍郎平白被人參了一本,雖說並無實據,得保官職,卻是對池飛懷恨在心。又因為宰相壓著六扇門,不好走官路抓他,便暗地裏買通了陸振豪,讓他在酒後激池飛。想來,池飛一是吃了酒,酒醒後礙著麵子不好反悔,二是太平日子過慣了,有些目中無人,當即答應下來要去皇宮盜寶,才做出那件事情來,最終落得個身首異處。”


    任舟沉默了一會。


    南宮大說這些的意思,他已懂得了:南宮大能活這麽久,全賴他守得住秘密;可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不好說,也沒有必要去賭。這些秘辛,沒看過的就不要好奇,看過的也隻當是忘了,否則不知道什麽時候,一旦失言,可能會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多謝前輩提點,晚輩必定銘記於心。”任舟恭恭敬敬地衝南宮大施了一禮。


    若說此前在任舟心中,他們隻是互相利用的關係,那如今南宮大的這一番話,可說是發自關心,讓任舟不禁親切了許多。


    “誒,不必不必。”南宮大擺了擺手,“你聽得懂就好了,也不用銘記我了……”說著話,他把那本書扔給了任舟,“你把這東西給了陳公子,我幫你做的事情也就算做完了,該輪到你幫我了。”


    “前輩請說,隻要做得到的,我必盡全力。”


    “嗯……”南宮大搓了搓手,“做得到,做得到,隻要你別記恨我就成了。”


    任舟一愣:“這是說哪裏話?前輩傾心教導,我感激還來不及,怎麽會記恨呢?”


    “嘿嘿,不記恨就好,不記恨就好。”南宮大點了點頭,看了看任舟,又看了看窗外。


    此時的忘形院中一片寂靜,之前宴會剛開始的時候,還不時能聽見隔壁消愁院裏傳來的報名聲,現在隻有些絲竹之聲依稀可聞了。


    就在任舟疑惑時,南宮大突然高聲叫道:“快來人啊!忘形院進了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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