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陽站在後殿,等董家人的情緒漸漸平複下來才上前打擾:“董叔,我已派人在京郊備了新宅。今夜戰亂,大家都累了,不如讓周將軍先送你們迴去休息吧。”


    燕郊重草堂舊址荒成那樣,肯定是迴不去了。晨陽有心在京郊安排,董父多是感激。董駿欽冰冷地謝恩之後忽然想到阿律,於是他又轉身問:“陛下,不知一直同我一道的阿律姑娘現在人在何處?我聽說夏侯昀和夏侯淮逼宮時把她也帶進後殿了。”


    晨陽好不容易抬起的嘴角頓時僵住:“阿律姑娘,暫時不能和你走。”


    董駿欽微微眯眼,身周的戾氣重了一些:“為什麽?陛下留她有何用處?”


    董駿欽不是傻子,阿律能影響造生石,造生石又影響著甯曦。現在三方都在晨陽手裏,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晨陽會做什麽,而且他要做的事對阿律來說可能非常危險。


    但是晨陽對此隻字不提,他隻說:“你的阿律姑娘,她身懷異力之事不是秘密。現在夏侯府勾結邪魔一事已經坐實,外頭那些人會道夏侯府和當年的皇甫礫一樣修邪術。世家之亂後多少人想要禁法,這次恐怕也一樣。就算大家知道阿律姑娘是你的人,但她這身異力恐怕會給董家引來不必要的懷疑。你們暫時不要與她相交過近。”


    董駿欽明白,晨陽有身為帝王的考量。但他亦不願輕易退讓:“陛下,董家也不是頭一次被人懷疑。如今夏侯府被撤,這宮裏又是一片狼藉,我想外頭那些人再懷疑也沒這麽多精力管我們如何。還是請陛下把人交還給我。”


    晨陽:“董駿欽,過了今日我便會以暗中調查以及護駕為董家正名。在這個檔口上你就不能多為你身後的至親考慮考慮。那個阿律同你非親非故,而且我也不是不放人,就不能緩一緩?”


    晨陽越是這樣說董駿欽越是心疑他會對阿律不利。


    這時宋霽月也上前道:“陛下,阿駿是重情之人您是知道的。阿律姑娘數次相救於董家和我,實在是有恩之人。這一夜混戰,戰況慘烈,阿駿擔心她也無可厚非。況且要說至親,我既不是董家血親,更不曾對董家有過貢獻,非親非故,想來霽月才是最非親非故的那個。”


    宋霽月說話素來溫和,沒想到在宮裏住了這些日子也學會咄咄逼人了。


    不過女子總是以柔克剛的多,見晨陽不語,董駿欽不走,她繼續道:“陛下,見一麵都不行嗎?我們隻是想確認她的安全。”


    晨陽拗不過董駿欽更拗不過宋霽月,他有些沮喪,原本“囂張”的氣焰一下子泄氣:“天青心音術她知道吧?”


    董駿欽方才一入皇宮就試過心音,但那時沒成功,八成是因為有什麽陣法阻擋了心音術。


    晨陽現在這麽說,董駿欽狐疑,但還是再試了一次。幾次唿喚後,果真得到阿律的迴音。


    董駿欽聽到聲音,神色一變:“你在哪裏!有沒有受傷!”


    阿律:“沒,我啥事也沒。你怎麽樣?穆擒風他們呢?還有你爹你見到了嗎?”


    董駿欽:“我沒事,我爹也沒事。阿風和南宮律匯合單獨撤退。你……”


    阿律:“那就好那就好!”


    董駿欽:“夏侯府的人已經敗了,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去接你迴家。”


    阿律:“額,那個……董駿欽,我有點私事要處理,先不和你們走了。”


    私事?阿律一個沒有記憶的鬼能有什麽私事?


    董駿欽:“你找到造生石了?”


    阿律:“額,找到了。這不,我正在研究呢,所以你們先迴去。”


    董駿欽撇了晨陽一眼,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董駿欽和阿律說了什麽。這就讓董駿欽更加疑惑:“你一個人研究?”


    阿律:“對啊!”


    董駿欽:“一個人太危險了。你在哪裏?”


    阿律:“你相信我一次呀!”


    董駿欽:“不是相信不相信的問題,造生石……”


    阿律:“董駿欽!我好歹也是萬古,區區石頭還能把我壓死不成?你就安心迴去休息幾天。那個你爹……”


    阿律為了說服董駿欽扯了一堆有的沒的。董駿欽雖然能與她心音但終歸找不到她的氣息無法追蹤她的位置。阿律不也是那麽容易退讓的人,董駿欽無奈之下隻好順意。


    宋霽月看見他的麵色由喜轉愁又轉陰,心裏懸得慌。


    沉默半響,董駿欽低聲道:“走吧。”


    董駿欽沒有與晨陽道別,晨陽亦沒有說話。方才把事情挑明的二人顯然都無法認同對方,原本隻是關係尷尬,現在怕是生了隔閡。


    在出宮的路上,董駿欽終於明白為何張叔生前總說刨根問底有時害人害己。


    地宮內,阿律終於勸走了董駿欽。她身旁的高霆見她不再動嘴皮子,確認道:“他們走了。”


    阿律:“應該是走了吧。剛才說到哪兒了?哦,對,說到今晚。”


    高霆沒想到這個阿律並不是大大咧咧好搪塞的人。從他把人帶進地宮後,他說什麽都能被問為什麽。若是他的解釋說服不了阿律,她就拔劍要走。


    晨陽把她從董駿欽那邊支開完全有必要。


    高霆:“今夜……如你所料,今夜確實是我們給甯曦布的局。甯曦在中原活動多年,他影響了多少人,恐怕連他自己都數不清。我們要鏟除他自然要鏟除幹淨徹底,可是我們殺不了他,也不可能把人統統抓起來一個個排查。就算能,也難保會有遺漏,而且容易被甯曦反攻。”


    阿律:“所以你們就布了這個局?逼甯曦自己收迴他散出去的魔氣?”


    高霆點頭:“這是最快也是是徹底的法子。”


    阿律方才和高霆一路過來時,看見不少人因為被甯曦奪走那部分魔氣暫時失控而被緋焰射殺。一個甯曦害了許多人,而現在為了鏟除一個甯曦,他們又害死了許多人。


    阿律冷哼:“難怪董駿欽說在罔顧人命這件事上,沒誰比誰善良一點。”


    高霆原準備好了說辭,講講他們的不得已和苦衷。但是阿律這種明話一出,高霆想也沒有為自己辯解的必要了。


    阿律明白,晨陽不可能一個個人去勸,勸他們理解,勸他們做好隨時獻身的準備。說到底,六道生靈沒有誰不怕死,不怕走到盡頭,不怕受苦受難。即便是董駿欽,你要和他說:來幫我除個魔吧!你家人也會被牽連其中的。估計他也隻會先想著跑。


    反正現在局也布了,人也死了,沒誰能力王狂瀾,阿律覺著也沒必要再糾結於此。


    所以:“好吧,那你想讓我幫你做什麽?”


    高霆看向地宮深處的亮光,他指著那光芒中心懸浮的石頭:“你是這造生石靈的一部分,你能控製造生石,造生石又能治住甯曦。所以我們想請你想想辦法除掉甯曦。”


    阿律是造生石靈一事她也是剛剛接受,這高霆倒好,直接讓她想辦法除掉甯曦。


    唉不對:“你怎麽知道我是造生石靈?我不是造生石靈啊!我充其量隻是它的一部分。”


    高霆靜默不語。


    阿律覺得他有點奇怪,這時又想到一個一點:“等等,為什麽我們一路調查的事你全都知道?”


    從她和董駿欽在鹿林幹的事,到去巫山的事,甚至東麗的事,他統統知道。


    阿律:“你……你在我們身上放了什麽東西?”


    這時地宮入口處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阿律轉身的同時也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她對著昏暗的地宮廊道不自覺張開嘴,胸口不停起伏,好像隨時會把心髒壓到嗓子口。


    隨著腳步聲靠近,有個人出現在燭光所照的最邊緣。


    阿律見過他一次,那天她以宋霽月的肉身見過他。可是那股熟悉的氣息並不是他。


    阿律望向晨陽身後,可是他身後沒再出現別人。


    難怪,難怪高霆方才能講出那麽多她和董駿欽從鹿林開始的事情,甚至連一些細節都清楚,可鹿林之前的事情他卻很模糊,隻是知道個大概。


    阿律震驚歸震驚,但她很快就認下這件事。


    如果晨陽,不,從先帝宣寧開始就在計劃這些事情,那董駿欽和自己作為他們最重要的棋子,身邊必然要放一個眼線。


    初識南琴,她的身份是東麗文緒王府除魔會的一員,她原本就是要四處遊走之人;加上她有南宮律的襯托,他們很難會懷疑到她,懷疑她真正的來意。


    南琴又是緋焰魔族之後,緋焰和甯曦有仇,她自然也想要除掉甯曦。


    細想來,甯曦這個名字當初就是南琴第一個說出來的。天地數萬年,出過那麽多厲害角色,她一個隻活了幾百年的魔族是怎麽如此準確地判斷出他們在調查的是甯曦?


    最有可能的就是,她原本就知道。她是有備而來,直接引導。


    雖然這些是阿律自己的推測,但南琴的氣息已經充斥地宮她卻遲遲不現身,即便南琴也清楚阿律能感覺出她,她也沒有現身。想必是心裏有鬼不敢相見。


    阿律歎了口氣,將目光移迴晨陽身上。


    晨陽帶著一把劍來到地宮。雖然看上去是把普通的劍,但是阿律感覺的到劍中有殘靈。


    阿律:“這把劍……不會封住了甯曦吧?”


    晨陽迴頭笑道:“阿駿中意的姑娘確實聰明。”


    晨陽走過來把劍遞給她。阿律接手的瞬間,長劍狂躁不已。突然的動作讓阿律嚇了一跳,她下意識化出邊角料抵在劍鞘上。長劍傳來幾聲嗚咽隨後不再動作。


    晨陽似乎確定了什麽,他拿迴劍,餘光看見高霆與他點頭。


    晨陽:“阿律姑娘,甯曦是什麽人我想你也知道了。若這次我們無法根除他,待他日後東山再起,情勢不容樂觀。”


    阿律也知道甯曦有罪。可是她更好奇晨陽的動機:“那個……皇上,你就沒想過……順了甯曦的意願。反正有他有夏侯府替你打點一切,你就做個傀儡皇帝,什麽也不用想,不是也挺好的?


    而且甯曦最後的容器是你的孩子,將來他繼位這中原也還是姒族天下。甚至他能幫你們吞並鄰國,擴張疆土……你就沒想過這些好處?”


    晨陽點頭:“我想過。可是後來我看見我父皇因為恐懼皇甫礫,恐懼操控皇甫礫的甯曦而被他折磨得神誌不清。明明有那麽多刑法逼董家認罪,他卻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砍。這簡直是喪心病狂。


    甯曦就是這樣,當初他操控皇甫礫,把他那一點怨恨和不甘無限放大,再加上各路人有意無意地推動,最後把他逼成瘋魔,釀成一場悲劇。


    說實話,我不在乎誰來做皇帝,他姓李姓張都可以。可是既然是皇帝,他就有責任減少悲劇的發生,特別是這種會影響幾代人的悲劇。


    我知道江湖上有一句話說力量無對錯,但人心有善惡。其實這句話我不敢苟同。因對錯難辨善惡難分。我唯一認同的是世間萬物想要長久就要和諧平衡,或者說相生相克。


    而甯曦,他就像是水。水的本質不是錯,它甚至是我們不可或缺的東西。可是他的力量是為了掌控這個天地,掌控天地間每一個生靈。水聚則洪,在洪水猛獸麵前我們隻能哭喊,隻能逃亡,隻能眼睜睜看著所愛之人被水吞沒,除此之外一點點辦法都沒有。”


    阿律:“可是洪水能預測,你們盯著甯曦防止他作惡不就行了,就真的那麽想讓他灰飛煙滅?”


    晨陽搖頭:“我們盯不住他,也預測不到他,更滅不了他。若是可以,皇甫礫,還有當時各路名仕又怎麽會毫無察覺?甯曦的力量太強大,關鍵他還有自己的元靈意識。這一點他比洪水更可怕。這意味著凡界沒人能與之抗衡。”


    阿律:“所以當你知道我可能是什麽萬古的時候,就鐵了心要把我綁來這裏嗎?”


    晨陽沒有迴答她的問題,反而是走向造生石道:“如果這世上真的有神靈,我願意相信,阿律姑娘,你就是那個神靈,這造生石靈就是神靈。所以,我懇求你幫幫我們,徹底結束這種血流成河的悲劇。”


    晨陽的眼眶濕紅,阿律看之一震。


    她深吸一口氣:“那你們為何不讓我找董駿欽幫忙?”


    晨陽:“阿駿不會幫你。他是那種會寧願累死自己也不願犧牲別人的人。”


    阿律冷哼:“你也知道你要我做的事可能會要我的命?”


    晨陽聽言忽然笑了起來:“阿律姑娘,我相信亡靈永生。”


    阿律一愣,沒想到南琴把這句玩笑話也告訴了他。罷了罷了,其實在她接受自己是萬古是造生石靈的殘魂開始,她就對造生石還有石生靈充滿好奇。


    當初究竟發生了什麽才會讓她和石生靈分開?


    搞清楚這些事,其實也是阿律最初的願望。現在如願的最後一步就在腳下,她不會不走。


    阿律:“你確定你這個行宮結界夠堅硬?”


    晨陽點頭。


    阿律深吸一口氣,慢慢走到造生石麵前。她試著閉上眼,讓魂魄浮於胸口,而後腳心一軟躺倒在地。


    阿律魂入造生石,南琴才緩緩現身。


    她走到晨陽和高霆身旁,低聲道:“甯曦的力量太大就是洪水猛獸需除,那阿律呢?”


    晨陽把劍交給南琴:“你的族人呢?”


    南琴:“自有人送迴去。別迴避……”


    晨陽打斷南琴:“這是你師傅的劍,暫時封住了甯曦,也算是物盡其用了。南琴,其實她知道是你,你又何必躲?我記得你做父皇護衛時可是殺人不眨眼啊。”


    南琴:“陛下誤會了,南琴不是一個冷血的人。我不眨眼隻是因為命令。現在是我自己不想看著她去送死。”


    晨陽見造生石周身的氣息由紅轉黃,幽幽道:“如果她滅了甯曦之後還能活,我一定放人。”


    南琴:“哼,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你不怕董駿欽殺了你?”


    南琴的話放佛是個天大的玩笑,惹得晨陽大笑不止:“那你為何不阻止我?而是躲起來?”


    南琴一愣,嘀咕道:“卑鄙!”


    晨陽擦了擦眼角濕意:“他不會殺我。他知道如果殺了我,到時候朝局大亂,整個中原就會大亂。中原一亂,各個鄰國就要趁亂發動戰爭。打仗啊,比甯曦可怕千百倍。”


    南琴冷哼一聲:“所以你才不讓他來?真是陰險。”


    晨陽盯著造生石不再說話。


    很奇怪,自從方才和董駿欽在後殿舌辯又和阿律講了那麽多,他好像再也不想和誰解釋什麽。


    陰險卑鄙,那又如何?做皇帝,保的是國泰民安,謀的是陰陽製衡,從來就不是為了某一個人某一件事。就算死後他要下地獄,他也不能因為不願對不起某些人而龜縮不前。


    所以他那時才說自己不願意當太子更不願意當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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