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仙法會上沒能做什麽。但阿律發現仙法會過後,上官浩對自己的態度有所改善。


    這日,容裴給上官漪送藥途中被一個小師弟叫走,說是師傅找他有急事。阿律此時恰巧經過,便接過食盒替他送藥。


    到了上官漪屋裏,玄清仙人和上官浩都在。


    原先她來送藥,上官浩不會允她多留,可這次他道了聲多謝之後卻沒送客。阿律為了確認不是自己想太多,在玄清仙人為上官漪診脈時不停插嘴,最後惹得她和上官浩一道被轟出去。


    二人站在門外,冷風應景地吹。阿律時不時偷瞄上官浩,心想這頂著董駿欽容貌的上官浩如此嫌棄自己,該不會是對當初自己一路嫌棄董駿欽的報複吧?


    上官浩此時突然轉身,對阿律道:“有勞師妹送藥了。”


    在容琦的記憶中,上官浩還從來沒如此客氣過。阿律受寵若驚,連道小事。


    二人就此打開了話題,阿律聽下來,大致明白上官浩的意思。上官漪雖自小長在天青,但因身體孱弱一直久居在留桑穀外的靈園裏,這樣一來她與深閨女子並無不同。小時候或許還好,可是如今她也大了,一些女兒家的心思不會告訴上官浩,更羞於告訴容裴。


    可放眼整個天青,能看得起他們,與他們說上一兩句真心話的女弟子也隻有容琦。所以上官浩是希望“容琦”能給上官漪做個伴兒。


    阿律:“師兄怎麽突然不防著我了?”


    上官浩低笑:“過去是我不好,還請師妹大人不計小人過。”


    阿律汗顏,她並非責怪他什麽,隻是好奇他怎麽突然就願意相信“容琦”了?不過他這個道歉的語氣語調還真是和董駿欽如出一轍。


    可惜,上官浩並未就此多言。隻是在之後修行中時不時給“容琦”一些建議,有時還約她一道下山除妖。兩人的關係就此越發靠近。


    阿律記得董駿欽以前說過,他印象中的白淵仙人是個無論麵對人還是妖魔鬼怪都能一直保持謙和與善意的長輩。


    小時候他覺得這是親切沒有掌門架子,學醫時他想這是為人嚴謹的表現。直到白淵仙人仙逝後,董駿欽了解到更多關於他的事,才感歎白淵仙人的謙和溫雅是為了不露聲色,不露聲色又是為了名利聲譽,而名利聲譽大約是源自害怕。


    阿律原先不懂,怎麽就是害怕。可是在容琦的記憶裏,上官漪與阿律熟悉後曾解釋道,他們剛上山那會兒,上官府案才過去沒多久。


    上官浩因為偷溜出門逃過一劫,但是迴家看到那副血腥的場景,還有自己隻剩一口氣的妹妹,心裏是憤怒的。


    可是朝廷錯失了作案人。這不禁讓官浩認為真正的幕後黑手還躲在暗處,甚至說他在一般人動不得位置上。這是第一怕。


    之後為了請玄清仙人救治上官漪,兄妹倆拜入玄靈掌門門下。可是天青境的大部分弟子都是世家出身,他們任何人都有可能是上官府案幕後黑手培植的眼線。這是第二怕。


    所以當時阿律那般殷勤,上官浩便懷疑她是暗地裏計劃的一部分。若是如此,那“容琦”甚至容裴對上官兄妹的好,就不是出自真心,而是另有所圖。這是第三怕。


    阿律聽了上官漪這番話才知道自己當時非但沒有討人喜歡也不是遭人嫌棄,是純粹的令人恐懼。


    阿律:“那你們現在怎麽不怕我了?”


    上官漪:“哥哥說,前幾個月的仙法會上你為皇甫家的四公子開口得罪了梁師兄。一個能為皇甫開口打抱不平的人,不會是壞人。所以哥哥覺得之前因為我們家的事兒那樣對你,很是抱歉。”


    阿律原本還心裏美滋滋的,覺得自己的好意被感受到。可是上官漪一句抱歉卻讓阿律心虛起來。她確實不是壞人,可是上官府的事也確實有她容家的“功勞”。


    大概人之常情就是這樣的。之前上官兄妹對她百般抵觸她倒沒覺得心慌。現在他們與其交好,阿律反而變得別有用心。


    不曉得那段時間,真正的容琦是抱著什麽樣的心情麵對上官兄妹。


    眼見著四人關係越來越好,上官浩和“容琦”甚至聯手練陣,阿律越發擔心。她掐指一算,這一年上官漪會病重,上官浩會帶她去駝山。然而是什麽時候,阿律不知道。


    而越是這樣,事情越是發生的措手不及。阿律不知道是容琦忘記了什麽還是她刻意跳過了這一段,總之阿律一閉眼再一睜眼,上官浩已經將墨裳帶出天駝。


    這日她正好和容裴收鬼歸來,路徑上官府老家,容裴便停下來想給上官漪帶些喜歡的點心迴去。


    這男人婆媽起來,阿律一個女人都受不了。說是帶些點心迴去,可容裴這簡直是按置辦年貨的標準買。


    阿律:“兄弟,你買這麽多,上官漪她吃的完麽?”


    容裴:“快過年了,多備一點,到時候師傅長老還有同門都可以分一點。小漪平日裏很少與人往來,總會落點口舌,給些小食他們,也算心……”


    阿律:“堵他們的嘴?我說用得著麽?落人口舌就落人口舌好了。有上官浩和我罩著,再加你,白字輩最厲害的三人罩著上官漪,她還怕什麽?世家權勢嗎?”


    阿律這話是有些狂妄,但也是事實。可容裴不怎麽想:“難道不是嗎?表妹,你還記得道法理的第一堂,長老就說天下有三界,萬靈分六道。天下都是如此,何況我們區區凡胎。更何況,現在全民修道,玄門和宮門又有多大區別?你真以為我們進了天青就和世家脫了幹係?權勢階級不分場地,你從小出身容府宗室,這些事……大約不在你的考量之內。”


    容裴所言讓阿律沉默。一人修道是遠遁江湖,全民修道那便沒有江湖廟堂之分了。這是江湖太小的問題麽?顯然不是。


    阿律猜想,容琦並非是不考慮,恰恰考慮到了這些才想離開:“這家族權勢就像漁網,織網過密漏不掉也進不了,最後隻能是一個個打不開理更亂的死結,到頭來餓的還是自己。”


    容裴輕笑兩聲:“你覺得是織漁網,我倒覺得是織布。畢竟不打魚還能種菜,可是衣服總得穿。這衣料自然越細密越好,誰家隻穿個網敢出門?”


    阿律無法反駁容裴之言。隻好後悔挑起這種讓人心沉的話題。


    兩人抱著大包小包相對無言走在安寧的鎮上。一個街口拐彎,他們碰見了上官浩。


    上官浩沒想到會在此見到二人,十分驚訝。再看兩人抱著的東西,大概猜到了。


    而阿律看到他身後站著一個帶鬥笠紗的女子。雖然是在記憶裏,但阿律還是真切感受到一股冷氣。這與她之前在駝山感受到的冷意是一樣的。


    上官浩瞧他們好奇地盯著自己身後的人看,於是介紹道:“這位是墨姑娘,是……天駝鎮請來的大夫。”


    墨裳上前,掀開紗簾。阿律深吸一口氣,這白魅族族長不僅元靈強大,連容貌也是遠超阿律在百雲宮見過的任何白魅。


    無怪上官浩會“移情別戀”,就連“容琦”和容裴都移不開眼。


    可是阿律的因好看而看在他二人眼中卻是“盯梢”。那日迴房,阿律聽到師妹們酸言酸語地提起那位墨裳時,她才意識到自己不知容琦對上官浩到底是什麽態度因而從來沒解釋過“容琦”的心意。現在整個天青,包括上官兄妹和容裴都以為“容琦”是喜歡上官浩的。


    客院裏突然冒出這麽一位絕色,大家自然都說“容琦”的郎君要和別人跑了。


    阿律自然是不擔心這個的,她想的是要不要阻止上官浩和墨裳來往過密。


    按照之前聽說的所有事,墨裳出現,意味著中原局勢已經開始發生本質上的改變。


    阿律沒有急著去客院,而是找了幾個世家弟子有意無意打聽皇甫家的情況。


    果然如她所料,在容琦記憶沒有展示的那段時期,西關皇甫已經連折三員大將。現在守城的是皇甫家陷入長期昏迷的老三的同胞姐姐,也就是皇甫礫所謂的三姐。而皇甫礫此時應該已經邪氣入骨了吧?


    這個容琦,重要的事情老是跳過,她是往事不堪迴首還是故意為難阿律?


    算了,別人的記憶她能在其中說話走動就不錯了,指望不了更多。


    不過被阿律問話的幾位師弟倒是覺得她問得奇怪:“師姐,您這是幫白淵師兄打探呢?”


    阿律:“啊?關白淵什麽事兒?”


    那師弟說:“現在外頭都說這世家公子裏就屬白淵師兄和皇甫礫最出息。一個是江湖名仕,一個連勝三仗的少年將軍。而且之前和白淵師兄下山偶遇皇甫公子,看他倆好像關係還挺不錯的。所以我們以為是白淵師兄有什麽事,托你來問的。”


    上官浩和皇甫礫關係不錯?難道他們之前就有私交?也不是不可能哦,從某種角度來說,上官浩和皇甫礫的境遇是一樣的,算是同病相憐的兩人。


    一旁的師弟見阿律若有所思的樣子,又繼續道:“師姐,難道你是看白淵師兄帶迴來個絕世美女吃了醋,所以也想要找個男子氣氣他?你這招太狠了,雖說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但是一旦看上同一件衣服,勢必要比一比的。”


    阿律直接翻了個白眼:“你想多了,而且他們兩也不是那種人。”


    師弟:“得了吧師姐,我可聽說皇後娘娘有意讓你和白淵師兄結親。而且全天青境誰不知道你倆關係好。哎呀,要是你倆成一對,容裴和上官漪再成一對,那上官府可算是找到靠山了。”


    阿律聽這話不悅的一抖眉毛,未免她一時氣不過出手教訓人,還是幹緊離這些人遠一點兒的好。


    迴到屋子裏,容裴恰好來找她。二人一路到了陰陽洞內,隻見容琦躺在石台上,前為玄清仙人,後坐墨裳。二人閉著眼,四手指著上官漪身上不同穴位,隨後隔空使力。


    上官漪開始發汗,身體不住的顫抖。半個時辰後二人收手,扶上官漪躺下。上官浩,阿律和容裴湊上去,隻見上官漪雖然昏睡,但臉色確實好多了。


    上官浩感覺到自己妹妹的身體有了本質上的改善,撲通一下跪在地上朝二人行大禮。


    阿律全程都在一旁盯著墨裳想辦法,玄清仙人看在眼裏誤在心裏。


    等他們出了陰陽洞,玄清仙人將她單獨留下,說是幫忙一道照看上官漪。


    期間玄清仙人問起“容琦”對墨裳的看法,阿律直言:“墨姑娘是個好人。如果上官能真心對待她,不傷害人家,我定是支持的。”


    玄清仙人得了她這句話,欣慰點頭。可是阿律心裏清楚,上官浩早晚會利用這份感情,要了墨裳的性命。


    不過這些都無所謂。既然阿律改變不了事情的走向,那她隻能盡可能多了解一些真相。


    墨裳離開天青後沒多久上官浩便也下山,說是去找什麽神器。阿律知道他是要想辦法找駝山石。


    若是光明正大說一道去,玄靈掌門定然不肯。於是阿律假借“監視”未來夫君的名義讓容三嚴派她下山。


    可是她剛下山沒多久,就遇見了皇甫礫。


    見到他時,阿律感覺奇怪。皇甫礫前幾日還遠在西邊固防,怎會突然出現在東北麵?難道他已經得到駝山石的消息了?


    這容琦到底跳過多少迴憶?


    不過皇甫礫見到“容琦”倒是意外,當然也很驚喜。


    阿律和他打過招唿後,阿律發現他那位師傅並不在他身邊。


    聽她問起這個,皇甫礫微微一頓,隨後說:“師傅前些日子病故了。”


    病故?


    阿律知道,那不是病故,是被皇甫礫殺了。可是她也不好揭穿,隻是道:“雖然這麽說不太好,但是師徒傳承有時和家族血脈是一樣的。你師傅的病,也可能會影響到你,總之多加小心吧。”


    皇甫礫沒想到“容琦”會這麽說。不過驚訝之後,他似乎笑得很安心。


    而阿律想到之後他要被皇後和夏侯大人口誅筆伐,最後陷入水隱草一事,心裏生出同情,突然關心起皇甫家的事:“你姐姐如何了?”


    皇甫礫每次見到“容琦”都會被問起意想不到問題。他看著容琦眨眨眼,故作輕鬆地笑道:“家姐一切安好。”


    阿律點點頭,原本想走,可還是忍不住迴頭:“皇甫礫,這世上,什麽家族聲望,權利地位,全都是帶不到下輩子的虛無,最多隻能給棺材招點盜墓賊。若是能得自然好,可若強求不得,也不要太執著,以免傷了自己修為也害了其他無辜者。”


    皇甫礫原本勾著的嘴角慢慢放下,他低聲道:“容姑娘,在下並非想要什麽功名利祿。皇甫乃亡國之族,這輩子隻為求個生。”


    此生隻為求生……阿律眼神暗下來,她是知道所有人都要皇甫死的。她想勸皇甫看開,可又改變不了事實。難道她要和皇甫礫說死就死了,什麽大不了的?


    阿律雖然不明白為何生者那麽千方百計求生,為此不惜髒了自己的手黑了自己的心。可再一想鬼市的那碗孟婆湯,這大約是他們不記得死後之事,故而做不到像她那般透徹。


    思及此,阿律有些後悔答應讓容琦附身這事兒了。明知這些人的結局,她卻無力改變,這感覺著實不好受。


    阿律:“不說這個了。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皇甫礫:“哦,我聽說駝山有神器,想來尋一尋。”


    果然已經到這一步了。


    阿律想起董駿欽之前對造生石的評價。於是依葫蘆畫瓢道:“這世上有什麽神器能一直藏到現在?要是有,早被人挖走了。你可當心別被人騙了。”


    皇甫礫聽言大笑:“容姑娘,我可是聽你說的。”


    “我?”阿律可不記得她和皇甫礫提過駝山。


    皇甫礫:“我聽貴們弟子說,白淵道長從駝山帶迴來一位仙醫,後來容姑娘就說是這駝山有神器,所以才有仙醫。”


    阿律聽言再次迴想,她確定自己沒說過。難道是容琦又把這段跳過?


    不對啊,雖然記憶不全,但是容器的記憶走向從來沒跳過重要的事情。若她當初真的說過這種話,現在在阿律體內也應該迴憶出來的。


    難道……阿律心裏生出一個詭異的念頭,容琦的記憶在防著阿律?它是故意漏得?還是說它想糾正阿律的那些改動?


    不對吧。人的記憶向來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你記得的並不一定是真實的。且越是久遠,變化的可能在就越大。


    如今的容琦離當年之事起碼過了幾十年,不管是阿律改動還是她自己記錯,有些出入很正常。誰會下意識去糾正?


    能清晰記得當初所有事的隻有旁觀者。可是這是在容琦的元靈魂魄內……甯曦的魔氣!


    不是容琦在糾正。是甯曦的魔氣。無怪她做什麽都適得其反,無怪乎所有人都在勸她順從順命。這是容琦體內甯曦的魔氣在糾正阿律。可是他若能糾正豈不是意味著他已經開始掌控容琦的思想,甚至能篡改容琦的記憶?


    阿律想到這兒,突然胸口一痛。然後眼前的一切都旋轉起來。胃裏止不住的惡心,阿律整個人重新迴到最初那種頭重腳輕的狀態。


    而後,她眼前一黑,耳邊響起雜亂的說話聲,有男有女。她好像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還有人叫南琴,接著有個陌生的聲音說她要出來了,還有揮劍的聲音。


    那董駿欽呢?怎麽沒聽到他的聲音?萬一她出什麽事,董駿欽來得及把她救迴來麽?


    阿律腦子一片混亂,突然她又感覺肩膀一陣劇痛。猛地睜眼,眼前是董駿欽,他身穿天青弟子服,手持長劍……不,這不是董駿欽,這是上官浩,而劍的另一頭埋在“容琦”的血肉裏。


    上官浩紅著眼,憤恨又失望地瞪著阿律:“為什麽!”


    阿律因為疼痛顫抖著問道:“你……”


    可是話未完,阿律體內一陣痙攣,好像五髒六腑都糾在一塊兒,魂魄就要被撕碎,根本說不出話。


    上官浩:“你早就知道是皇後了!你就是別有用心接近我們的!”


    嗬,原來是這事曝光了。


    阿律痛得渾身顫,愧疚之餘生出的是氣。就算是這樣,那又如何?


    這時阿律腹部中傳來一股陌生的力量,它直衝阿律的胸口,把擰在一塊兒髒器解開。不一會兒,肩膀的傷口也有一股暖力很熟悉,很舒服。


    阿律感覺好一些了,眼前所見也清晰許多,她卯足一股力朝上官浩大聲道:“是,我知道。可我知道又能如何!是我殺了你的父母族人嘛!是我計劃的一切嘛!難道就因為生在容家,就該為了容家的罪去死嘛!難道你上官府從未殺過人!你上官府殺的人就一定是死罪!”


    上官浩被阿律一番言辭震住。阿律也不曉得自己哪兒來的力氣和勇氣,握住上官浩的劍刃,把它從自己肩上拔出來。


    不行,容琦的這個記憶已經不可信了。她該盡快想法子聯係外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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