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直到死後,她的臉上也依舊掛著猙獰的笑容。那是死神的獰笑。


    直到現在,他也未能忘記她的獰笑,哪怕已經過去了整整十四年。


    那是個漆黑到連光明也要銷聲匿跡的夜晚,無邊絲雨細如愁,彌漫整個飛花別院。


    他站在庭院裏,任憑雨點砸在身上,始終一動不動,他在那個並不安靜的夜晚,站成了一尊安靜的雕像。偶爾,會有一道閃電,伴隨驚雷降臨天幕,讓他心跳如擂鼓。偶爾,會有一道痛苦的呻吟,從屋內飄出來,默默地鑽進他的耳朵裏,讓他的心也跟著一起煎熬。他在心裏不停地向戰神祈禱,他隻希望她能為他誕下男嗣,一個能在戰場上勇猛殺敵的男子。身為戰之神族的流川世家,需要一個男孩兒,來繼承世代的武勳。


    但,終究事與願違。戰神沒有聽見他虔誠的禱告,他卻聽見嬤嬤在裏麵喊:“將軍,公主為您誕下了一位千金,”嬤嬤的聲音裏夾雜著慌亂。這已經是公主生下來的第三個孩子了,前兩個已經夭折。那這一個又能活得了多久?恐怕活不過百日吧!隻是可憐公主,這一晚,又不好過了。嬤嬤想著。正看見他抽出腰間的佩劍,走近門前。嬤嬤還想攔他,“將軍……”結果,話才剛出口,就慘死在他劍下。


    今晚,誰都不能阻止他!君逐月,必須得死。


    他提著劍,一步一步向她逼近。卻發現她臉上毫無懼色,反倒隨著他的逼近,笑得花枝亂顫。他很不滿意她的表現,他沒有在她臉上看到他想要看到的表情。她應該感到懼怕,嚇得跪地求饒。他用劍刺穿了她的胸膛:“你沒有什麽臨終遺言要說的嗎?”她笑的更加燦爛:“當然,朕可有好些話沒告訴你呢!”他更加疑惑,她莫非犯了癔症,哪兒有公主自稱朕的?


    她沒有去請示他,就自言自語地講起來:“思如燁城飄飛雨,殤似雪域鵝毛舞。暗銷肌雪暗銷魂,幾度春秋幾度愁。這首詩將軍可還記得?”她說的那首詩分明隻有他和離落知道,她又從何得知?她看著他一臉疑惑的樣子,坐在床上拚命大笑,任胸膛汩汩流出的鮮血在錦緞上開出炫麗的花朵。


    她為他處心積慮整整六年,他也為她心心念念整整六年。四目相對,塵封的愛恨像沙子一樣從指間一粒一粒漏了出來。


    離落在雪山上禦風飛行,雪山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大風在耳邊不停地嚎叫,讓人覺得心裏空蕩蕩的。今天實在太冷了些,饒她是在這個大雪山上修行了幾十年的聖巫皇,也有點兒承受不住。她在天上遠遠瞧見前麵不遠處有座山洞,原想著進去避避風也是好的,沒想到洞中別有天地,下麵竟有一個冰湖,湖心下麵還封印著一個胸膛插著匕首的男人,鮮血汩汩流出。


    她實在好奇,便壯著膽子走了過去。那個男人長得十分俊秀,劍眉入鬢,身姿偉岸,鼻梁挺直,仿佛每一處都經過造物神宛月的精心設計,她看著他,不禁有些癡了。慢慢地,冰麵承受不住她的重量,一下碎裂掉了。她撲通一聲跌入湖中,不偏不倚,正好摔在那個在男的身上。那姿勢要多尷尬有多尷尬,平生第一次和一個人靠的得那麽近,尤其還是一個男的,想到這裏,她的臉不由紅到了耳根。


    她趕緊從男人身上跳下來。


    這時候,冰麵的封印已經解除,那個男的也醒了過來。他睜開有著頎長睫毛的眼睛,對著她微微一笑:“麻煩姑娘把我胸膛上的匕首拔下來,我受了傷,疼得很,沒什麽力氣。”離落盡可能輕的把劍拔了出來,卻還是聽到男的痛得嗷嗷叫。她順便施了幾個小法術,他的傷便開始自動愈合。看那愈合的速度,分明也是修士無疑。


    她們在冰湖裏聊了很久的天。


    “姑娘生得當真好看,敢問姑娘芳名?”


    “我叫離落,你呢?”


    “流川子麒。”


    …………


    從小也沒人和她談心,師父師母因為她是聖巫皇,為了保持她心靈的純潔,很少與她說祭神之外的事情,和她最為親近的是叫煥煥的一隻三腳猊貓。第一次遇到這麽會聊天的人,瓔珞聊的忘了日月升降,星辰輪轉。


    一直到第十五夜,二人才離開冰湖,用冰係法術在外麵造了一座冰屋落腳。圍著爐火,離落和流川子麒的的心裏都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情愫。一時無話,氣氛像火焰的舞蹈一樣詭異。流川子麒率先打破了沉默:“離落姑娘可曾婚配?為報姑娘救命之恩,在下願意以身相許。“我……沒有婚配。”離落的臉上忽然騰起了兩朵紅雲。“這便是極好的,離落姑娘可有父母?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流川子麒的臉上多了幾分肅穆。離落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沒有父母。”


    她出生在上一任聖巫皇殯天之際,從一生下來,就被抱到光明聖殿,和眾多用白綾包裹著的嬰兒一起,接受天神的遴選,隻有被選中,於是她接受聖祭司洗禮,接受萬民朝拜,成為新一任聖巫皇。之後,她被送到雪域,和師父師母住在一起,隻是他們喜歡雲遊四海,自從她十五歲起,迴來的次數就少了很多。以至於她獨自一人看著蒼茫白雪,度過了不知多少春秋冬夏。


    二人敘過年齒,拜了天地,入了洞房。


    但是第二天,流川子麒卻不見了。隻留下一臉茫然的她,慌忙穿上衣服下山尋找。渙渙也追著她撲騰撲騰地下了山,脖子和腳上係著的鈴鐺,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在雪山上傳得很遠。到了山下的雲國帝都朝歌城,沒有看到他的蹤影。她隻看到滿城枯骨繁花,和無數遊蕩的生魂。所有屬於雲國的神話,所有屬於雲國的繁華,都隨著昨日的逝去而逝去。


    她成了雲國的罪人。


    她想起師父師曾經告誡過她,她是這世界上唯一一個永遠都不可以結婚的人,必須終生保持聖潔之軀以侍奉神靈,為雲國百萬子民祈福,測算氣運,聆聽天意。別人結婚會得到神靈賜福,而她隻會遭到天譴,殃及子民。那時候的她怎麽就信了他的鬼話?害了雲國萬千子民。天空忽然下雨,衝刷著磚石上的鮮血,整座城,忽然成了血海。她撐開紅魂傘,站在雨中,好像是血海裏翻騰的魚兒。


    她想起了自己加冕繼位為聖巫皇時,萬民朝拜,三唿萬歲。可是如今,卻再也看不到那時已經成了過眼雲煙。她負了雲國上下。曾經的誓言依稀響蕩在耳畔,沒有人知道那有多麽殘忍。


    “以後,我要造一座花屋給你。”


    ”你要是想哭,我就逗你開心。”


    ”你看過海嗎?明天咱們一起去。”


    ”你要是喜歡,我就天天做給你吃。”


    她徒步跋涉萬水千山,到了燁國。


    夜晚,她撐開紅魂傘,將自己隱身於傘下,在那把傘的掩護下,沒有任何人能看得見她。她像幽靈一樣躲過禁軍的重重封鎖,到了燁帝寢宮。燁帝君子蘭還在熟睡,她潑冷水喚醒了他。他見到她,大驚失色,張口要喊。結果,喉嚨被她的右手扼住,“你若想死,我現在就成全你!”他隻好噤聲。


    “我想和你談一筆生意。”


    “什麽生意?”


    “你封我做公主,我替你除掉流川世家。”


    十天之後,她以燁帝君子蘭義女――長樂公主君逐月的身份嫁給了他。她撕碎溫柔單純的心,以惡毒,荒淫無度聞名於世。但無論她如何荒淫惡毒,他也依舊與她“相敬如冰”,隻因為她和離落長的一模一樣,但是除了那張臉,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和離落相似。尤其是性格。


    “你和本宮誰更美?”她問一個貌美的奴婢。“當然是公主啊!”奴婢端起一副討好的模樣。她微微一笑:“那就把你的臉送我吧!”她把那個奴婢的臉皮剝下來,裝在盒子裏送給了他。他嚇了一跳,“這個毒婦!”


    她還當著他的麵,和他的幾個弟弟淫亂。


    她躺在他們床上,任他們撫摸親吻她的嬌軀,她隻是笑,銀鈴般的聲音傳遍整個後院。他對她嗤之以鼻,“欲火焚身的淫婦!”她笑得更加燦爛,“駙馬,一起來啊。”聲音嫵媚至極。但他並不知曉,凡是和她歡好過的男子,都不會再有和女人生下男子的能力。


    流川世家,已經絕嗣。她完成了她的使命,現在的她,隻需要慢慢等待地獄的召喚。她坐在床上,笑得花枝亂顫,任那汨汨流出的鮮血,在錦緞上開出絢麗的花朵。她終究還是贏了他。可是她不知道,贏家,從一開始就是她。


    自初見起,他就為她傾心,曾經的誓言,也並非是謊。那天他不辭而別,是為了給她一個驚喜,送她一朵萬年才開一次的素骨凝冰。其實他到那座山,是為了自殺,是她的出現,讓他打斷了這個念頭。


    從一開始,他就不知道,她是雲國的聖巫皇。


    他想和她解釋,她卻沒有給他機會。他替她合上雙眼,心陪著她的屍體慢慢冰冷,魂魄已隨她去了陰世,留在人間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時隔十四年,他透過千年玄冰所製成的棺材蓋,看到她的容顏和當年一樣美貌不可方物。他和她隔了一道棺材蓋,人鬼殊途,但現在,他終於可以和她殊途同歸了。他們的孩子已經長大,他可以放心地走了。


    死時,他的耳畔響起了那首詩,“思如燁城飄飛雨,殤似雪域鵝毛舞。暗銷肌雪暗銷魂,幾度春秋幾度愁。”那是他們愛的見證。死後,他的臉上也依舊掛著猙獰的笑容,那是死神的獰笑。


    ------題外話------


    抱歉,把上一章改了一下,初次投稿,見笑了。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雙生花的生存法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茹涼婉約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茹涼婉約並收藏雙生花的生存法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