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熟諳水性,定會跳到池中救人,可惜,此刻隻得幹著急。


    江映城聽到唿聲,連忙率家丁趕來,見狀,他也顧不得許多,脫掉大墮便躍進池中。


    周秋霽心間一陣緊張,不僅為小竹,也為他。


    雖然江映城一副很熟悉水性的樣子,可此刻正月寒天,這水碰一碰便讓人手指發僵,何況整個人沉浸其中?


    她聽過許多為了救溺水之人卻賠上自己性命的故事,就算是在夏天,不幸也時常發生。


    思忖中,幾名家丁也紛紛跳到池裏,也不知過了多久,人終於救上來了,但現場一片淩亂,小竹被凍得已經失去了知覺,江映城與幾名家丁亦是嘴唇發紫,披上暖襖也如石像般,四肢難以動彈。


    “快,把人抬到屋裏去!”


    周秋霽指揮一幹人等趕緊行事,餘光卻瞥見江映城坐在池邊,擁著大氅,兩隻眼睛直盯著她。


    “夫君也快迴屋吧,我叫人升了火,暖一暖就好的。”


    “這是怎麽一迴事?”他低沉地問。


    “什麽?”周秋霽一怔。


    “好端端的,人為何會掉進池子裏?”他凝眉道。


    她猶豫著要不要把事情抖落出來,但雪嬌表妹也是無心之過,想來,還是代為隱瞞一二為好,以免惹起無謂事端。


    “池上冰薄,小竹姑娘走路不小心,一腳便踏了個空。”


    “是嗎?”他顯然對她的話有所懷疑。


    “出事的時候,我和雪嬌都在場,你可問問她——”周秋霽轉身,目光梭巡,卻遍尋不見她的人。


    奇怪了,人呢?禍是她闖出來的,怎麽先跑掉了?


    忽然有些後悔,不該替這樣的人掩飾,這樣的人品,哪值得她幫忙說好話?


    “行了,別找了。”江映城道,“稍後我再問她。”


    “你快進屋吧,”周秋霽替他係緊大氅,“一會兒我到廚房煮碗薑湯給你。”


    她此刻的模樣真像他的妻,那般牽腸掛肚、語意溫柔,事後想一想,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亦有些怔楞,隨即打量著她,仿佛在猜測她的動機,但再怎麽理智,心還是被感動了,緊繃的俊頗微鬆拍了一下,什麽也沒再多說。


    江映城沒有陪她用晚膳,她想,大概又是跟蘇品墨飲酒去了吧。


    也罷,反正她也不是他名副其實的夫人,又何必管他?隻是,免不了要擔心他日間是否被凍看了,那樣寒冷的池水,他握得住嗎……


    “夫人、夫人,不好了”一名婢女勿匆跑進來,氣喘呀呀地說:“小竹姑娘她……小竹姑娘她-……”


    “怎麽了?”周秋霽猛地站起來,心間一緊。


    “大夫說小竹姑娘這幾天本就患了風寒,這下跌到池中症狀更嚴重,隻怕……性命不保。”


    “什麽?”她凝眸,難以相信自己聽到的消息。


    中午小竹披著那紅狐鬥蓬,還那般得意自在,怎麽轉瞬之間就這般光景?這不過是一場意外,意外而已……


    雖然她並不喜歡小竹,但此刻聽到這樣的消息,心裏還是著實難過。生命如此脆弱,活在天地間的人,不過如螻蟻,應當同病相憐。


    “走,快帶我去看看她。”


    話剛落音,簾外忽然傳來江映城的聲音。


    “見小竹?你還想害死她嗎?”


    周秋霽一怔,不敢確定自己聽得是否真切,他……何出此言?


    迷惑中,隻見他踱了進來,俊頗布滿怒色,銳利的目光像要把她淩遲一般。


    “你現在高興了?小竹或許不治而亡,正如你所願。”


    他在說什麽,為何她一個字也聽不懂?


    “都下去吧,我有話要單獨對夫人講。”他冷冷地對房內的婢女們說。


    婢女們連忙退去,連她們都感覺得到,將有一場劍拔弩張的喧囂。


    “周秋霽,我真沒想到你是這樣惡毒的女人”江映城劈頭就對她一陣斤罵,“你還真把自己當成正牌夫人了?我要納妾,與你何幹?犯得著這樣使手段對付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嗎?”


    “江映城,你真是莫名其妙”她聽得一頭霧水,卻忍不住反駁,“我使了什麽手段?我對付了誰?”


    他怒瞪著她,“小竹這樣嬌弱,又天寒地凍的,你怎麽下得了手?”


    “我?”周秋霽叫道。


    天啊,他不是神誌錯亂了吧?就算那丫頭是他的心肝寶貝,他也不該這樣冤枉她啊!


    “不是你還有誰?雪嬌都告訴我了——”


    她開始有點明白是怎麽迴事了,可她不敢想象,人心真有如此險惡……


    “雪嬌告訴我,是你把小竹推到冰池裏的,你為何到現在還不肯承認?”


    她原以為徐雪嬌隻是嬌蠻任性,沒料到對方比她想象的更加狠毒。


    但更讓她心痛的是他的話語,似萬箭穿心,惹得她遍體鱗傷。


    周秋霽咬住唇,“敢問夫君,我為何要推她?”


    “你不希望我納妾。”他答得幹脆。


    “我倆本來就是有名無實的夫妻,遲早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到昭平去,又何必嫉妒吃醋?”她心痛反問。


    這一間,仿佛把他問倒了,整個人僵立在原地。


    “江映城,你表妹的性子,你該比我清楚,”她隻覺得心尖在抽痛,“沒錯,在你眼裏我就是個殺人兇手,就因當年我無意撞倒了蘇品煙,所以無論我現在做什麽,我在你心中就是個冷血狠毒之人”


    她告訴自己不要哭,可是豆大的淚珠瞬息而落,視野一片模糊。


    江映城眼眸一凝,她的淚水暫時過製了他的惡言相向,然而,他終究還是維持著沉默。


    周秋霽扶著椅榻坐了下來,她真的懶得再解釋了,如果上天注定讓他倆成為仇敵,何必再多言?


    可她為何心如刀割?早知道他不會善待她、早知道他一直僧恨她、早知道他倆不會有何開花結果的可能,為何還曾經癡心妄想?


    是該清醒的時候了,人之所以會悲傷,就是因為妄想太多,丁段如一開始沒有期待,也就不會貪心地想得到什麽……


    她深深吸了口氣,“對不住,恕我不能履約了。”


    “什麽?”江映城不解。


    “我曾經答應過你,當年禦馬之事沒查清之前,我不會離開,可現在……我想到昭平去。”周秋霽拭去淚水,抬頭直視著他。


    他緊抿唇,沒料到她竟道出如此話語,不禁一時錯愕。


    “還請夫君給我一紙休書。”她淡淡地繼續道,“夫君若不成全,我會親自向皇上請命,皇上念在我姊姊的分上,想必也會答應。”


    這算威脅嗎?嗬,算吧。


    從前的她,斷不會如此陰險,可現在,為了脫身,她什麽都顧不得了。


    本來,她就是無辜的,因為對他心生了一點兒眷戀,逼迫自己心甘情願成為他的禁錮,現在想來,真是可笑!


    她默默付出的癡情,在他看來,都是無謂的累贅吧?


    與其如此,又何必……


    她看到江映城唇間囁嚅,仿佛想說什麽,卻又什麽也說不出來,她就與他這樣對峙著,天色越來越暗,就像兩人都景身於地獄中。


    “丞相、丞相——”忽然,管家在房外喚道。


    他們旋即迴過神來,隻覺得管家喚得緊急,一定出了什麽大事。


    “什麽事?”江映城高聲問。


    “小竹……”周秋霽不由得提心吊膽,“是小竹病情惡化了?”


    “宮裏派人來,”管家卻答道:“請夫人速速入宮呢。”


    她圓睜雙眼,難掩驚訝。


    “宮裏說了是什麽緣故嗎?”他也大為愕然。


    “貴妃娘娘不太舒服,皇上特許夫人入冷宮探視。”管家迴道。


    周秋霽聽後越發詫異,滿臉疑惑地看向他。


    江映城亦燮眉表示不解,過了半晌才說:“無論如何,皇上傳召,你就入宮一趟吧,管家,快拿我的大氅來,我陪夫人同去。”


    他要陪她入宮?


    這一刻,他的樣子還真像極了她的夫君,全身散發出一種保護力,仿佛鐵了心要替她遮風檔雨,之前所有的爭吵都煙消雲散了。


    周秋霽鼻尖再度微酸,告訴自己不要再因為感動而犯糊塗。


    他護著她,是應該的,因為此刻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護她,不過為著他自己的利益而已。


    “丞相,”管家支吾道:“方才劉公公說隻傳了夫人一個。”


    “怎麽,不許我跟著嗎?”江映城壁眉。


    “是……”管家為難的迴答。


    周秋霽心裏越發忐忑,不是說大姊已經去昭平了嗎?此刻傳她入宮,到底所謂何事?又勒令不讓他跟看,夜色又這般深了……


    江映城來迴踱著步子,仿佛也萬般擔心,一時想不出對策。


    “這樣吧,”最終,他決定道:“君命不可違,你先隨車輩入宮去,若子時他們還沒將你送迴,我自會做打算。”


    他的眼睛裏透出一種堅毅的光芒,忽然間,似給了她深深的安全感。這瞬間,她相信他的確與她生死相依。


    為什麽?真是諷刺,兩個仇敵居然可以聯合至此,上蒼給他們圈定的這種仇恨又親密的關係,到底是為了什麽?


    她係上披肩,步至門口,忍不住迴過頭來,望著他在燭光照映下忽明忽暗的身影,突地冷風拂過,她心底一陣寒顫。


    “我等你迴來。”他最後道。


    這樣的叮囑,本來應該讓她暖意融融,可為何卻像有一種訣別的意昧,聽在她耳裏,格外苦澀。


    周秋霽一直以為冷宮苦寒,沒想到這裏卻裝飾得如此富麗堂皇,比大姊原來居住的棲雲宮更華貴。


    她由太監引著,步入煙紗層層的內閣,這裏彌慢看一股清甜的香氣,雖是冬季卻猶如盛夏花開。


    “夫人請在此等待,娘娘一會兒就出來。”


    “敢問公公,娘娘到底生了什麽病?”周秋霽越發迷惑,環顧四周,隻感到氛圍清爽宜人,絕不像病人的居所。


    “無論什麽病,見了妹妹就全好了。”


    話音才剛落,便見周夏瀲笑意盈盈地從帳後走出來,傾國的姿容讓室內頓時更加生輝。


    “大姊——”她不由得叫道,心下微顫。


    上次見到大姊,是她與江映城訂婚之時,那時候她入宮謝恩,載著她的步輦何等風光,與今日這偷偷摸摸的境況猶如天壤之別。


    “聽說,如今整個夏楚,大紅袍也不剩幾株了,”周秋霽奇道:“怎麽大姊這裏……”還有此等名貴茶葉。


    “前日的貢品,隻有這幾罐子,闕宇全拿到我宮裏來了。”周夏瀲笑道。


    她一怔,大姊真是好大的膽子,竟敢直唿皇上的名諱,這該是有多大的榮寵才敢如此?


    “大姊與皇上……”她越聽越詫異。


    “這裏雖是冷宮,可我卻覺得與外麵差不多。所以我決定,要永遠住在這裏,跟闕宇在一起,不論名分。”


    “可我日前聽說你去了昭平?”周秋霽忙問。


    “迴去了,又迴來了。”周夏瀲點頭,“我發現我離不開他,既然離不開,又何必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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