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勢才剛剛開始變得猛烈,並沒有衝掉地麵上那道血色拖出的長長的痕跡。


    那代表著他在摔落下來的那一瞬間甚至沒有立刻死去,而是痛苦的掙紮著,掙紮著想要活下去。


    明明經曆了那些痛苦,他卻依舊對世界滿懷憧憬,可明明相信著美好,卻沒能得到應有的迴報。


    明明……走下去……他會遇到愛他的人……


    可現在,他卻似乎能看到那瞪大的雙眼中,殘存的痛苦,掙紮,留戀,不甘……


    男孩呆呆地站在雨中目視著這一切,仿佛一尊石刻的雕像,一動不動。


    而在他的身後,白發少女眼神暗淡,貝齒緊咬。


    哪怕早已有了足夠的心理準備,可當這一幕真正呈現在麵前時,她依舊感到心髒仿佛被一柄利刃劃開。


    她抬起手,輕輕捂住心口。


    看著這一幕,她仿佛……想起了姬子老師。


    英雄燃燒自身,為他人照亮長夜,為後人開辟道路,這固然是偉大而又值得歌頌的。


    可,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姬子老師那樣壯烈的逝去,犧牲後還能有許多人為之緬懷。


    更多的人,根本沒有舉刀向天的能力。


    有時候,死亡不是最可怕的。


    遺忘,才是最可怕的。


    大多數人,大多數掙紮在崩壞下的普通人,他們或許也有著善良,熱情,有著如姬子老師一樣美好的品格,可卻就是這樣悄無聲息的死去,沒有任何人為之見證,甚至沒有任何人記得。


    沒有什麽衣冠塚,甚至沒有一個像樣的墳墓。


    這樣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


    她似乎又想起了那個成為千人律者的女孩兒,他的家庭逃脫了崩壞,卻沒能逃脫人類的惡意。


    她,她們,一直都很清醒,哪怕擁有再強大的力量,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世間的惡意,人心的惡意,依舊難以祓除。


    對於這些,真的很難改變,可也正因如此,她才會盡力的去改變。


    正因為世界本不美好,所以,她才會,與大家一同去努力改變這個不完美的世界,努力在這條守護美好的道路上繼續向前。


    可……小洛椫呢?


    那時候的他……還僅僅是個年幼的,孑然一人的孩子啊。


    沒有親人,沒有同伴,一顆幼小的心,卻要獨自去麵對這一切。


    ……


    忽然,在她的視線中,那個一直一動不動的男孩兒挪動了腳步。


    他緩慢的,機械般的走到那具屍體前,滿是血絲與汙泥的雙腿無力的軟倒,早已摔得血肉模糊的膝蓋,再一次磕到了堅硬的地麵上。


    但他的表情卻沒有任何的變化,仿佛一個麻木的人偶,瞳孔中……沒有一點光。


    就那麽靜靜的跪坐著,雙手垂在地上,低著頭,一動不動。


    時間開始緩慢的,惰怠的蠕動。


    雨勢不減,從夜晚下到白天,又從白天下到夜晚,天空始終被沉重的黑雲充斥,一片混沌。


    而這一夜又一天,他始終跪坐著,沒有任何的動作。


    沒有進食,他的體力逐漸耗盡,淋著暴雨,他的體溫開始下降,未用藥物,他的傷口開始感染……


    可他一動不動,始終如此,仿佛一個死人。


    又是不知道多長的時間過去,也許並不長,卻無比的漫長。


    終於,男孩兒的意識開始逐漸消弭,早已朦朧的視線,徹底黑暗了下去。


    死亡,宛如某種冰冷粘稠的物質,緩緩將他包裹,淹沒他的口鼻,令他窒息。


    可就在死亡到來的前一刻,一個聲音卻憑空響起,不僅被男孩聽到,也被一旁的琪亞娜清晰的聽到。


    而那個聲音,卻是來自他的心底,隨即湧入腦海,令他的意識重新清醒。


    【你難道……甘願就這樣死去嗎?就和他一樣。】


    【他逃脫了怪物的利爪,卻最終沒能逃脫同類的迫害。】


    【比起那些怪物,那些災難,你覺得,誰,才更應該受到懲罰?】


    “……”


    男孩兒原本幾近閉闔的雙眼再度微微睜開,而在他的視線中,不知何時,四周早已圍滿了一雙雙暗紫色的眼睛。


    當漫山遍野的怪物齊齊聚集於此,而遠方的海麵上似乎響起更為恐怖的嘶吼時,連雨水,都悄然帶上了一抹黯然的紫色。


    【這不僅僅是那些施暴者的錯,更是那所有對這一切冷眼旁觀的人的錯,是他們所有人,一手締造了這場悲劇。】


    【你難道就不想……讓他們全部,付出代價嗎?】


    那不斷響起的聲音中,帶著某種可怕的蠱惑力,因為它遵從著被施予者的渴望,將他們已然極端扭曲的情感,化為實質。


    這就是……成為律者的,第一步。


    “這……”


    琪亞娜震驚的感受著這片區域已然突破臨界值的恐怖崩壞能,而更讓她震驚的,是小洛椫身上那股愈發濃鬱的,屬於律者的氣息。


    這,怎麽可能?


    【來吧,把這具身體交付給我。】


    【我會代替你,完成你的願望。】


    那聲音仿佛毒蛇的低語,誘導著他將禁果吃下,踏入再無迴頭的地獄。


    核心正在逐步凝聚,而海量的崩壞能也隨之湧入,修複著他的傷勢,改造著他的身體,影響著他的意識。


    可就在他的身體與意誌馬上就能夠與核心徹底同步之時,男孩卻毫無征兆的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然後,他的聲音同樣在心底響起,仿佛在迴應那個低語,隻是這道迴應,卻滿含著完全不像是屬於一個孩子的冷漠,令低語的惡魔,刹那失語。


    “我要怎樣……不需要你來插嘴。”


    ——


    在少女震驚的目光中,原本他身上高漲的律者氣息在這一刻忽然趨於停滯,隨即竟然如同漏氣的皮球一般瀉去,而那還未成型的律者核心,也一同支離破碎,消散無形。


    如果是以前的琪亞娜或許感覺不到,但在剛剛,她察覺到了一縷屬於繭的意誌降臨在了這個男孩的身上。


    “普羅米修斯……是它出手幹預了嗎?”


    她的眼中滿是不可思議,這個看起來幼小又脆弱的孩子,竟然憑借自己的意誌阻撓了律者降臨在他身上的意誌,再加上普羅米修斯的幹預,竟然硬生生阻斷了他成為律者的過程!


    換句話而言……


    曾經,神明向他賜下了一次機會,一次向一切複仇的機會。


    但,他拒絕了。


    或許在察覺到那股力量的一瞬間,他便明白了成為律者意味著什麽。


    那……不是洛雙想要看到的自己,也……不是他,想要看到的自己。


    但屬於律者的意誌已然與他融合,這一點已經無法逆轉。


    【你在做什麽?!你瘋了?!】


    【為什麽不肯接受?!難道你就想要一輩子活在這種懦弱裏?!】


    【等等……你又在做什麽?!】


    律者的意誌忽然發現了不對。


    由於崩壞能的改造,他原本便異於常人的精神意識發生了變化,變得更為特殊。


    他並非不恨,恰恰相反,他甚至比那個律者的意誌更加明白自己的恨意有多麽強烈,而這些憎恨,就是滋生它存在的土壤。


    也正因如此,他明白,自己根本無法將它控製住,隻要它反應過來,依舊能夠強行奪走這具身體,他現在不過是憑借自己先來者的優勢強撐著理智而已。


    於是在察覺到自己精神意識發生變化的第一刻,他就果斷的做出了選擇。


    切割。


    他將自己所有的怨毒,對一切的憎恨,早已被世間的惡意侵蝕的殘破不堪的那部分精神,全部切割了下來,如同用手將身上腐壞的肉一條條撕掉。


    隨即,琪亞娜便感覺到,在他的意識中凝聚起了五條鎖鏈一般的東西,它們被從那些恨中抽離出來,然後又將其一層層束縛,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掙紮與拉扯後,將其徹底拖入意識的深處。


    直到將這一切全部做完後,他的目光才重新變得空洞,仿佛三魂丟了七魄。


    他看向四周,那些怪物們早已作鳥獸散,仿佛隨著他律者化的失敗,它們也對他失去了興趣。


    他又望向地上那具冰冷又僵硬的屍體,張了張嘴,卻隻得無言的沉默著。


    或許是因為操作的太過粗暴與急促,他感覺被自己切割掉的,或許不僅僅隻有恨意。


    也許……還有些與人交流的能力……


    沉默了很久後,他趴伏在地上,用雙手,開始刨起被雨水鬆軟了的泥土。


    他仿佛一個機器人般無休止的刨著,哪怕十指血肉被磨爛也沒有停歇,直到那個坑洞足以放下一個人的身軀,他停止了挖刨,將那具已經幹癟的身體,用力的推進坑中,小心的掩埋。


    當一切終於塵埃落定,他靜靜的站在那個簡陋的土包前,似是沉思,似是默哀。


    然後,他轉頭,望向一個方向。


    呆滯的雙眼,逐漸,被猩紅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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