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煙鎮。


    一年又一年.


    宋延肉鋪周邊鄰居換了又換,他及時雨的名聲頗為響亮,再加上被“赤炎郡主”稱為義父,更是使得正邪兩道、江湖遊俠、朝堂官員不時往他這邊跑。


    而每年,無論多忙,赤炎郡主總會抽空來陪他幾天。


    期間赤炎郡主也試過給義父找個伴兒,卻失敗了;她又嚐試給義父安排一些美婢,依然失敗。


    然而,這位郡主卻是真真正正把義父的話聽了進去,她不再拜火,也不再給手下安排火種修煉


    火停歇的時候,她感到了虛弱,難受,不適。


    可數月之後就恢複了。


    這一恢複,她就感到心中戾氣、煩躁都在褪去。


    一股軟弱感,恐懼感隨著升起。


    於是,赤炎郡主又裹上遮麵鬥篷,變成了鐵妞來到了寒煙鎮。


    鎮上幾個孩子正苦兮兮地蹲在逼仄牆角,今年天氣反常,大批牛羊染上奇怪的“熱疾”,死了許多,所以這些孩子的口糧自然也少了。


    赤炎郡主看著那些孩子,不知為何心中生出了一絲悲憫,她上前耐心詢問這些孩子的狀況,普通百姓的生活,然後從兜裏掏出幾塊糖給了孩子。


    孩子們接了糖,歡天喜地去了。


    赤炎郡主起身,歎息,一側頭,卻看到了不遠處肉鋪前的義父。


    飯依然是麵條。


    肉絲不少。


    可從前鐵妞鐵牛爭著搶著吃的肉絲,對於如今的赤炎郡主來說隻是最最普通的菜肴。


    飯後,赤炎郡主熟練地燒水,端了個小矮凳坐下,為義父洗腳。


    洗著洗著,她一抬頭,就看到了男子兩鬢黑發中的幾縷斑白。


    赤炎郡主低下頭,輕聲道:“認識義父也有十五年了。”


    宋延道:“你年年來,難得孝心。今日,我更是看到了善心。”


    赤炎郡主雙手掬水,連續潑灑在宋延小腿上,又認真抹著,同時歎息道:“蕭宜之沒死前,我天天做夢,夢裏不是他殺了我,就是我殺了他。現在他死了,我的夢也不做了。”


    說罷,她又道:“義父說的沒錯,那火果然有問題,自不用之後,我覺得心性也在變得正常.”


    宋延道:“是想做點什麽嗎?”


    赤炎郡主點點頭,道:“西驤王乃石原國西地的王爺,名為王爺,實為君王,隻因這石原國早就名存實亡,天子形同虛設。我若想做,就一定能做。”


    宋延道:“你和鐵牛關係怎麽樣?”


    赤炎郡主道:“他太過耿直,恨也直,愛也直。易受奸人蒙蔽。不過我有心腹在他身邊,一直保護著他。”


    宋延聞言,一時不知說什麽好,許久隻道一句:“若是倦了,早早把自己嫁出去,或者來寒煙鎮住下吧。”


    赤炎郡主苦笑著搖搖頭,道:“不過聯姻而已,我若離去,小誠必定出事,西驤王大權也定然旁落。


    至於來寒煙鎮長伴義父身側,確是我所願,可江湖朝堂,又哪裏能由得一個赤炎郡主去任性呢?


    既入此局,身在此局,唯死.方能解脫。”


    宋延忽的安靜下來。


    他在赤炎郡主身上竟然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同樣進退兩難,同樣心存善念,可這善念卻因為身不由己而不得不變為惡念。


    郡主如此?


    他豈不是也如此?


    寂靜的小屋裏,隻剩下嘩啦啦的水聲。


    許久,宋延抬手輕輕揉了下赤炎郡主的頭發,道了聲:“好孩子。”


    赤炎郡主道:“水涼了,我給義父擦腳。”


    宋延道:“過不下去了,就來我這兒,記住了。”


    赤炎郡主從這話裏聽到了純粹的疼愛之意,那是長輩對晚輩的疼愛,很真,並不摻雜別的。


    雖然義父一介凡人,除了點殺豬練出的力氣,以及兩手莊家把式之外,再無別的,更別說權勢了,但這感情卻讓赤炎郡主心中微暖。


    她笑了笑道:“一定!”


    轉眼又是數年過去。


    宋延安安穩穩,優哉遊哉地住在這小鎮上。


    他的心也隨著時光而安定下來。


    他自己做了一個藤椅,一到晴天就躺上,搖搖晃晃,聽著“吱嘎吱嘎”聲響,以及風吹葉海的簌簌聲,聞著四季皆異的花香,安度流年。


    寒煙肉鋪周邊也早種下了一棵棵樹,杏樹,桃樹,柳樹猶多。


    春日勝景,造景自以單色為上,再以“君臣相佐”。可肉鋪周邊,卻是大紅大綠庸俗不堪,這自不抵文士風流,卻有市井紅塵氣息。


    常有頑童嬉戲樹下,繞著他那藤椅喊著“叔叔”,慢慢兒又有人開始喊“爺爺”。


    而往年受了他恩惠的人,有不少迴來了,他們也許並不順路,可經過寒煙鎮時,總會繞來。有給他送金銀的,送美酒的,送美食的,送丹藥的,林林總總,什麽都有。


    更離譜的是,還有人當了殺手,專門跑來問他“要不要殺誰,可以幫他免費殺一次”;還有人跑來,說他在周邊威望頗高,又是赤炎郡主義父,何不暗中組建勢力,定然一唿百應。


    又一尋常清晨。


    宋延在兩個雇傭小夥子的幫助下,宰了豬,如往常般開始賣肉。


    遠遠兒,就有一老人跑來,笑著道:“李老板,兩斤排骨!”


    宋延認出那老人,笑道:“今兒發財了?”


    老人歡天喜地道:“吾兒脫了奴籍了!是西驤王下的令!除了這個,還有好多哩。就連靈田的租息也明碼標價地公布出來了!”


    宋延笑道:“那確是好消息。”


    西驤王治下奴籍和別處並不同,此處奴籍之人便如牲畜,甚至可以被人宰殺進行祭祀。之前沒那麽多奴籍,權貴就會尋釁滋事,讓些人擔上事兒,然後把他變成奴籍。


    至於靈田租種,以往一直是黑幕滿滿,因為不透明。過去人們有牛羊牧放那還好,可最近這些年,牲畜的熱疾越來越嚴重,想要治療需要花費大價錢,轉種靈田已經變成了更好的選擇。


    此間田土以沙田居多,根本不宜種植,但靈田卻是例外。


    但靈田多在權貴和官府手中,租金一田一價,一人一議,沒錢可借,利息極高,如今能夠規範價格和利息,簡直是天大的喜事。難怪這老人開心,這是看到了活下去、日子好起來的希望了。


    “魔女!赤炎魔女!她要我們怎麽活下去?!她怎麽可以給靈田標價?她憑什麽?”


    “是啊,大哥,她當初還是我們扶上位的,現在呢?這是翅膀硬了,根本看不起我們。這哪是廢除奴籍啊,這是在打您的臉啊。”


    “大哥!”


    “大哥!”


    奢華的屋子裏,一群權貴圍繞著個將軍,你一言我一語。


    那將軍威武雄壯,正是對西驤王有“從龍之功”的大將——丁光讚。他也是如今西驤國大將軍。


    丁光讚聽著老兄弟們嘮叨,皺眉道:“標個價?也不至於活不下去吧?少納一房小妾不就是了?”


    旁邊人哭訴道:“哪是一個標價,哪還有許多配套的手段呢,這是要把我們往死裏整啊。”


    “大哥,她不讓我們人祭,可我們例來都是祭慣了的。老祖宗在地下還等著奴仆呢?現在沒人祭,老祖宗也沒人陪了。這這不是不孝嘛!”


    “是啊,大哥!”


    丁光讚聽得煩躁,道:“別吵了!赤炎郡主還是頗有幾分雄才大略風範的,她變法之事有找我聊過。我說你們,哪個家裏沒錢沒糧?至於老祖宗,以後用紙人替代便是。”


    空氣安靜了下。


    一部分人默默地退了出去,眼神彼此交觸。


    待到僻靜處,一人冷冷道:“丁將軍被那魔女蠱惑了。”


    另一人道:“如今怎麽辦?”


    再一人道:“你們還不知道吧?那魔女背棄了聖火教。”


    “背棄又如何?如今她大權在握,手握兵權。”


    “嘿兵權?真打起來,兵多有什麽用?遇上兇悍的,那就是一觸即潰,再多也沒用。”一名神色陰鷙的男子招了招手。


    幾人圍去。


    那男子道:“我在外尋到了聖火教使者,那赤炎魔女背棄了,我們.可以加入啊。”


    幾人眼珠咕嚕嚕轉了起來,氣氛有些凝固,直到一人拈須笑道:“妙!”


    眾人哈哈笑了起來,個個稱讚。


    聖火雖然有些可怕,但為了自己的利益,可怕一些又怎樣呢?


    數年後.


    睡夢中,一塊濕布陡然蒙在了大將軍丁光讚臉上。


    丁光讚“嗚嗚”叫著,可他感到有許多人壓在他身上,讓他無法喘息。


    慢慢的,他不再掙紮,臨死前他聽到熟悉的聲音。


    “大哥,別怪我們,要怪就怪你被那魔女蠱惑了。”


    於西驤王所在國度而言,大將軍之死算是個大消息,諸多仵作皆去檢查,證實了大將軍乃是夢中自然死亡,想來是曆來征戰舊疾所致。


    國主扶棺,郡主相行,送至郊外風水寶地厚葬


    但棺槨才下葬,赤炎郡主就察覺了不對,她目光轉過四周,看到山野裏探出了一道道黑影,那是一個個黑袍蒙麵人。


    那些人縱然蒙麵,卻也眼神猙獰,而周身更是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赤炎郡主自有極多護衛,她鎮定自若地發號施令。


    然.兵敗如山倒。


    寒煙鎮,再次迎來了一匹快馬。


    騎士敲鑼打鼓,吆喝著:“魔女被捕,七日後行刑!靈田妖法,逆天而行,從此廢除!”


    “魔女被捕,七日後行刑!靈田妖法,逆天而行,從此廢除!”


    鎮上,百姓們懵了,有血氣方剛的少年衝出去,怒吼道:“靈田法不是妖法!!”


    官兵頓時上前鎮壓。


    可緊接著,更多百姓衝上了街頭。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當街頭出現不少百姓時,更多的甲士也出現在了遠處。


    鐵甲在陽光下刺目生寒,令人膽寒!


    為首將軍正是這些年駐紮在此間保護赤炎郡主義父的將軍,那將軍怒吼道:“莫要惹事,莫要惹事!!”


    他揮舞著刀,人群頓時嚇得散開。


    而這將軍則是領隊一路來到了寒煙肉鋪前,看著還在鋪前揮刀剁骨的老者,停下腳步,行了個禮,道:“李老先生名為屠夫,卻是個敞亮人講究人,現在本將來做什麽,您應該知道吧?”


    宋延放下刀具,平靜道:“知道。”


    將軍道:“您知道就好,這些年我們也算認識。對您,我私人還是很佩服的。既然如此,就都體麵一點吧。”


    宋延淡淡道:“你想怎麽做?”


    將軍道:“上麵有令,押送至晴陽城,七日後,隨魔女一並處死。”


    宋延道:“七日?那時間還挺趕的。”


    “可不是嘛,現在就得走了。”將軍無奈揮揮手。


    他身後士兵端來一壺美酒。


    將軍道:“給您壯行。”


    宋延擺了擺手。


    將軍也不勉強。


    士兵將美酒端迴,又有人拿著鐐銬上來,看了看將軍。


    將軍歎了口氣,旋即揮手。


    那鐐銬,很快就鎖在了宋延雙腕。


    宋延也走入了囚車。


    他靠在囚車的欄杆上,仰頭看著悠悠浮雲,似乎在思索什麽。


    路兩畔,百姓有哭送,有怒罵,善念惡念交織一處,覆籠他身,變幻莫測。


    赤炎郡主因善而得惡,這是善有惡報麽?


    他做了這許多善事,得了許多善報,可卻也得了惡報,這算是什麽?


    這將軍,又有得選麽?他若不鎖自己,他就得死。那他是助紂為虐,滿心惡念麽?


    孰善?孰惡?


    有心為善卻為惡,那便不是惡麽?無心作惡亦為惡,那自然也是惡。有心無心,和善惡並無關係,皆是身不由己。可身不由己,又豈是善惡的推托之詞?


    善有善報亦有惡報,惡有惡報亦有善報,以善因索善果實是天大笑話。


    其實吧.


    善也純粹。


    惡也純粹。


    心隨念動,境由心生。


    善念生時,便是佛;惡念生時,便為魔。


    但你看我左臉右臉,一邊善一邊惡,那我到底是佛還是魔呢?


    七情六欲總隨身,善惡不定由心動。


    皆不是。


    不過真我而已。


    赤炎郡主動了善念,遭了惡念,這將軍起了善念,又起了惡念,善念並未引來惡念,善念也並未變成惡念,一切皆因世事變幻人心莫測,如是而已。


    “蠢貨.”


    囚車裏的老者忽的哼唧出一句話,繼而喃喃道,“讓你不拜火,你怎麽連手下也不讓拜了呢?讓你多行善,可沒讓你不作惡啊?該利用的力量不利用,反倒是讓給了敵人,束手束腳,否則何以至此?”


    “真是.真是哼哼哼,桀桀桀,哈哈哈哈哈!!!”


    “真是蠢的一塌糊塗!”


    宋延長舒一口氣,隨意扯開手上的枷鎖,撕開囚籠,華發變黑,蒼老麵容迴少年,然後在周邊士兵,百姓震驚駭然的目光裏,將視線投向了將軍,淡淡道了句:“蕭明蓉有我撐腰,將軍想要改旗易幟,還是再等等吧。”


    他負手而起,如虹化光,激射遠處。


    很顯然,西驤國也有修士和傳訊石。


    當宋延來到晴陽城前時,城外早就聚集了精兵,最前則是些身上散發著強大氣息的黑袍人,高空竟還有修士浮空而立,周身火光微揚。


    後方權貴則是仰頭看著天邊孤身前來的一人,彼此交頭接耳,似乎是做最後的商議,商議著由誰去和這修士說。


    他們是真沒想到那在寒煙鎮一待數十年的屠子,竟然是修士。


    可那又如何?


    縱是修士,卻也抵不過他這邊的諸多軍隊,拜火使徒,以及聖火教使者。


    宋延掃了一眼黑壓壓的眾人,無意多言,隨意抬起一根手指。


    手指按下。


    天地按下。


    數千的甲士,拜火的使徒,聖火教的使者,始作俑者的權貴,皆如螻蟻被一瞬碾爆。


    死!!!


    月餘後.


    西驤國血雨腥風,一眾權貴被連根拔起,靈田法,廢奴製再無阻礙。


    一切隻因神秘修士。


    赤炎郡主得了那修士幫助,從原本的死囚一舉變成了真正的無冕之王,權力再無掣肘,一言可定生死。


    然這樣恍如女王般的赤炎郡主卻正在發呆。


    她今年已然三十九歲,然保養得當,依然是風姿絕倫的美婦。


    但這美婦卻呆呆看著眼前少年郎,許久喊出一聲:“義父。”


    她其實已經喊了許多遍,可每一次喊都忍不住呆一下,想到自己為其洗腳許多次,又孤室同住,實是心情複雜無比。


    宋延道:“此非我本來模樣。”


    赤炎郡主又是一愣,然後輕聲道:“那義父本來模樣如何?”


    宋延道:“你若看到,知道,便是沾了天大因果,此後怕是西驤國忽有一日就遭了滅頂之災。”


    赤炎郡主沉默了下,道:“女兒知道了,女兒不問。”


    宋延道:“我本悟道而來,如今已然悟得,你求複國變法,亦是求有所得,皆大歡喜。你我情緣也該斷了。”


    赤炎郡主咬著嘴唇,她心底很想說一句“我願追隨義父身側”,可是西驤國的變法還需要她去推動,舊的權貴已然死去,未來完全在她掌控之中。她若一走,西驤國必然陷入更大的戰亂。她不能走。


    “義父!”


    赤炎郡主忽的忘情地撲入少年懷中,臉頰死死貼緊少年胸膛,閉目,兩行淚水自然地流落。


    宋延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發,一如當年撫著那跌落在雨中護著弟弟抱著頭的女孩。


    “我舍不得你!”


    赤炎郡主哭著道。


    她雖然在哭,但是這話卻並非挽留。


    她知道,義父一定會走,就如她一定不會走。


    她隻是情難自禁罷了。


    “世上哪有不散的宴席呢?不過早晚罷了。此時分別,正是剛好。蠢姑娘,別哭了。”


    宋延寵溺地抱了抱她。


    赤炎郡主鬆開手,抬手抹去眼淚,深吸一口氣,下一刹她已麵容冷峻,恢複了上位者的威嚴。


    她退後兩步,道:“恭送義父。”


    下一刹,她麵前少年已化虹光去遠。


    赤炎郡主閉目站立良久,這才轉身走出由陣罩覆籠、玄玉催動的院子。


    院外,一行行死士正站立著,他們每個人身上都燃燒著火,神色都頗為猙獰。


    “郡主!”


    “郡主!”


    死士拜首。


    赤炎郡主揮手冷冷道:“清查反變法餘孽,一旦尋到,格殺勿論!今後我乃拜火教聖女,餘下妄言拜火者,死!”


    “是!”


    死士們往各處散去。


    朝陽的光才投落這座經曆了血洗的城市,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晴陽城將迎來更好的未來。


    月餘後.


    一處無相古族玄氣充沛之地。


    被選中的三名天才,乃至是一名無相古族少年皆是麵露絕望。


    “不行!真的不行!”


    “學不會,這法術根本不可能學會!都三十年了,沒有絲毫進展!”


    “之前比不上的師弟師妹都已經突破絳宮境了,快一點的都快到絳宮中期了,我我是荒廢了數十年時光!”


    唐嘯平皺眉看著遠處的四名天才。


    這些年,他用盡各種手段,海量資源,言傳身教,卻怎麽都無法讓這四人學會法術。


    不!


    也不能說沒有進展。


    隻能說進展極慢,這四名天才花費了三十年時間,隻將《玄山三疊》的起手式給學會了,而“三疊”也能完成一疊。


    按照這速度,其實再花個三十年,定能學會。


    可那還有什麽意義呢?


    法術沒練完,人已將死,壽元將盡。


    這是白白耽誤了時間啊。


    遠處


    唐嘯空道:“老四,你這天地不容的法子,終究還是奇巧淫技啊。”


    唐嘯平長歎道:“三哥,不是奇巧淫技,隻是悟性不夠。”


    唐嘯空笑道:“那古代修士悟性就很強了?這不過是哪個和你一樣的老修士閑來無事,鑽研出的法子。威力強雖強,可其實也就那樣。耗費時間多,還不如絳宮某一宮的血脈法術。”


    唐嘯平忽道:“寒兒呢?”


    唐嘯空道:“寒兒那是模仿。”


    唐嘯平道:“你真覺得是模仿?”


    唐嘯空沉默了,許久道:“隻能說模仿的比真的還真。”


    唐嘯平道:“他不是模仿,他已經會了,有人一炷香能悟,有人三十年悟不得,蒼天予人之悟性,差異何其之大!真是大如雲泥之別!”


    老者仰天長歎,感慨萬千。


    《玄山三疊》、《沉艮連山法》、《三步叩天》這些天地不容的法子,小寒能練,古修士也能練,可偏偏如今的天才練不得,這是什麽道理嘛!


    想到這裏,唐嘯平忽道:“小寒最近在做什麽?在姑射山修煉嗎?”


    他不是真的想知道宋延下落,隻是很好奇那樣的天才日常會做些什麽。


    唐嘯空麵露古怪之色道:“他他在凡間小國當屠子。”


    唐嘯平愕然半晌,然後幾如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要炸起來,他幾乎是咆哮起來:“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三哥,這你也不管?那麽厲害一個天驕,他怎麽能.”


    老者還沒說完,就已被唐嘯空打斷了。


    “老四,你覺不覺得,在凡間小國當屠子這種行為,有點兒像我們突破過程中的某一步?”


    唐嘯平愣了下來,然後連連擺手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


    唐嘯空道:“寧心老祖讓我們莫問他事,這已經足以說明許多了。”


    唐嘯平道:“奪舍重生,還是老祖!


    風城子,還是枯竹老人?


    總不會是寒星姑奶奶吧?”


    唐嘯空道:“如果是這樣,他完全可以和我說,和任何人說.”


    唐嘯平道:“無論風城子,枯竹老人,還是寒星,他們都已失蹤,他們的經曆我們也無法理解。可魂閾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還隻是我們遇到的。若是在更恐怖的地界失了記憶,也並不奇怪。”


    唐嘯空道:“若他真是,那.那他輩分這麽高,下一次聚會,給他找誰當道侶?”


    兩人麵麵相覷,忽的唐嘯空似有所感,幽幽道了聲:“他迴姑射山,坐到玄心去了.另外,他還提醒我,說那獻祭之火危險越來越大,範圍越來越廣。”


    唐嘯平:


    須臾。


    念頭傳遞.


    如今無相古族族長唐嘯宣再一次得到了有關宋延的信息。


    唐嘯空道:“族長,要不要去雪國看看?”


    唐嘯宣淡淡道:“不就是獻祭魔嬰麽?苦海魔嬰,平日裏想遇都遇不到,我這是在等它出世,以祭煉煞器。”


    身為無相古族族長,怎麽可能對下麵的事不知道?


    每一樣災禍擴大的同時,必然伴隨著某個大人物的默許。


    唐嘯宣早就知道了。


    所以在上一次宋延傳達信息時,他才無動於衷。


    如今,也是無動於衷。


    不過,在聽到宋延已然坐在姑射山玄心,可能是族中老祖時,他還是有了些新的想法。


    他可以不在乎一個天才的提醒,但不能不在乎一個“可能老祖”的提醒。


    想到這裏,他又閉目一念,將信息傳遞給了另一邊。


    寧心老祖,唐寧心。


    一襲青衣如洗,嬌容平靜似神女,氣質恍如百年靜封的古池,縱是世事如風,也吹不起她心頭的一絲波瀾。


    此時,她正盤膝在祖脈天池,手掌撥水,眸光和池中陰陽玄龍彼此而對,似在辨別著那來自遙遠先祖的“神諭”。


    水天交匯,人與水匯,她好似徹徹底底地容於這方天地,而這方天地也因她的氣質而變得彷如靜止。


    她是如今坐鎮無相古族前輩中,除族長外唯二的神嬰老祖。


    因其與陰陽玄龍存在著默契,縱是所有神嬰老祖都已離去,她依然會坐鎮族中。


    在聽完唐嘯宣所言的有關“雪國獻祭魔嬰”以及“有關那小家夥的猜想”後,唐寧心迴應道:“他身上有風城子的氣息。”


    唐嘯宣念頭傳來:“那就對了,風城老祖最擅魂術,他死裏逃生再行奪舍然後歸來的可能最大。記憶丟了,也屬尋常。想來他還有不少奇遇,所以算是因禍得福,奪舍之後,悟性天資,更上層樓。”


    兩人都沒提“無相麵具”的事。


    “無相麵具”是極其特殊的存在,能夠留下神嬰念頭的無相麵具也就那麽幾個,風城子那一脈的自然是其中之一。


    而在他們看來,風城子極可能是在自家一脈的無相麵具中動了手腳,然後在生死關頭,不知怎麽利用血脈神魂聯係,逃迴了無相麵具,從而奪舍了自家後輩。


    這事兒,實在是不厚道的很。


    唐寧心道:“他是不是風城子,並不重要,我已卜卦,他的存在對我無相族乃是吉。”


    唐嘯宣道:“你反噬若過,為我測一測雪國魔嬰一事.”


    唐寧心道:“此卦不小,需再等待。更何況,近些日子冰鏡荒原魂閾似又要開啟了,我需得先卜算一番適宜的摘寶人,然後提前準備起來,此番不能再錯失摘取煞寶的良機了。”


    唐嘯宣道:“你一旦卜出,我立刻讓人去將適合的摘寶人全部抓來。”


    說罷,他忽的又停頓了下,道:“之前我沒想法,可如今我忽然覺得獻祭魔嬰和這冰鏡荒原魂閾會否存在什麽聯係?”


    唐寧心道:“莫急,待我卜後再說。”


    唐嘯宣轉迴話題道:“若那小子真是風城老祖,那下次聚會,他道侶如何安排?”


    唐寧心道:“老東西配老東西,他是風城子,我當他道侶便是。”


    說罷,青衣神女輕歎一聲:“故人凋零,難得見到能活著迴來的故人,縱是前世無緣,這一世.便讓我守著他,看著他。就當守著我無相古族的未來了。”


    唐嘯宣沉默了下,道:“也好,看他境界了。他若真是風城老祖,又得了大機緣,坐在玄心上總歸要有個說法。


    風城老祖最擅魂爆術,他若是,此番必有所為。如此,我族中藏著的那一杆萬魂幡,也可物歸原主了。”


    姑射山,玄心。


    此玄心雖非煞地玄心,但宋延也再非單一的鬼玄根。


    地玄根,足以在此處完成紫府境突破。


    不過,他還需要一些東西。


    無相古族規矩,想要從族中拿取東西,要麽提供貢獻點,要麽以物易物。


    宋延哪兒有物?


    不過,喜公主有不少。


    在知道宋延需要的物品乃是囊括五行、煞氣、神魂、因果在內所有“白洞晶玉”後,她麵露古怪之色,卻還是去照做了。


    這些東西極度珍貴,可無相古族的底蘊就在這裏體現出來了。


    別處沒有,無相古族有。


    安排完這件事,宋延又叫來了汪素素,安莉,魚玄薇.


    然後,他當著安莉的麵,抬手畫血奴之符,刻在了汪素素眉心,又刻在了魚玄薇眉心。


    無論汪素素還是魚玄薇都已是偽府之境。


    可這兩人卻完全無法反噬宋延這個絳宮後期。


    “這是血奴古符,以我精血可養身魂,提升修煉速度,可生死也全然操之於我一念。她們會知道我不少秘密,所以我必須用這符進行控製。”


    說罷,宋延微微垂眸,輕聲道:“安莉,你認識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安莉淡淡笑了笑,溫聲道:“師兄認識的那個人,也不在了。”


    她踏步上前,昂起俏臉,道:“既然這血奴古符這麽好,我也想要。”


    宋延愣了下,閉目沉吟許久,也終究緩緩地抬起了手指,點在了安莉眉心,點在了曾經脆弱的愛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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