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刷!


    金甲少年被拎在半空,在經過了短暫的呆滯後,總算反應了過來。他略作掙紮,發現力量盡失,旋即迴憶起剛剛聽到的那一句“你個蠢東西”,忽的周身一激靈,下意識地便側頭看向那突然到來的妖族老祖。


    宋延在臉上一抹,那張平平無奇的李大夫臉龐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劍傷縱橫的臉龐。此時的他乃是章韓,章韓並不會狐妖幻術,所以他也隻是利用一些藥物學的常識,稍稍修複了臉龐,如是而已。


    “前輩.嘿.嘿.”


    金甲少年居然直接嬉皮笑臉起來,問了句,“您打哪兒來的?這怎麽突然冒出來了?”


    “倒是個會蹬鼻子上臉的臭小子。”宋延也算知道這小子怎麽能躲這麽久了,且不說那變身金甲神人直接硬抗龍伯狐的秘術,便是這心性也是上好的,著實算是個不要臉的主。


    他一巴掌拍出,打在小子腦門上,道:“假裝鶴祖想要擊退狐狼二族,用千鶴宗為你拖延時間。嗬,好玩麽,唐老祖?”


    金甲少年一愣,本還是嬉皮笑臉的神色裏露出幾分深沉的恐懼,暗道:‘這老怪物也太恐怖了,他是怎麽看出來的?’


    這念頭一閃而逝,唐凡忙縮著腦袋道:“小唐,老祖叫我小唐就好。覺得小唐不好聽,叫我凡子也行。哎呀,以前我爺爺就愛叫我凡子。”


    宋延古怪看著他,問了句:“你是魔修?”


    唐凡嘿嘿笑道:“我隻是油嘴滑舌。”


    說罷,他又急忙道,“不過,我也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麽說話的。前輩麵善,所以我才這麽說話嘛。”


    宋延猛然一抖繩索。


    唐凡隻覺力量盡失,身子骨恍如散了架般,再也沒法說話,眼前一黑,竟是暈了過去。


    宋延掃過麵前的狐狼,抬手從儲物袋取出一個刻著狐頭的通行令,晃了晃。這是嬰啼上人給他的“山海妖國南地通行令”。


    對麵的狐狼見此令牌,再無半點懷疑。


    雖不是本族老祖,但卻是實打實的紫府強者。


    狼妖舔著舌頭看向宋延身後的千鶴宗,唇角流涎,目顯兇光,一副今日就要屠宗吃席的模樣。


    千鶴宗眾修麵色大變。


    狐狼二妖,他們本就抵擋不住,這邊再冒出個難以想象的紫府老怪,那根本不用打了。


    而為首的兩位白發長老則是死死站在前麵,怒目圓瞪,一副死誌已生的模樣。


    狐妖已變迴原樣,對著宋延再一行禮。


    宋延淡淡道:“十四姨,久仰大名。”


    作為在楚皇城生活了一年半載的紫府強者,怎麽可能沒聽過“十四姨”的名頭呢?


    這十四姨當然就和狐大奶奶,紅奶奶一樣,是個尊稱。


    狐妖愣了下,忙道:“我叫胡十四,隻是小崽子們胡亂稱唿,才叫了十四姨。老祖叫我十四便好,加個姨字,實在折煞我了。”


    此時,這狐妖右爪還捂著肩頭。


    那雪白的毛發已有一簇染紅,鮮血往外擴散,恍如在肩頭綻開的花。


    胡十四又道:“今日差點被這賊小子擊殺,也虧了老祖出手,這才活下來。救命之恩,十四記下了。”


    說罷,它目光掃過後方的千鶴宗,問:“老祖打算怎麽處理?”


    宋延問:“你們想怎麽處理?”


    狼妖惡狠狠地咆哮道:“當然是吃光!!”


    宋延道:“我沒興趣。我來這兒就是抓人的,如今時間還早。抓完人,我還打算在楚國逛一逛。”


    狼妖一愣,兇態慢慢消失。


    胡十四受傷,縱然強行使用龍伯,威力也大打折扣。而千鶴宗裏實打實還有好幾個絳宮中期,這又是人家的地盤,鬼知道還有什麽底牌。紫府老怪不出手,它們怎麽打?


    而一句“沒興趣”其實也已經表明了這紫府老怪的態度。


    沒有人可以不在乎老怪的態度。


    胡十四忽地對狼妖使了個眼色。


    剛剛還興致勃勃的狼妖竟然歎了口氣,然後退後。


    胡十四蒞臨千鶴宗上,冷聲道:“老祖乃是你們同族,不忍加害。今日便給老祖麵子,饒你們一命,讓你千鶴宗再延道統!


    但從今往後,楚地亦為我狐狼二族屬國,每年供奉不可缺,否則下一次.你們可沒有那麽好運氣了!”


    兩名白發長老憤怒的話也說不出來,而後方一名身披鶴羽袍的中年人忽的出列,朝天空拱了拱手,道:“千鶴宗明白,定遵上使吩咐。”


    旋即,又朝著宋延拱拱手道:“多謝老祖!”


    胡十四又看了眼宋延,道:“不知老祖還有什麽要交代十四去做的?”


    宋延深深看了這狐妖一眼,故作柔聲道:“好好養傷。”


    胡十四道:“老祖也保重。”


    說罷,它又道,“些許人類,並不在我們眼中,老祖要保誰便保誰,一言既出,在狐狼二族屬國便等同聖旨。


    這點兒小事不可能令我們之間產生隔閡。


    我得了上人消息,知道一些老祖跟腳,擔心老祖誤會,所以.特意說清楚。”


    宋延笑著點了點頭。


    胡十四和狼妖再一行禮。


    狼妖仰頭發出一聲咆哮,而那從四麵八方而來,圍攻千鶴宗的狐崽子們竟紛紛褪去,恍如潮起潮落。


    而這不過都是由宋延的一句“沒興趣”而造成的。


    身為紫府境,他的地位已經拔到了很高的地步。


    哪怕他隻是微微皺眉,下麵的人也會考慮到他的心情,而會去避開他的忌諱。


    不過宋延並沒有什麽得意,他隻覺得:站的越高,摔得越痛,高處不勝寒。


    此時,他眯眼目送狐狼退去,然後揪著暈眩的唐凡,落到山頭一處觀景涼亭中。


    縱然入了紫府境,他也不可能輕易深入旁人的地盤。


    而很快,遠處幾道身影飛來,遙遙向他行禮。


    為首正是那鶴羽袍中年人。


    “千鶴宗宗主,司空樂,見過老祖。”


    宋延目光掃過這千鶴宗宗主,神色微動,道了句:“你家陣道傳承不錯,不知章某可能一觀?”


    司空樂呆了下,急忙道:“能,當然能!!”


    說罷,他又狠狠瞪向地上暈倒的唐凡,冷聲道:“這小賊竟然冒充我宗門鶴祖,實在是可惡至極!幸虧老祖出手,否則我們都還蒙在鼓裏。”


    宋延擺手道:“行了,不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了。去把傳承拿來,再找個能說話的人,日日來此待我消息。”


    司空樂頓時停下了對唐凡的辱罵,然後恭敬道:“是!”


    宋延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都是一宗之主了,就別做些逼本座動手的蠢事。


    能延道統,便未來可期,莫要鼠目寸光,不懂隱忍,因小失大。


    修行之道,道統延續,更勝治理一國,不可能一路坦途,莫要爭於一時。”


    司空樂又深深一行禮,道:“老祖,司空受教了,您放心,我不會做那些蠢事。”


    隨後,他又扭頭看了看身後長老,冷聲道:“你們誰若敢做,那就是我千鶴宗叛徒,我誓殺之!”


    自狐狼二族入侵,司空樂早知結局。


    不過不是這一戰的結局,而是宗門的結局。


    今日縱使唐凡冒充鶴祖勝了一仗又能如何?不過是加重狐狼對千鶴宗的仇恨,而待到真正的妖族紫府出現,那千鶴宗上上下下必會被吃的雞犬不留。


    如今,能有這麽一個人族紫府老怪冒出來,並且保住了千鶴宗,這已是萬幸,是遠超他想象的好結局。


    他又怎麽可能讓人去改變這結局呢?


    小半個月後.


    初夏深山,蟬鳴似急雨,嘈雜不息,而待真的山雨傾盆垂天而落,卻又靜無聲息,唯剩那令人心寂的山雨禪聲。


    宋延幹完了活兒,本該趕緊去交差。


    可他就是死皮賴臉地想在楚國尋點兒機緣,又有誰能說他?


    就算是嬰啼上人也隻是在得到他成功的消息後褒獎了幾句,然後讓他莫要遲到。


    他就這麽賴下來了。


    他本著“到一處地兒,就得搜刮一處地兒的機緣”的想法,此時靜坐空山古亭,手握一卷名為《陣道真解》的書冊,耐心觀讀,耐心等待。


    南吳劍門的陣道傳承在魚玄薇手裏,他並未獲得。


    傀儡宗機關峰的銅胡子其實也沒什麽傳承,有的隻是些皮毛知識,以及那一套“絕玄陣”。還有些則是粗淺的具備著擋風功能、平穩功能的陣法,那就是與皮影聯合設計成皮影載具的知識基礎。


    可千鶴宗卻是實打實的有著陣道傳承的。


    這傳承,如今就在宋延手中。


    另一邊,唐凡早醒了,雙手也從困血繩裏掙脫了出來,可他實力已跌落到了練玄境,根本無法使用絳宮境力量。


    困血繩能讓一位絳宮高手的絳宮血全如凍結一般,而想要解開這繩索卻偏偏還需要至少絳宮中期的力量。


    除非有外人幫助,否則唐凡是注定解不開了。


    但這小子並沒有認命,而是隔三岔五地逃。


    他是看準了這紫府老怪不會殺他的心思。


    而今日,他屁股一動,宋延就懂他意思了。


    “小唐,要不要先吃了午飯再逃啊?千鶴宗每天送來的飯菜口味還是不錯的。”


    “哈哈哈”唐凡尬笑了兩聲,然後比了個大拇指道,“要麽怎麽說是前輩呢,晚輩真是什麽心思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宋延一邊翻著陣道書冊,一邊淡淡道:“你那金甲神人的秘術,是什麽?本座想拜你為師,學習一二。”


    唐凡:.


    這一瞬間,他已明白。


    在他眼前坐著的是一個臉皮厚度不在他之下的老怪。


    想要從這樣的老怪手中逃脫,簡直是噩夢級難度。


    他尬笑著道:“那哪兒能讓您拜師啊。”


    宋延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如此而已,如何拜不得?”


    唐凡隻覺這老怪說的還挺對。


    這段位真比他高一點,連不要臉都能如此的堂堂正正,細思一番竟還頗有幾分哲理。


    宋延又道:“此去山海妖國,山高路遠,前途未卜。


    你若出了意外,這秘法就失傳了。


    傳給我,我好歹是人族,之後說不得還能多殺些妖魔,為你報仇。”


    唐凡長歎一聲,苦笑道:“不是我不告訴您,而是因為那就是種一次性珠子,那珠子裏蘊藏著奇特力量,似是古修士所留。前輩您應該明白,古修士總有些很奇怪的東西。”


    “哦。”


    宋延應了聲,也不再多問。


    這小子太滑,身上儲物袋裏就一些基礎的玄晶,玄器,絕無那日“金甲神人”的力量。


    而這力量,也並不是某種絳宮血,更像是一種奇異的秘術。


    至於一次性珠子?


    當他三歲小孩嗎?


    他有種預感,唐凡之所以能夠在狐狼二族的圍捕下隱藏這麽久,其實靠的就是那種玄奇秘術。


    這幾日,他問過司空樂。


    司空樂對於唐凡的秘術也並不知曉,隻道這少年隱姓埋名藏於宗門之中,平日裏就是個天賦不錯的弟子,根本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能夠挺身而出。


    至於唐凡體內被嬰啼上人看中的血,則是一種名為“搬山猿”的絳宮妖血。


    這“搬山猿”並非是山海妖族任何妖魔的血,而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妖魔之血。


    之所以唐凡會被發現,也是搞笑。


    這臭小子在修煉有成突破之後,心情大暢,仰天長嘯,結果被狐狼二族派下來的巡查使剛好聽到並且記錄了下來。


    猿聲如此之巨,伴隨轟隆山崩。


    很快引來了狐妖一族的注意,隨後派人前來查看,又在深山發現了長逾丈許的毛發,帶迴一查便確定了是“搬山猿”。


    而“搬山猿”則又是從“倀王魂閾”摘取煞寶的上好妖血,雖不如倀王虎,卻也不錯了。


    當然,在和嬰啼的交談中,宋延還知道“倀王魂閾”幹係很大,妖魔們四處抓捕的“適合血種對象”並不止他和唐凡兩人,還有更多。


    也正是如此,這種路途遙遠,又難啃的骨頭才會丟給他。


    自“搬山猿”血脈被發現後,又是一番過程複雜無比的故事,“唐凡”這兩個字也終於進入了狐狼二族眼中。


    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遠處忽的一道白袍身影掠來,翩然落在涼亭外,卻是個嬌美可人、胴體傲然的女修。


    這女修正是千鶴宗年輕一輩幾乎所有單身修士的“夢中道侶”——方晴夢。


    作為在紫府老怪坐下聽命的人,司空樂不敢亂挑,便將方晴夢給派了過去。


    這不僅是因為方晴夢模樣好,境界也入了絳宮初期,還因為她之前有過“戰績”。


    方晴夢作為千鶴宗普通外門弟子,硬是因為一次與鶴祖的相遇,而被鶴祖看中,指點功法,收入內門,而前者也沒辜負鶴祖信任,果然一路提升,成功突破了絳宮境,成了門中最年輕的長老。


    嘴甜,能討老人家歡心,腦子和實力都不錯,自然是最佳人選。


    在所有人看來,宋延自然是數百歲老怪,任誰也不可能知道他的真實年齡才39而已。


    這年齡,在修玄世界別說被喊老祖了,就連遇到方晴夢都要喊一句方阿姨。


    然.


    此時應當被喊作阿姨的女修,正扮著小女孩模樣,用活潑女娃的語氣甜甜喊道:“章爺爺,我又來找你啦!”


    宋延看向這老阿姨,用爺爺對孫女兒的寵溺語氣道:“什麽事又讓小晴夢過來了?”


    方晴夢道:“山門處有人尋爺爺,說是長春堂.”


    她沒細說,隻是又道:“一個女子,五個孩子,因為她們提到了爺爺,所以我不敢擅自處理,讓她們先做歇息。”


    宋延沉默了下,並未迴答。


    方晴夢也有足夠耐心等待。


    許久,宋延忽道:“我聽司空樂說,你們千鶴宗有南下建立分宗的打算?”


    方晴夢嬌歎一聲,道:“是的呀,可沒辦法呢,妖族就像把刀在北方掛著,我們這些小宗門惹不起,就想躲一躲,若是哪一天遭了滅頂之災,也好留下些精英種子,不至於斷了傳承呢。”


    宋延笑道:“這麽隱秘,就直接告訴我?”


    方晴夢嘻嘻笑道:“那還不是因為是章爺爺嘛。”


    兩人說著話的時候,旁邊傳來劇烈的嘔吐聲。


    唐凡喊著,調侃地笑道:“方仙子,您平時在宗門那麽高冷的呢,怎麽現在這麽嬌滴滴的了?”


    然而,無論是方晴夢還是宋延居然都不看他,直接忽視了他的嘔聲。


    宋延深深看著方晴夢,忽道:“那一個女人,一個女孩,四個男孩,我不認識。


    不過,你們南下的計劃挺不錯,要做趕緊做吧。


    我在此間停留時間最多到明年夏天,已經不多了。”


    方晴夢瞳孔微縮,頷首道:“明白了,爺爺。門中南遷計劃確實該提前了,我這就去辦。”


    說著,她退下了。


    唐凡則是愣了許久,看向宋延道:“原來前輩是個好人啊。


    你明明認識那六個人,卻怕牽連到他們,而故意裝作不認識。


    可卻又給了方仙子暗示,讓方仙子帶她們一同南下,甚至是.收入宗門。


    區區六個凡人,吹一口氣就都死了的凡人,前輩還在意?”


    “自以為是。”宋延淡淡迴應了句。


    按理說,唐凡如此已經足以自證是個好人。


    但他宋延早就過了依靠話語去認識人的階段。


    唐凡所有行動其實都不過是在自保,至於其真實性格如何,真實目的如何,所懷秘密為何,宋延並不知道,也無法知道。


    知人知麵,難知心。


    他有時候連自己在想什麽都不知道,又怎麽可能去試圖判定別人是好是壞?


    宋延敢肯定的隻有一件事:如果此時他露出了破綻,保不準眼前小子就會趁他病要他命,雖然這小子做不到。


    他交代完霜雲,阿壞,阿環的事,便繼續翻看《陣道真解》。


    這《陣道真解》除了講解陣道傳承知識,陣盤陣旗製作知識,還特別描述了一種不俗的陣法————《五行聚玄陣》。


    所謂“五行聚玄”,作用乃是聚集特殊玄氣,這比簡單的《聚玄陣》高級了不知多少倍。


    但“五行聚玄”到底是聚哪一種玄氣,卻是要根據陣盤核心的晶玉決定的。


    那種晶玉極其特殊,名為————白洞晶玉。


    何謂白洞晶玉?


    一塊本是“充塞著某種特殊玄氣”的晶玉因為未知緣故,而中間顯出了白色空洞。


    這種空洞,使其對於“對應的特殊玄氣”有著極強的吸引力,置放於陣盤核心,便會使得陣盤借用其“辨識度”、擴大其“吸引力”,從而開始聚集對應的特殊玄氣。但陣盤之中又會在那白洞晶玉表層構成一圈隔離罩,使得特殊玄氣被吸來,卻無法進入那白洞晶玉,故而源源不斷。


    這種白洞晶玉,極其罕見,常在“地氣爆發”期間可能出現,若是無人及時察覺,及時收容,那這種白洞晶玉就會因為吸引力而填滿,從而失去作用。


    可但凡“地氣爆發”的地方都極其危險,故而這種晶玉真的很稀罕。


    千鶴宗有一塊“木玄白洞晶玉”,故而能發動《木行聚玄陣》。


    宋延慢慢研讀,慢慢思索。


    待到傍晚時分,他抬頭一看,發現坐對麵的唐凡又跑了,便神識微放,幾個縱落之間就把那小子給重新抓迴來。


    唐凡隻能無奈地笑笑,然後又看似乖巧地繼續靠著亭柱,眼珠子咕嚕嚕拐著,很顯然又在醞釀著下一次逃跑計劃。


    為什麽明知跑不掉,還要不停地跑呢?


    這種問題,宋延問都沒問。


    不過就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小伎倆而已。


    唐凡以為跑多了,他就會適應,然後在他真的適應後的某一次,唐凡就會不再猶豫地用出底牌,真正逃跑。


    這底牌或許是他的某種秘術,又也許是在外接應的某個人。


    總之,逃跑的可能在唐凡看來應該不小。


    否則他又不傻,如果沒有希望,沒有目的,這麽折騰幹什麽?


    想到這裏,宋延定神看了看唐凡,發現這小夥兒還挺帥。


    該不會.是哪個女人接應他吧?


    方晴夢?


    不至於。


    千鶴宗宗主還不會蠢到這種地步。


    可若是千鶴宗宗主不知道呢?


    宋延眯了眯眼,迴想起唐凡剛剛的“嘔聲”,竟是越發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想到這裏,他又有些無語,恨不得把這小子翻過來狠狠打一頓。


    你仰天長嘯引來了狐狼二族。


    你金甲出關,人前顯聖引來了我。


    如今你居然還用這種無聊的嘔聲,讓我注意到了你和方晴夢的關係。


    你真是.半點記性都不長啊。


    如今,宋延隻希望這一位或是兩位不要做得太絕,真正觸怒到他,否則他會讓唐凡知道什麽是鬼修。


    至於唐凡身上,早就被他悄悄下了一種跟蹤氣息。


    這是傀儡宗的小秘術,也是當初骨煌子對他下的秘術,學會並沒有什麽。


    隻不過,如今由他施展,比之當初的骨煌子不知強了多少倍,用來對付唐凡,隻要其神魂力量沒有強大到一定程度,就無法發現。


    既然還有時間,他對於唐凡身上的秘密也頗感興趣,那他不介意小小地嚐試一番“放虎歸山”。


    望氣珠,跟蹤氣息,紫府實力,給了他這麽做的底氣。


    他如今實在是太需要“補充底牌”了。


    唐凡的時間不多,他的時間也不多。


    夕陽如血。


    深山已暮。


    崔嵬山影重重疊疊地鋪開。


    千鶴宗登山石階上正翹首苦盼的霜雲總算迎來了迴應。


    一道虹光落在她與五個孩子麵前。


    高冷白衣仙子顯出身形,看著石階上叩拜等待的六人,淡淡道:“這裏沒有長春堂李大夫。”


    霜雲咬著嘴唇,她知道李大夫一定在這裏,那一日.誰都看到李大夫落在了哪兒,他又怎麽可能不在這兒呢?


    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兒已經沒有她認識的李大夫了,有的隻是那位神秘恐怖的修士。


    阿壞反應很快,見霜雲沉默,氣氛冷場,急忙上前恭敬拜謝,連聲道:“謝謝,謝謝,那是我們弄錯了,多謝您了。”


    方晴夢忽道:“大概半個月後,我千鶴宗會南下,你們六人收拾一下,到時候跟我們一起走,之後就留在我們千鶴宗。


    先測一測玄根,有玄根的入我門中,做我弟子。


    沒玄根的,做個管事。”


    “啊?”


    饒是阿壞心性沉穩,此時也驚詫無比地張大了嘴,露出難以置信之色,他幾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鶴宗,那是多麽高高在上的龐然大物!


    一個千鶴宗的管事在外麵是多麽煊赫,他不僅可以想象,而且還親眼看到過。


    那簡直.就是皇帝出行啊。


    可如今,他竟然有可能變成千鶴宗弟子,而縱然變不成,最差也是千鶴宗管事。


    這.


    不僅是阿壞,霜雲,小環等人全都呆住了,宛如在夢中一般,一時間都變成了木頭人,腦中嗡嗡作響。


    方晴夢淡淡笑道:“我好歹也是絳宮修士,就這麽不堪,想收你們中有資質的人為徒,也不願意麽?”


    阿壞,小環,霜雲一群人急忙欲跪。


    方晴夢卻不受她們的跪拜,抬手微動,地麵如有沁人心脾的春風驟起,將六人托扶了起來。


    隨後,方晴夢丟出六塊兒小玉牌,道:“這幾日收拾一下,提前來宗門,莫要錯過了時間。”


    說罷,這位白衣仙子轉身翩然而去。


    遠處風裏飄來淡淡的聲音。


    “喚我晴夢真人便是,若遭欺負,報我名字,我給你們出氣。”


    半個月後。


    蟬鳴越發急促。


    熾熱陽光穿透林蔭。


    一個巨大的黃皮葫蘆周邊氤氳絲絲玄氣,其上矗立三重閣樓,其浮於長風如船乘海浪。


    風一吹,那黃皮葫蘆便推開雲海,往南而去。


    葫蘆上有不少千鶴宗修士,也有霜雲,阿壞等人.


    不過如今的阿壞已經不叫阿壞,入了千鶴宗又怎麽可以沒有姓?


    他如今叫李壞。


    其餘一眾乞兒也都姓了李。


    孤崖之上,宋延目送那黃皮葫蘆遠去,他的神識肆無忌憚地掃過葫蘆上的所有人,目送著霜雲,阿壞,小環離去


    他早已知道自己因果太大,凡人但凡沾染上一點兒,都可能魂飛魄散,淒慘而死。


    所以,他再也不可能和那些孩子坐在一個桌上吃餛飩了;阿壞也無法再端著燙碗來到他麵前,關心地說著“李叔,您慢慢吃”;霜雲也不可能再用那般目光看著他期待著向他表白、害怕著被他拒絕;小環也無法被他抱在懷裏,揉著頭發,做著鬼臉,說著‘庸醫也是好人嗎’.


    宋延難以想象這六個人是鼓足了多麽大的勇氣,才敢跑來千鶴宗尋他。


    可得到的迴複卻是“根本沒有李大夫”這個人。


    那一刻,六人心情會是如何,他也無法想象。


    宋延收迴神識,輕歎一聲,搖了搖頭,旋即露出笑,心中喃喃出一句:‘習慣了。’


    黃皮葫蘆很大,且單獨隔間的每一個房間都不錯。


    小環正趴在一麵窗戶前往外看著,帶著開心,可開心裏卻又藏著幾分難受。


    霜雲,李壞,還有其餘三名如今已不是乞兒的孩子也都看著雲海。


    這是她們一輩子從未看過,也從未想過能看的景象。


    小環奶聲奶氣地嘀咕著:“要是李叔也在就好啦。”


    李壞上去,摸了摸小姑娘頭發,道:“李叔一直都在。”


    小環詫異地看向四周,忽的激動地喊道:“李叔?李叔?”


    她邊喊邊跑,甚至還趴到地上往床底看,打開衣櫥往裏麵瞅,可都沒有尋到宋延身影,最終她傻傻地站在原地,忽的聽到門外過道似有腳步聲,便神色嚴肅地匆忙跑去,踮腳開了門,顫聲喊道:“爹?”


    可門外空空蕩蕩,自然也沒人迴應。


    小環臉兒漲得通紅,生氣道:“騙人!壞哥騙人,霜姨騙人,李叔也騙人!”


    說著說著,她雙眼紅了,流下了一串串兒淚珠子。


    霜雲關上門,把她抱在懷裏,軟聲安慰。


    她已明白那位的心思。


    也懂得了那位的安排。


    不僅是她,李壞也是,而其餘孩子再大一點兒也會理解。


    隻是不知道那位會不會知道她們已經理解呢?


    若能重逢,她一定要對他說一句“謝謝”。


    宋延駐足許久,才收迴視線,餘光往後一動,原本在遠處岩石坐著的唐凡竟已不見。


    這地兒,並不在他原本的亭子裏,而在別處。


    這一處地是方晴夢告訴他的。


    方晴夢說黃皮葫蘆會在此處南下。


    所以他帶著唐凡來了,然後出神地看著遠方,似是沉湎於迴憶裏,一時間忽略了外麵環境的細微變化。


    然後


    唐凡,果然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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