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影滔天,狼嚎狐笑。


    一聲張狂放肆,毫無遮掩的“我餓了”從遠處覆籠而來,重重壓在了銅雀島上。


    銅雀島,乃至周邊所有還在負隅頑抗的劍門修士皆是麵色蒼白。


    而落霞竹島縱然頗有些距離,卻也能感覺到此處傳來的魔音。


    陣中,不少劍修已經嚇破了膽子,還有不少則是神色各異,或無奈苦笑,或憤恨捏拳,無能狂怒。


    所有人都有一種徹底懵了,還未能接受現實的感覺。


    南吳劍門屹立縹緲海都多少年了?


    這就毀於一旦了?


    可傀儡宗破陣而入,更有狐狼來襲,縱然躲在這落霞竹島中卻也是苟延殘喘,沒有人敢去想明天,沒有人敢去想此間陣罩能不能抵擋住外敵。


    小巧的女修到處跑著,到處看著,逢人便問:“白師兄呢?見過白師兄嗎?你們.有誰看到白繡虎師兄了嗎?”


    終於,一個從遠逃來的修士接過了話題,在遠處恐怖陰森的妖魔嚎笑裏,顫抖著道:“繡繡虎師弟奉命煉製水淵蛟絳宮丹,我我走的時候他還在煉丹房。”


    安莉麵如死灰,跑到陣罩後的礁石旁,雙手交叉緊握,咬著牙,忍著淚,看向遠處,心中暗暗為宋延祈福。


    魚玄薇不知何時已經走出,但她依然穿著遮麵鬥篷,眼見安莉這年輕一輩的重要丹師走到邊緣,便向身側一名女修使了個眼色。


    那女修會意,匆忙掠到安莉身側,軟語安慰同時暗加保護。


    當“我餓了”這三個字響起的時候,其實最煩惱的人並不是南吳劍門的劍修們,而是血崖子和銅胡子。


    兩人對於這三字含義都心知肚明,不就是怕島上危險,所以要把絳宮境屍體送到它們的指點地點,讓它們大快朵頤麽?


    可問題在於,主人是在這島上設伏了。


    “我餓了”三個字,直接就破了這埋伏。


    那怎麽辦?


    血崖子和銅胡子的命都捏在宋延手裏,誰都不敢破壞主人的計劃。


    兩人對視一眼,狡詐的眼珠一瞬間對上了信號。


    兩人決定裝傻,裝沒聽到。


    隻要他們沒聽到,狐狼就會生氣,生氣了就會衝島;如果不生氣,也會想靠近了看看清楚,無論怎樣,那就還是中埋伏了。


    可他們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因為自狐狼在傀儡宗立威後,傀儡宗裏有些弟子早就被小狐崽子替代了,換句話說,如今這島上是存在偽裝成傀儡宗弟子的小狐妖的。


    他們如果不動,那就會落入小狐妖眼裏。


    所以,幾乎在一瞬間,血婆婆猛然迴頭,朝著一處黑暗的方向怒斥道:“水伯劍皇?!沒想到你還活著!”


    喊完,她就往銅雀島深處衝了過去。


    另一邊,銅胡子嘴巴“阿巴阿巴”了幾下,他本來想喊“水伯劍皇”的,沒想到被血崖子提前喊了,於是遲鈍了數息,捏了捏拳,罵罵咧咧道:“大長老,你個老小子,居然也會用傀儡詐死了,嗬,你以為能瞞過我的眼睛?來來來,我們再大戰三百迴合!”


    說完,銅胡子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而銅雀島深山裏很快響起了劇烈的打鬥聲。


    兩人把盛放絳宮境屍體的棺槨藏得很深。


    味兒能散出去,但縱是傀儡宗弟子一時半會也別想找到。


    遠處


    紅奶奶喊了一聲“我餓了”之後,發現居然沒人迴應她,頓時眯起了眼,神識大辣辣地擴散開來,往銅雀島探去。


    然而在探到銅雀島深處時,卻發現那深處玄氣因為劇烈打鬥而紊亂無比,神識隻能探明內裏有絳宮高手在打鬥,卻探不明細節。


    古將軍道了聲“原來還沒打完啊”,道完又嘿然笑道:“那敢情好,又能多出些吃食。”


    紅奶奶瞥了一眼這沒腦子的夯貨,道:“你不覺得巧?”


    古將軍道:“哪兒巧?”


    紅奶奶道:“我剛叫他們送屍體,他們就打起來了。”


    古將軍扭了扭脖子,又揉了揉爪子,惡狠狠道:“巧巧巧?想這想那的,你煩不煩?你怕食物?


    嘖嘖,算了,你不敢去,我去。


    傀儡宗腹地我們都橫行過,這架勢,怎麽看也不像傀儡宗和劍門聯合,那還怕什麽?”


    說完,古將軍身形一動,往遠掠去,但才一掠出,就聽到身後傳來紅奶奶聲音。


    “別上島!先在島邊看清楚再說。”


    古將軍長歎一口氣,無奈道:“好!聽你的!”


    然後又道:“還和上次一樣,你在外接應,我去去就來。”


    它所說的上次,正是之前它假扮宋延大鬧南吳劍門,然後擄走一個劍修弟子,當著大長老麵吃了,從而破了其道心的那次。


    紅奶奶眼珠子轉了轉,覺得也差不多了,於是點點頭。


    古將軍仰頭一聲狼嚎,爪尖踏水,激射而遠,須臾就到了銅雀島邊緣。


    這距離拉今後,許多事兒就能看的更真切了,之前看不太清晰的山中打鬥也隱約露出了真正的輪廓。


    幾乎是同一時間,古將軍發現了兩人好像在假打,而在假打的兩人也察覺了這一點,從而默契地停下了手。


    血崖子麵色一冷,負手騰空,站在高大的白毛血屍頭頂,深吸一口氣,正欲說什麽,卻被一旁的銅胡子猛然比了個禁聲的姿勢。


    血崖子皺了皺眉。


    銅胡子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想衝在第一線,想下令叫所有宗門弟子圍剿狐狼二妖!但你有沒有想過.主人是被紫府大能盯上的。


    現在沒人知道他才是傀儡宗真正的掌控者,你這一叫破,那山海妖國的紫府大能來了,我們全要連坐,跟著倒黴的。


    我們還是自己上吧,那事後不論什麽結果,還有一線轉機。”


    血崖子冷笑了聲,道:“你這點小心思主人看不破?


    今日既然動了手,那傻子都知道我傀儡宗是被主人掌控的。


    紫府境連傻子都不如麽?


    你以為還有退路麽?”


    銅胡子麵色變了幾變,胸口起伏,怒吼一聲:“娘皮的,幹了!”


    心思既定,他飛身而起,急速往遠處的古將軍撲去,左手一抓,從虛空裏抓出個陣盤,陣盤滴溜溜轉動,陡然與提前分落銅雀島周邊水域的六道陣旗產生了聯係,化作大陣。


    但這陣卻不是正常的防禦陣,而似是具備著絕玄和防禦兩重功能的陣。


    所謂絕玄陣,就是將某一片區域裏的玄氣全部隔絕。


    古將軍所在位置,自然也包括在這陣中。


    作為機關峰峰主,對陣法自然也是有研究的,雖然不包括古傳送陣這種生冷偏科的東西,但卻也自有其精通的陣法。


    銅胡子最擅長的就是讓自己和敵人都在禁絕玄氣的區域裏廝殺,然後靠著自己強大的體魄將對方轟殺。


    此時,他右胳膊甩了甩,又抓出個長柄錘撲向古將軍,獰笑道:“想吃?來啊!


    老子看你不爽很久了!


    不敢來,那就吃屎去吧,你們狗不是都喜歡吃屎嗎,哈哈哈哈!”


    血婆婆見銅胡子出手,早知他要做什麽,於是提前拔高身形,在絕玄陣形成的一刹那,脫離了其範圍,然後站立於陣罩之上,揚聲道:“傀儡宗弟子聽令,宗主未死,宗主有令,將狐狼二妖就地格殺!!違令者,剝皮抽筋,死!!!!”


    聲如驚雷,滾滾擴散。


    至於那藏在煉丹房裏的主人如何應對“絕玄陣”,血婆婆並不擔心。


    一個能正麵弄死骨煌子的主人,不至於連這種突發情況都應對不了。


    可如果萬一應對不了


    那,嗬嗬嗬嗬


    血崖子命令擴散而出,讓幾乎整個縹緲海都安靜了刹那。


    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覺得血崖子口中的“宗主”是指骨煌子。


    但骨煌子已死,幾乎是人人共識。


    現在突然又冒出來沒死,縱然連紅奶奶和古將軍都愣了下。


    然而,這倆妖魔隻是愣了一下,下一刹,它們就看到諸多的煞皮影,紙人,血屍調轉方向朝向了它們。


    古將軍簡直覺得好笑。


    他看定兩個在不遠處雖然指揮著傀儡進攻、但卻膽怯猶豫的傀儡宗修士,猛然撲了過去,一爪一個輕鬆地掏穿了他們的腹部,然後拎到嘴邊,左一口右一口咬斷脖子,血液飛射而出,染得古將軍狼臉都變紅。


    至於絕玄陣,它似乎根本不放在眼裏。


    在銅胡子落定前,它已經輕鬆殺掉了五名傀儡宗弟子。


    眼見銅胡子將至,古將軍又是仰頭發出一聲猛烈的狼嚎,周邊不論是殘存的劍門弟子,還是傀儡宗弟子紛紛吐血。


    而靠近的修士,竟直接七竅流血。


    血在空中流,詭譎無比。


    轟!!


    銅胡子巨錘砸落,卻砸了個空,左看右看,卻發現古將軍消失了。


    銅胡子一雙兇眼四處拐著。


    而遠處,紅奶奶則是打了個哈欠,它俯瞰著遠處的絕玄陣,再聯想到對方的舉措,忍不住“嘻嘻嘻”地笑了起來。


    這些沒見過世麵的邊角修士,顯然不明白食屍狼族的恐怖。


    這種層次的陷阱,真是無趣。


    眼見著對方已經圖窮匕見,它也不再去管陷落在銅雀島絕玄陣中的古將軍,而是盯上了遠處的血崖子,舔了舔嘴唇。


    而就在這時,周邊的諸多攻擊卻已至了。


    紅奶奶尖笑起來,數十丈的巨影抬手砸落,一砸一片,紙人,血屍什麽的碰之便滅,煞皮影也會因沾到一點兒直接炸開。


    它根本不管周身的攻擊,而是一雙巨大狐眼直勾勾盯著遠處的血崖子,戲謔著獰笑著重複了一遍:“我餓了。”


    血婆婆從虛空抓出一杆土黃幡旗,整個人昂首立在白毛血屍之上,她麵色無比凝重,口中念念有詞,幹枯如老樹枝幹的小胳膊小手抓緊幡旗長杆,開始舞動。


    這舞動似乎很消耗力量,但效果也非常明顯,狂風陡起,飛沙走石,周邊島嶼上的石木狂飛,白毛血屍陡然消失於這龍卷風沙中。


    紅奶奶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它背後那三條雪白的尾巴卻開始焚焚燃燒,它昂首俯瞰著漂浮在半空的小矮子,正要出手,忽然心底生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古怪感。


    那是來自絳宮妖魔,狐妖狡猾天性,才能感知到的古怪。


    但這古怪的一念才產生,它甚至還沒弄明白這古怪的源頭所在何處,就看到了一道幽光從不知何處炸現開來。


    但不論那光在何處,在出現的一刹那就已經瘋狂地奪走了所有它所有的視線,甚至讓它再也無暇去管外麵那諸多意欲圍攻的傀儡宗弟子,遠處正和它交手的血崖子。


    為何?


    因為縱然它才看到了那光的一點,卻已心頭警鍾狂敲,自修煉以來的所有戰鬥經驗都在瘋狂提醒著它危機將至。


    它必須用全部的心神去應對這危機。


    紅奶奶再顧不得遠處的血崖子,它瘋狂地尋找著那光的源頭。


    可這已經不重要了,那光占據了它所有的視線,每劃過一念,那光就熾熱一分,縹緲海如煮沸了一般,可咕嘟咕嘟的氣泡卻還未湧到水麵,還凍結在它的視野裏。


    它終於看見了那光的源頭。


    然後就看見了一條昂昂的龍首,破碎銀鱗臃腫鼓脹,內裏包裹的卻是邪惡盈盈的血色,腥氣燎燎。


    一卷長袖,一條妖龍,騎龍登天,殺氣符籙烈烈而動,那分開的水非但沒有給其添加半點阻力,反倒是使其速度倍增。


    無形劍光,破體而至。


    刺魂!


    紅奶奶頓了下。


    妖龍如“卡頓”般的往前突進過半!


    驚魂!


    紅奶奶再卡。


    妖龍已在眼前。


    紅奶奶駭得魂魄都要丟了,它喉口想要發出尖叫,周身一切的力量都瘋狂調動著想要去迎接這不知何處的來敵。


    但它忽的發現自己身上那來自於恐懼的力量正在消失,至少在麵對這個敵人的時候已經消失.


    囚魂!


    嗖!!!


    紅奶奶發現那恐怖的妖龍不見了。


    而它身後幡旗鼓起的風沙裏卻傳來隆隆的聲響。


    凍結的時間如方恢複,周邊靜止的人群才開始有了變化。


    縹緲海如生出了真正的海嘯,幽水騰空數十丈!


    紅奶奶機械地扭頭想迴頭看一眼,卻發現連這個都已經做不到了。


    它的體力飛快流逝,耷拉的眸子往下一瞅,卻見胸口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個血淋淋的大洞。


    紅奶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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