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瞞大奶奶,晚輩乃是一介鬼修.”


    宋延話音還未徹底落定,他就感到自己身體失重,雙腳開始懸空。


    而皇後的身形宛如噩夢中才會出現的厲鬼,整個兒在突兀地拔高,越拔越高,直到那高高的宮殿頂端,這被迫停下,背稍佝僂,頭顱前探,俯瞰其下。


    其身軀竟瞬間膨脹了數百倍,變成了恐怖的巨人;其臉龐上的漂亮五官也撕裂開來,像是臉皮因不堪巨力而撐開了,眼珠子,鼻梁,嘴唇東歪西倒,恐怖無比。


    原本燈火通明的鳳寧宮,頓時漆黑一片。


    光亮皆被這巨軀擋住。


    兩根尖銳的手指如同拎著小螞蟻般拎著宋延,猙獰的臉龐露出詭笑,聲音嘶啞且怪異。


    “小輩,你說的,我都在皇後記憶裏看到了,你覺得我是因為這些才留你一命?”


    “當然不是。”宋延道,“大奶奶需要我協助,請君入甕。”


    皇後鬼臉俯瞰著他,兩顆和宋延差不多大的眼珠子直勾勾盯著他,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宋延抬眼,與其四目相對。


    對這種不知活了多少年,吃了多少人的老魔,他並沒有什麽深入交談的打算,更沒想去通過一泡莫名其妙的忽悠去耍這老魔的想法。


    在伱出言試探這老魔的同時,你暴露出來的東西會更多。


    當你沾沾自得,自以為騙了這老魔的時候,卻不知道自己早已因為“多言”而被看透了。


    皇後見他如此沉得住氣,忽的主動道:“說說你想要什麽?”


    宋延道:“想請大奶奶饒我一命。”


    皇後拎著他抖了抖。


    不過,許是術業有專攻。


    狐大奶奶還真看不明白自己拎著的是個什麽鬼東西。


    它能感到一團兒惡魂占據了“自己孩兒做成的皮影”,但皮影裏空空如也,哪是什麽鬼修?更何況它也沒聽說過“為國為民,為了蒼生而四處奔走,不惜生命”的鬼修。


    這種事兒,和它改吃素一樣離譜。


    皇後淡淡道:“我是個惜才之人,你還有機會。”


    宋延道:“隻要大奶奶饒我一命,我願做牛做馬,報效大奶奶。”


    嘭!!


    話音才落,那扣在他腦殼上的五指突然捏緊,皮影不堪其力,陡然炸開,內裏殘魂失了控製,尖嘯著四散無蹤。


    充實的“鬼修”頓時顯露原樣,平平無奇、頰有傷疤的男人模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扁平皺巴、全身拱了不少瘤子的怪異一尾狐狸皮影。


    “你以為我有時間和你廢話?


    還是說你擔心自己說了真話,我還要再殺你?”


    “你們人類呀,機心太重了,就連變成了鬼還是一樣,總是不喜歡信任別人。”


    “雖然.我確實還會殺你。”


    “但不說,還是直接死了的好。”


    皇後喃喃了聲,然後身形迅速縮小,又變迴了原來模樣,它抓著這“怪異一尾狐狸皮影”左看右瞧,很是好奇,一時間也是舍不得扔。


    它轉身離開了鳳寧宮,在複雜的宮中走了一會兒,待來到深處一個偏僻冷宮,踏入其中,撥弄開關,打開一個存放了不少物件兒的密室,然後將這皮影盛入一個空匣,繼而放到百寶架上,以待之後再研究研究。


    做完這些,她又返迴了鳳寧宮,而一個新的魏王早已在宮中等她。


    對於有諸多孩兒的狐大奶奶而言,找一個來假扮魏王,實在是再容易不過了。


    至於魏王


    孩兒們,它都不管,難道.真會管什麽有它一絲血脈的後裔?


    “三日之後,狐魁宮.”


    蘇參離看著身側一位老者,長歎一聲道,“太爺,我與花兄弟約定暗語,本打算約定一些替代詞來傳遞信息。但花兄弟卻思慮周密,他反其道而行之,除了暗語之外,還約了一個小小的規則。”


    “什麽規則?”老者淡淡問。


    蘇參離道:“花兄弟說,其實關鍵的信息隻有一句話,那就是什麽時候,在什麽地點動手。


    既然如此,語序並不重要。


    他說,如果他沒有用約定好的語序去說這句話,那麽.他就是已經被威脅了。


    換句話說,他已經落入了狐大奶奶手中。而他傳遞出來的時間地點,也就是陷阱。”


    老者靜靜看著他。


    蘇參離重重歎了口氣道:“按著約定,花兄弟的這句話該這麽說。”


    “狐魁宮,會在狐大奶奶的三天後。”


    “但他沒這麽說。


    此時花兄弟與苻皇後怕是都已兇多吉少了。


    給我們傳遞信息的也許正是狐大奶奶的走狗,甚至是本人。”


    老者默然了下,道:“可惜了。”


    蘇參離深深閉上了眼。


    老者道:“花榮可還有後人?”


    蘇參離道:“與他有關係的便是西蜀天雲城的花玲瓏,一個江湖中人,看樣子,兩人應該是情人關係.”


    老者道:“讓門中多照顧一下吧。”


    蘇參離道:“太爺,那三日後,我們還去不去狐魁宮?”


    老者笑道:“既然都知道了這是陷阱?為什麽不去?將計就計罷了”


    蘇參離重重點了點頭,又忍不住歎息道:“苻皇後一腔熱血,花兄弟有情有義,他們兩人打先鋒,其實注定了九死一生。他們也都知道,卻還是去了.


    哎,太爺,你說我們一群修士,卻讓一個未曾修玄的女子衝在最前麵,哎”


    老者拍了拍他肩膀,道:“求仁得仁,不必多傷感,快去傳遞消息吧。”


    蘇參離點頭道:“按著約定,我按照可以信任的程度,把刺狐聯盟的人做了三層劃分,每一層都會收到不同的消息,而知道‘三日後,狐大奶奶在狐魁宮’是陷阱的,就隻會有我和太爺您了。”


    老者道:“狐大奶奶一死,餘下必作猢猻散,不必多慮。老夫百年磨一劍,便是要斬殺這等欺我人族的妖孽!”


    刷.


    刷刷


    微弱的感知,漆黑的視線,從秘匣裏傳出。


    鬼修和鬼物的最大區別是前者有玄根,後者沒有。


    皮影和鬼物的最大區別是前者被修士控製,後者沒有。


    但無論鬼修,皮影,還是鬼物,一旦內裏的惡魂散去,那其就注定報廢


    所以,這個奇怪的東西,對於狐大奶奶來說,已經變成了一個“戰利品”。


    一個.不需要再維持戒心的戰利品。


    然而,它絕對想不到這皮影裏的每一縷鬼魂都已被人奴役,也更想不到那人居然也將自己的一縷神識融入了皮影。


    此時,宋延的那一縷神識依然藏在已經毀壞的幹癟皮影中,被一同盛放在秘匣裏。


    身體的毀壞,讓他做不了任何事。


    但他卻知道一點:這密室裏似乎還藏了不少東西。


    三天後,狐大奶奶必然會和刺狐聯盟交手。


    以他對蘇三先生的了解,對方必定不會因為是假信息而撤退,而會借著這個機會,將計就計。


    到時候,一片混亂。


    而他秘密派出的另外兩隻“畸形一尾妖狐”和“無身幻鴉”已經.快到皇都了。


    如果刺狐聯盟成功,他得想辦法弄點狐大奶奶的血


    但無論成功還是失敗,他都會來“搜一搜這密室”,看看能不能收獲點什麽。


    狐大奶奶做夢也想不到這鬼東西居然還存在一點意識,也正是這一點意識.無意暴露了它的“小金庫”所在。


    漫長的黑暗,以一坨殘破皮影的狀態耐心等待。


    外麵正發生的事,要發生的事暫時都與他無關了。


    花榮已經死了。


    崛起於天雲城,外出遊曆斬狐妖,重傷後受囚於傀儡宗,逃跑時隕落後山而成鬼修,再往皇都而慘死於狐大奶奶之手。


    不用說,苻師容也死了。


    宋延還是記得那位苻皇後的。


    一匹兒難馴的火烈胭脂馬,明明能享清福,卻因為心中的一腔熱血,與丈夫背道而馳,然後怕不是才入皇宮就已被狐大奶奶給做了。


    魏王的下場也是一樣。


    這兩人,一個有風骨,寧死不屈;一個有野心,不擇手段。


    卻都是簡簡單單地就死了。


    宋延心中暗暗感慨:一切想法,一切城府的背後,若是沒有力量支撐,那都是個笑話


    三天後。


    皇都城郊的狐魁宮陡然爆發了一陣強烈的能量波。


    大地都跟著震顫起來,皇都鱗次櫛比的千宮萬殿如遇地震上下搖晃,百姓們或麵無血色,或倉皇奔逃.


    緊接著,更強烈,更密集的能量波爆炸開來,白晝的天穹好似放起了煙花,五顏六色著於天穹綻放。


    狂風卷地,林木摧拔。


    賣各色物件兒的商戶匆匆關了門,舞場歌館青樓裏的小娘子們全聚在一個屋兒,富貴人家的女眷們匆忙打探著遠處發生的事


    到處亂糟糟的。


    皇都亂起來了!


    一道兒身影趁亂,快速往皇宮而去。


    那身影在入城前,是個錦衣男子。


    在經過了一行巡衛後,則搖身一變,變成了巡衛,繼而往皇宮更深處而去。


    過了一重門,眼見宮女惶惶而走,那巡衛周身再度一陣氤氳,如墨汁落水渲開,稍稍模糊,又已是個惟妙惟肖的宮女樣兒,衣著打扮,盡皆相同。


    至了內門,一個太監看到那宮女,厲聲嗬斥道:“往哪兒去呢?”


    宮女連聲道歉,轉頭邊走。


    可待那太監走遠,宮女卻是再變,化作那太監模樣,入了後宮,然後直往那狐大奶奶存放物件兒的冷宮方向而去。


    這太監頭頂,有隻怪異烏鴉若隱若現地跟著,而他身後則還有一人在重複著這“太監”的“入宮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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