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什麽讓你現在給我?”


    年輕人的神色終於垮下來:“他說過,要是有一天他出了事,就讓我轉交給你。我……我聽到了那些傳聞。辭哥現在是不是,真的不好?”


    許遊沒有迴答。


    助理眼巴巴看著他,等了半天,抓了抓頭發,還是主動開口:“辭哥還說,這個給你,一定是真的很危急的時刻。我、我覺得現在應該是吧?”


    “他還說什麽了,你一口氣全說完。”


    “沒了。”對方可憐兮兮的,“我發誓。”


    許遊趕蒼蠅似的揮手:“行了我知道了,迴去吧,辛苦你跑一趟。”


    小助手戀戀不舍一步三迴頭被仆從請離了城堡,留下許遊拎著文件袋,眉頭緊鎖,心中浮出一個接一個的疑團:這小孩他認得,傻乎乎的沒心眼,季辭也信任他,不然不會告訴他季家的地址這兒可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來的地方。


    如果他說的話都是真的,為什麽季辭會預料到今後將來自己會出事?季家那些尚未塵埃落定的「計劃」,難道季辭也是其中一員?


    想到這兒,身旁至今沒有好奇過文件夾的季霖澤也變得可疑起來。


    以自己對季家構成、運行、相處的了解,這件事的中心點還是在於季淳和季辭。不管什麽「陰謀詭計」,季淳提出是最穩妥的,而季辭答應才能執行;季霖澤、季悅梔和季越彭,甚至加西亞,對季辭遭變故他不願用其他詞來描述的反應如此平淡,他們應當都是知情的。


    換言之,這個計劃,如果能夠稱得上是計劃,季辭生命中最親近的其他人都知曉,除了自己。


    一想到季辭有什麽秘密必須得瞞著他,許遊心裏一陣翻攪。他難道不值得他信任嗎?連一個缺心眼的外人都能排在前麵?


    這個文件夾裏的東西,能夠幫他撥雲見日嗎?


    *


    許遊怕留下來會被季家影響,沒有留在城堡,迴了城市裏以前他和季辭住過很久的公寓裏。


    他關上門,沒開燈,在黑暗中靜靜地迴憶了一會兒從前。


    從前,在一切紛亂還沒有開始的從前,這個時候他們應當丟下手裏的購物袋或晚餐打包盒,於黑暗中肆意地擁抱、親吻,享受著喧囂塵世中寂靜的貼近。


    但現在的房間,隻剩他一個人不同於人類的心跳聲,顯得孤寂極了。


    許遊歎了口氣,揉揉臉打開燈,坐到地毯上,解開牛皮紙袋,裏麵厚厚一遝紙張全部倒在茶幾上。


    龍類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這不是什麽信件自白,而是……研究成果。或者說,從零開始的研究全記錄。


    和季辭在古生物研究所做的其他工作沒多少區別,摘錄資料,研究古籍,網絡、照片、繪畫、圖書、采訪,種種傳媒方式應有盡有,甚至還有理化的實驗分析摘錄……看起來就是個頗為完整的學術成果。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研究對象,是龍。


    沒錯,就是季家和許遊這樣的、根本不存在於人類認知與資料中的,遠古巨龍。


    什麽神話傳說都有,還有些訪談對話,有的受訪者是龍,有的是龍的家屬。


    許遊根本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做了這些東西。


    季辭是四年前大學畢業後的那個暑假直接進的所,這遝分門別類的資料每一係列都是按時間順序來排,這麽看來,他剛開始工作就已經著手研究了。


    或者,他正是為了方便研究,才選擇的這份工作。


    研究的主題,盡管分散且雜亂,但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有沒有一種方法,可以讓人類變成龍?


    *


    季辭已經進所裏四年了,工作的那些日日夜夜,他都在反複研究這個問題。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畢竟巨龍對於絕大多數人類而言就是個幻影,他能翻出的資料非常之少;為了不「打草驚蛇」,也幾乎沒告訴過別的人,就算是那個跑腿的小助手,也隻負責幫他搜集所需的資料,其餘全是他親自推論。


    如此大的工作量,都是季辭一個人完成的。


    難怪他總是疲憊,難怪偶爾他對自己欲言又止,眼神卻懷著滿滿的期待。


    許遊驀地想起白天季霖澤在季辭的房間裏說過的那句話,「總要有這麽一天」。


    是啊,他是龍,季辭是人,種族殊途,壽命又差,他一直試圖不去想要是季辭有一天先離開自己怎麽辦,盡管這是很快就要、不、現在已經麵對的事實;他不提,所以也沒過問過季辭的想法人類是不是也在擔心?


    所以季辭從很久以前,就希望能成為他的同類,延長壽命,能與他一同度過更多年月。


    許遊對著鋪散開一地的紙張發呆。他從來不懷疑季辭愛自己,然而此刻還是被如此深切的愛意所震撼。


    然而物種異形,談何容易。哪怕人類最尖端的科技,也不過是把一個動物的器官移植到另一個身上,還沒聽說有誰能把豬變成貓,狗變成雞鴨羊。


    別說渺小的人類,連偉大的龍也做不到。


    所以,季辭整理出來的用意是……


    許遊猛地意識到,季辭讓助理把文件選在若是有朝一日出了意外後送來,就是為了防止研究被中斷、告知他自己的成果,然後然後讓他幫忙完成!


    龍類唰啦站起來,方才翻著翻著逐漸被巨大的情緒所裹挾,一目十行,根本沒仔細找結論;季辭一定已經突破了一部分,或許……或許他真的能夠喚迴小辭!


    *


    夜色沉沉。


    城郊通往更偏僻的地方路燈全壞了,偶爾來往的車輛不得不打開遠光燈。夜路本就不安全,更何況是所有車都得開遠光的情況下,司機們全神貫注在道路情況,沒誰能分心抬頭看天上。


    金色的巨龍在月亮下振翅翱翔,以人類製造的最快的飛機也趕不上的速度掠過城市上空,掠過村莊,向更遠處的地方飛去。


    盡管大部分人是看不見巨龍飛行的,然而凡事總有萬一。季辭上中學的某年他為了保護小孩兒,在失控疾馳的車輛前顯出翅膀,違背了龍的入世法則,在火山岩漿中被長老們開會審判。雖然那次季家派加西亞保了他,畢竟留下了不好的記錄。


    他倒不是怕長老會,隻是那些倚老賣老自以為是的老頭兒太煩人了,礙眼得很。


    所以許遊平時就算去古堡,也大多開車。今天選擇原身飛行,隻因他想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季家。


    仿佛配合他焦灼不安的心情,在離目的地隻有兩百米時,晴朗的夜空嘩然變臉,大雨滂沱,把龍澆了個透。


    濕漉漉的許遊迴到人身,絲毫不在意平日裏精心維持的許老板風流倜儻形象,砰砰敲著門,把來開門的仆從嚇了一跳:“許先生,您要不要先……”


    “不用。”他顧不得禮儀,推開他們往裏走,雙眼到處找尋,直到看見壁爐前的季霖澤。


    那兒平日都是季淳的位置,現在季家大少爺坐在那兒,壓下眼神中的驚詫:“出什麽事了?”


    “先生呢?我有急事要見他,他現在到底在”


    “找我嗎?”


    被唿喚者應聲出現,隻不過,和他一樣,是從外麵來的。


    季淳摘下手套,加西亞為他取下大衣,後麵的季越彭收起傘。幾日未見的家主看起來有倦色,眼神卻是溫柔的:“看來,你已經看完崽崽的論文了。”


    *


    季辭的研究成果斐然,能夠從如此稀少的碎片信息中拚湊出完成的辦法,隻要能集齊所需材料,就能將人類轉化成龍,而這絕不僅僅是把人類的血抽幹、灌上s級潔淨的龍血那麽簡單。


    不過,和許遊想象的有差池的在於,季淳並非早就了解,也是在許遊進入秘境森林和埃隆決戰的那段時間,才得到了季辭關於這件事的信任與交托。


    他親手從大火中抱出來的嬰兒,一點點養大的孩子,如此決然赴死,隻為新生。季淳很難對任何人闡述自己得知這件事的心情。


    崽崽是他冗長孤寂歲月中,千年難得一遇的慰藉。是他久違被觸動的柔軟,重新燃起的希望。


    季淳自然不希望崽崽以身涉險,可他知曉,在崽崽心中,許遊更重要。


    所以季辭為了許遊願意冒險,不顧一切也要嚐試脫胎換骨,以99%可能的死亡,去交換那1%幾率的重生。


    不,已經是第二次了。


    原來小辭的犧牲並非季淳的「旨意」,反倒是季淳受了小辭所托,可不知情的他竟然還在那兒懷疑這個懷疑那個許遊吃驚之餘,緊接著難得生出些在長輩麵前的窘迫來。盡管季淳人形的年紀看起來沒比他大多少,但真真切切多活的那幾百年,是怎麽趕也填不平的溝壑。


    季淳微微笑:“我知道你這些日子怪罪我,甚至是恨,沒關係,我理解。但我也的確透露過一點點你有察覺到嗎?”


    那句龍語幾乎立刻在耳邊迴響起來,當日從秘境森林返迴,他望著翡翠台燭火下的平靜沉眠的小辭,季淳的低吟過,「死亡乃新生之起點」。


    這已經算明著告訴他了:季辭必須得以人類的身份死一次,才有可能以龍的身份獲得新生。


    不過那時候被心碎和悲慟所淹沒的許遊,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分心剖析思考?


    *


    加西亞倒了茶來,季淳抿了口潤潤嗓子:“你也看到了,想要做出這種……變化,需要很多東西。這些天我帶著悅梔和越彭去了很多地方,找到了幾乎全部。”


    他這樣輕描淡寫一句話,許遊卻忍不住想象他們都遭遇了什麽。那上麵列了個清單,所需的東西稀奇古怪,大部分連他都聞所未聞。季家雖然在龍類中貴為純血,萬眾仰慕,但他們所需的這些絕不僅僅被巨龍所擁有,很多得是其他種族才知道的東西,甚至是傳家寶也難說。


    季家人當慣了高高在上的掌權者,現在得放下身段哄著求著別人,或許會受到冷眼,甚至是刁難。這其中受的罪吃的苦,季淳不說,不代表沒有。


    他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崽崽,所有人盼望的,也隻是崽崽能迴來。


    許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他留意到季淳說的是「幾乎」,而不是「全部」。


    連巨龍的元老都找不到的材料,會是什麽?


    季淳微不可聞地歎息:“小許,還差最後一個,要靠你了。也隻有你能辦到。”


    “您說。”


    季淳側過身,和季霖澤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點點頭。旁邊的加西亞則移開了目光。


    許遊感到山雨欲來。接下來他們要說的話,是不是會將過往的認知掀個地覆天翻?


    最終,話是季霖澤來說的:“有件事,你不知道,小辭不知道,悅梔越彭他們都不。迄今為止都是最高機密。而它,就是喚迴小辭的辦法。”


    七百年前,這位能力足以唿風喚雨超a級的雄龍緩聲道,我曾經……是個人類。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幕間(七)


    年少時最驚豔的初遇


    這是眾龍之首、元老季淳三百歲時發生的故事。


    彼時他還年輕, 沒有日後看破紅塵遺世獨立的淡然,對世界依舊充滿了好奇與信任,哪怕連年戰火奪走了父母的性命, 也沒有停止探索的步伐。


    長姐季念雲正領著他和家人們尋找新的遷徙之地,途徑許多受牽連的人類村莊, 大多已被摧毀得看不出原貌, 斷壁殘垣,煞是淒涼。


    明明是巨龍的貪欲,卻讓他們來承擔後果。季念雲心軟,見不得苦難, 總是哀歎:“龍犯下的罪孽,總有一天要償還。”


    季淳安慰她:“等阿姐成了領袖就好了,到時候我們再幫他們重建家園。”


    父輩對人類的喜愛潛移默化影響到了姐弟倆, 作為為數不多的純血,他們在不久的將來必然要和其他幾支族群爭出高下,站到整個龍族的最高位。


    季淳滿心期盼著姐姐能夠成為大權在握的那一個,不為自己的榮華富貴, 單純祈願種族間的和平。他尚不知曉爭權奪利的個中坎坷與殘忍,季念雲也不希望他為這個煩憂, 摸摸他的頭頂, 說, 好, 到時候我們一起。


    家人們大多在戰爭中受了傷, 元氣大挫, 無法長時間維持龍形, 創口麵積太大不利於恢複, 隻能選擇保持人身。又是一個雨夜, 附近地勢陡峭,那個古早年代還沒修建出平坦的公路,繼續向前實在驚險,季家不得不臨時駐紮下來。


    半夜季淳聽見斷續的哭聲,擔心是附近村莊遺落的孩子,忍不住冒著雨出去看。


    夜色太濃稠,雨幕又過於阻擋視線,路還泥濘不堪,季淳一個沒注意,腳下一滑,順著山坡滾落下去。


    *


    季淳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幸福的、無憂無慮的幼年,夢見第一次掌握化人形的技巧後父母的欣喜,夢見和平年代跟在姐姐後麵振翅領略過的湖光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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