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霧裏看花11


    伴隨著新生命的誕生


    短時間內極強和極弱光線的切換對人眼的傷害是非常大的, 剛剛才在幽暗的魚燈中走了這麽久,突如其來遇上堪比爆炸般的強光,就算閉上眼的反應再快, 還是不舒服。


    幾人的眼睛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刺激,紅腫和流淚, 怎麽也睜不開。好在, 有什麽清涼而柔軟的東西悄悄覆了上來是豌豆葉?


    迴想起之前藤蔓能夠迴體力迴藍的效果,那麽治愈應該也不在話下。


    就好像做了個冰鎮眼部spa,幾分鍾後,葉子離開了, 人類睜開眼,不僅先前的不適感蕩然無存,整個世界都煥然一新, 再細小和昏暗的地方都能看得很清晰視力得到了成倍強化。


    有點兒近視的寧延年叫了一聲:“什麽神奇的功效!我是不是可以擺脫眼鏡了?”


    “很遺憾,隻能維持一個小時。”


    是阿爾瑟的聲音。老人為了開門消耗了很多自己的靈力,他們連忙看向她,臉色依舊蒼白, 好在,沒什麽大礙。


    阿爾瑟擺擺手:“你們不用擔心我, 休息一晚上就會恢複的。來吧, 我的勇士們, 你們要找的寶藏就在這裏了。”


    三人順著她的方向看過去, 封得死死的門現在已經敞開了, 裏麵比通道還要黯淡, 沒有其它家具和裝飾, 隻有一張台子, 上麵放著什麽發著光的東西。


    剛才那些刺眼的光亮應該就是來源於它, 不過此刻它看起來溫和而無害。


    難道是銀焰花?可季辭記得它的光芒應該非常微弱才對,否則也不會被阿爾瑟形容成小星星。台子上亮成那樣,至少也得是太陽。


    小溫躊躇道:“我們……可以進去嗎?”


    “當然可以。請吧。”


    *


    三人小心翼翼走進去,按照電影規律,一般這種存放著貴重物品的房間都是有各種機關暗道的,稍不注意頭頂上就會下刀子腳下絆倒鋼琴線之類;不過他們的擔心是多餘的,直到靠近了台子,也沒有發生任何事。


    他們平安無事地圍在台子邊,這下足夠看清楚了,那個發光體……是顆蛋。


    不是普通的雞蛋、鵝蛋大小,連陸地上最大的鴕鳥蛋也沒法與之相比。如果把它放在地上,幾乎與人的大腿平齊,像個巨無霸玩具。


    以年輕人們的知識儲備,可不記得這世界上存在某種比鴕鳥還大的禽類,能產下如此大的卵來。


    除非……不是禽類。


    三人互相看了看,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似的猜測痕跡。


    難不成


    阿爾瑟假裝沒有看見他們之間互相打啞謎,用一種相當鄭重其事的語氣,望著那顆蛋的眼神卻變得如同母親般柔軟:“銀焰花每一次盛開,都會伴隨著新生命的誕生。”


    三人異口同聲:“新生命?”


    “是的。”她點點頭,半是疼愛半是敬畏地看著它,“就是你們猜測的那樣,這是顆龍蛋。”


    別說吃驚不已的寧延年和小溫了,就是被巨龍養大的季辭,也從來沒有見過龍蛋。家裏的長輩都沒有婚育,對於貴族來說,有的是比親自生蛋更有意思的事情,比如飼養一個人類幼崽;仆從倒是有,隻不過都是保持人形誕下兒女,從出生就是粉粉嫩嫩的小嬰兒。


    龍蛋破殼的代價是很大的,誰都不能保證從殼裏鑽出來的、還沒學會控製龍焰的幼崽,是否會頃刻間燒光一切,包括母體和自己;所以進入人類社會的巨龍大多拋棄了這種極端危險的方法,選擇遵循哺乳動物的分娩法則。


    這些,是季辭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知道的是,二姐曾經提到過,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到自然孵化的龍蛋,當年她的母親、季家真正的家主季念雲,誕下了季越彭之後,幾乎沒有龍類是卵生。


    結果,在龍類禁止進入的秘境森林裏,在通天豌豆的根莖的盡頭,竟然存放著一顆龍蛋?!


    *


    阿爾瑟當然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麽,但她沒有解釋它的來曆,繼續道:“秘境森林存在著對龍有毒的氣體,它沒法在這裏破殼。我們也不能離開森林,將它送到外界。它已經在這裏等了很多年,總算等來了你們你們是它的希望。”


    她從台子下麵取出一個玻璃罐,裏麵正是他們千辛萬苦尋找的銀焰花。隻不過還隻是花苞,緊緊閉合著,生怕被外界窺探去了秘辛。


    阿爾瑟將玻璃罐交到季辭手中:“已經快到破殼之日了,你們把它帶迴去,等它出生,花兒自然是會開的。”


    “我們帶迴去?!”寧延年隻覺得不可思議,“讓我們帶著個龍蛋迴到人類世界?那不亂了套了?怎麽跟爸媽解釋,這是我新買的手辦模型?”


    樹精早就考慮到這種情況:“沒關係,普通人是看不見它的。”


    小溫不解:“我們也都是人類啊。”


    “那是因為你們已經被龍靈和森林之神承認了。”老婆婆笑得神秘,“忠誠的溫情,無畏的赤子之心,以及,不設限的愛。對不對?”


    又是這個。直到完成考驗,見到銀焰花,他們還是不懂這三個詞究竟是什麽意思。也許隻有經曆過幾百年雨打風吹的歲月才能參破的謎題,是剛剛滿二十歲的幼嫩生命所無法解答的。


    “我能否把它交給你們?”阿爾瑟神情肅穆。


    他們從第一次見她起,無論是青春的少女,又或者現在年邁的老人,她總是帶著笑的,好似無事不知愁滋味;但此時此刻,她卻仿佛在交托一件無比莊重的宣言。


    也的確,把珍貴的龍蛋交到三個年輕人類手中,是一場冒險。


    然而不能拖更久了,它一直無法破殼,隻能拚命吸收外界的養料來維持自己不胎死腹中,再這樣下去,不光是根莖,遲早整個通天豌豆的養分都會被它會吸幹而豌豆是支撐秘境森林的命脈。


    幼龍破殼,是救它自己。


    銀焰花開,是救季辭愛的那個人。


    龍蛋離開,是救樹精、豌豆乃至全森林。


    怎麽看,都是一樁麵麵俱到的好事情。


    至於龍蛋孵出來可能麵對的風險,她並不是龍,隻聽過傳聞,不過無論如何,有那麽多純血看著,應該沒事吧?


    讀心術是單向的,季辭猜不到她心裏的算盤,隻是低頭看著那個小瓶子,柔柔弱弱收攏的淡金色花瓣,曾經就長在古堡自己房間外麵的牆壁縫隙裏,如今卻跨越千辛萬苦才尋來。


    這就是能救許遊的靈丹妙藥嗎?有了它,那個人就會醒來嗎?


    他把玻璃瓶捂在胸口的位置:“好,我答應你。”


    *


    綠光再一次消散,他們環視周圍,已經離開了秘境森林,來到最開始的湖畔草原。


    從豌豆根莖裏走出來,已經過去一整個夜晚,現在重新迴到清晨,距離他們當初降落於此,已經過去整整兩天時間。


    兩天。才兩天,怎麽感覺好像過去了兩個月?


    這兩天經曆的比前麵二十年都要多,走過生死的罅隙,來去告別匆匆,他們在森林裏遇見的十二腿一家、大蝌蚪、小花妖和阿爾瑟,態度轉變如此之快,到最後也來不及好好說一句再見,都隻是生命裏短暫的過客。


    人生如此,無可奈何。


    現在他們沒有別的任務,隻要等著加西亞來接就好。


    寧延年躺在草地上,抬起胳膊舉到眼前,轉了轉,沒有綠油油的藤蔓,隻有破破爛爛的袖口。他長歎一口氣:“原來無所事事是這麽寶貴的事情。”


    小溫也在他旁邊坐下來,有些擔心:“不會我們出去之後,記憶就被抹除了吧?”


    季辭正想辦法把背包清空,給龍蛋騰點兒地方,它雖然大,不過比想象中輕,要是背包真的塞不下,也就隻能抱著。他翻理的動作一頓:“你們想記住嗎?”


    想嗎?不一定,怪物可怖的麵孔,和從未如此接近的死亡,一定會在之後的很多個夜晚化作夢魘洶湧襲來。


    想忘記嗎?更不想。連綿火紅的玫瑰園,淡藍的藤蘿瀑布,芝麻田上磅礴的雲海與月亮,震撼的通天豌豆……無論看小說、電影、動畫,都遠遠比不上親身體驗如此瑰麗的場景。


    人生會有很多無奈的時刻,但正是每一個或喜或悲的細小片段,才能連成生命的場合。若是錯失任何一塊拚圖,「我」將不再完整,不再是純粹的自我。


    小溫右手包裹住左手,抵在下頜,閉上眼喃喃道:“請讓我們記住吧。我不想忘記在這裏的一切。”


    *


    短暫的傷感過後,他們的目光默契地放在那個怎麽都塞不進去包裏的蛋上。


    它和想象中斑斑駁駁的蛋殼表麵完全不同,光滑圓潤,質地如玉,散發著瑩瑩的光澤,乍一看像什麽精雕細琢的藝術品。


    光無法穿透,隻能隱約映照出中央更深色的一團影子。


    寧延年屈起手指敲了敲:“這裏真的有龍麽?該不會是隨便拿個仿製品騙我們的吧?”


    說實話,季辭也不大相信阿爾瑟真的會交給他一顆古老的龍蛋,但是在進門之前以它為軸心爆發出的驚人光亮,卻是眼見為實。


    寧延年的敲擊收獲了清脆的聲響,仿佛什麽打擊樂器。小溫嗔怪地看了眼不懂溫柔的男生:“人家說不定在睡覺呢,別把它吵醒了。”


    雖然這麽說,其實還挺希望它能動一動或者發出聲音畢竟從來沒有聽過巨龍幼崽的鳴叫呢。


    可惜等了好一會兒,龍蛋都沒有任何反應。小溫托著腮,靈光一現,發揮起女孩子的特性:“要不然,給它取個名字吧?”


    蛋來蛋去地稱唿,好像不太禮貌。


    寧延年連連擺手:“我不行,我家裏人都我說審美俗氣,連我家狗的名字都不讓我取。還是算了吧。”


    “那你呢?”


    “我?”季辭稍微有點兒狀況外,咬字緩慢,“它出生,是講龍語麽?”


    除了用什麽語言,還有它多久才能破殼,接生時要做什麽,要喝奶嗎,還是吃別的?不會吃人吧?


    緊跟著一連串問題都湧了出來,先前光顧著慶幸任務成功可以迴家了,現在才意識到,那個樹精也太不負責了吧,什麽注意事項都沒說啊!


    怎麽辦,上網發帖「別人送了我一顆龍蛋想請教一下飼養方式,在線等急求」?會被封號的吧。


    季辭躑躅片刻:“小舅他們應該……會的吧。”


    女孩眼睛一亮:“是哦,我都快忘了你家人也是龍誒。”她說完這句話,覺得有點兒不可思議。從什麽時候開始,「龍」已經是一個可以掛在嘴邊的常用語了。


    “說起來,後麵怎麽辦,等它破殼,花也開了,你要自己養還是送人?”


    季辭還真沒想過這茬。


    珍貴的龍蛋孕育出的小孤兒,家裏人會留著他/她嗎?就像二十年前收養自己一樣?如果他們不留,它又該怎麽辦?


    一直安安靜靜的龍蛋像是聽懂了他們的對話,生怕自己被丟棄,為了彰顯自己的存在感猛然晃了起來,發出奇怪的、像沙錘似的簌簌聲響。


    三人驚訝地盯著它:“不能現在就破殼吧?我還沒學過接生啊!”


    結果龍蛋隻瘋狂了一會兒,聽他們沒有再發表遺棄言論,重又安靜下來。


    小溫半新奇半同情地看著季辭:“我覺得它可能已經認主了。”


    寧延年大為不解:“龍蛋還有思想?!”


    季辭沒正麵迴答,倒是對之前的問題一錘定音:“就叫它簌簌吧。”


    寧延年呆了呆:“沒名沒姓的……這麽簡單粗暴麽?”


    小溫很讚同:“也好,有了姓氏就是有了歸屬,它本來就不屬於我們。”


    “它能知道自己名字嗎?萬一說龍語聽不懂我們人類語言怎麽辦?”


    “試試看唄。”


    他們互相對視幾秒,心知想的是同一件事兒,一齊對著龍蛋


    寧延年大聲道:“簌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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