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廚房左轉,盡頭是爹的書房,房裏有滿滿三大櫃的書,爹要她讀,她隻能苦著一張臉迴「十年也看不完」;書房前有一條往右的路,再往前走一段距離是爹娘的寢房,娘愛坐在裏頭刺繡,每迴看見她,便會喚她進去學習,說那是姑娘家應習的才藝,害得她總得找藉口推托。


    記憶中的美麗正與眼前這可怕的景致一幕一幕交錯,令她分不清楚何者是現實何者又是夢魘。


    風助漲火焰的氣勢,不停吞噬、不停毀滅,往昔的一點一滴此刻已化為烏有,成了大火肆虐之下的灰燼。


    殘餘,不剩。


    她的一切,全部付之一炬。


    到底出了什麽事?


    誰能來告訴她,不過遲些迴來,怎會風雲變色?!


    她的爹、她的娘……他們逃了嗎?還是、還是仍在火中?


    她必須趕快找到爹娘,她得救爹娘……


    「爹、娘……你們在哪?」


    她提氣大喊,不穩的腳步正要往宅子裏走時,突然聽見前門那裏有聲響傳來──


    「後頭有聲音,快過去看看!」


    心頭一驚,縮迴的腳險些踉蹌,她清楚這場火絕非偶然,再聽見那聲粗吼,不敢再逗留,最後看了一眼陷於火海中的宅子,她眼角噙著淚水,轉身跑走。


    此刻,存於心底的是是滿滿的困惑──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嗯……問得好。


    這究竟是怎麽迴事?


    為什麽她偶爾會夢見自己置身火海之中?


    這個夢意味什麽?


    懷真一麵將桌上的點心塞入嘴裏,一麵思索昨夜所作的夢代表的意思──莫非她有過這樣的經曆?


    嗯,鐵定是,不然怎會無緣無故夢見。


    夢中的她來到一座宅子,裏頭火舌四竄,當她正想進去找人時,卻突然停住腳步轉身跑了出去,這個夢到此為止,至於之前或以後就完全沒有半點印象了。


    夢很短,卻教她記憶深刻,記得自己似乎有開口,卻聽不見說些什麽,隻知道下一瞬便因為內心感到驚懼而離開。


    她究竟害怕什麽?


    宅子裏又有什麽呢?


    她好想繼續探究,無奈再也想不起夢境其他的片段。


    「唉。」懷真忍不住歎氣,但歎歸歎,手可沒停過,對旁人來說甜到膩死人的點心對她是最美味的食物,猶勝珍饈佳肴。


    今年剛滿二十的她早有人生奉行的圭臬──多吃糖沒事,沒事多吃糖。


    飯可以不食,糖不可不吃,一日不吃糖,她便寢食難安,如坐針氈。


    隻要有糖,便天下太平。


    施施姊就常告誡她要注意,免得一個不小心蛀光全部的牙,她謹記在心,一吃完東西,必會妥善照顧嘴裏那一口牙,就怕壞了這口牙便再無福享受世間的甜食。


    每天醒來,必定先吃幾塊桂香子塞肚子,等腦子清醒點才知道等會兒要做什麽事。


    衛大哥雖然視她如親妹,可該有的分寸她未曾遺忘,畢竟他倆非親非故,怎能無緣無故享受,因此總以奴婢自居,不敢妄想往上高攀。


    烏鴉變鳳凰這等美事絕不會發生在她身上,若真有,必定也是上天眼盲了,當個聽話乖巧的奴婢才是上上之策。


    做人嘛,何必斤斤計較太多,該屬於自己的跑也跑不了,不該屬於自己的即使強求也是一場空,與其戰戰兢兢,天天要絞盡腦汁去算計,倒不如學她看淡一切,即使天塌下來,也會有比她高的人先擋著,想太多隻是徒增煩惱。


    桂香子美味酥脆,不愧是北涼城最出名的甜食。


    懷真正要將最後一塊桂香子塞入小嘴裏,腳步也正要往左拐時,耳尖的她聽見左邊傳來交談聲,她立刻停下腳步站在原地豎耳細聽。


    她並不是愛偷聽,隻是她想起來今天要去廚房幫忙,這方向是往廚房最近的路,不想繞路的她當然得等交談者離開才能現身,所以她絕對有正當的理由待在原處。


    她真的不是偷聽,隻是懶得繞路罷了。


    「府內的奴仆夠多了,真不知主子為何要多買一名婢女。」年長的婢女略有抱怨地道。


    「我聽說主子對這名新近的婢女有那麽一點意思。」


    「這怎麽可能?!雖然那丫頭長得很美,不過身子單薄,怎能伺候得了主子?再說,主子不是有琥珀了嗎?琥珀長得也不差啊。」


    「男人個個都想要三妻四妾,能多一個美人伺候,誰不喜歡?」


    「嗯,說得也是。對了,我聽廚娘說主子根本不派工作給那丫頭,她今天會去廚房幫忙還是她自己討來的差事,這該不會是故意想引起主子心疼吧?」


    「嗬,有可能喔……別看她一副似乎很單純的樣子,說不定心機深沉,不然怎能引起主子注意。」


    兩人本來交談甚歡,卻因為聽見聲音而打住,她們麵麵相覷,完全沒想到會有人偷聽她們講話。


    「是誰躲在那裏偷聽,快點出來!」較年長的婢女心想這條路通往廚房,主子甚少經過,必定是其他人,她在嚴府工作也有幾年,罵罵資曆比自己淺的奴婢絕對有這資格。


    她抱持不可能出事的心情,正準備好好數落偷聽的人,怎知由轉角走出來的居然是主子,登時嚇得手一鬆,掉了滿地的菜。


    「主子?!」年紀較輕的婢女看見是嚴觀羽也嚇得慘白了張臉。


    嚴觀羽不發一語,微冷的目光輕輕掃過她們,已教人膽戰心寒。


    「主、主子……」年長的婢女瞧見主子的臉色,便知剛剛那番話已讓主子全聽了去,這會兒她想替自己求情也不知該說什麽,再者主子的眼神太凜冽,她半天都說不出來。


    隨侍一旁的孫管事不必問也明白主子的意思,直接宣布:「你們兩個去帳房領薪餉,嚴府絕不虧待你們,會多發兩個月工資,從此你們不許再踏進嚴府半步。」


    她們互看一眼,知道沒了退路,隻能答謝後趕緊離開。


    孫管事說得含蓄,命她們從此不許踏進嚴府半步,但真正的意思是要她們永遠不能出現於主子麵前,也就是說她們無法在北涼城立足,她們懊悔卻也不得不走,畢竟在這裏得罪任何人都尚有退路,唯獨不能得罪嚴府主子。


    孫管事解決這件小事,朝嚴觀羽點個頭後離開。


    嚴觀羽仍留在原地,眼神遠放,似是思考又似是等人。


    半晌。


    「沒人了,還不快出來。」他動也不動地說。


    一會兒。


    「主子,你叫我?」懷真悠哉悠哉地從嚴觀羽剛剛走出來的地方探出頭,一副完全沒她事情般的狀況外。雖然她是剛才那兩名婢女交談中的主角,但輪不到她出手就有人幫她解決。


    她非常慶幸主子正巧經過,不然若她走出去和她們麵對麵可就尷尬了,她最不喜歡麵對尷尬棘手的情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麻煩就別麻煩。


    嚴觀羽淡淡迴道:「難不成我叫鬼?」


    大白天不可能有鬼,所以主子肯定是召喚她。


    懷真把最後一塊桂香子塞入嘴裏,拍了拍手,小碎步到嚴觀羽跟前,必恭必敬地彎腰並謙卑地問:「請問主子有何吩咐?」


    嚴觀羽不禁歎氣。


    別人恨不得飛上枝頭予取予求,偏偏這丫頭完全不領會他的心意,他想對她好,對她來說彷佛不是天大的恩惠,而是造成她麻煩的困擾。


    以前的她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如今卻變成奴仆,是說她這轉變也真自然,一點也不突兀,好似她原本就該是婢女的角色。


    難道是因為她失去記憶的關係?


    他怎麽也想不到她心傷的原因,倘若是因為親人全死,但怎會隔了一段時間才開始痛苦?他始終覺得怪異,可惜全無頭緒。


    不過,那場火確實是場避不了的災難,誰都無法改變結果,也徹底改變他與她的關係。


    他垂眸凝視她一臉恬靜乖巧卻沒有半點討好的表情,雖說她的姿態頗低,可骨子裏終究是有千金小姐的傲氣,應該說,她放低的是身子,不是她的尊嚴。


    「懷真,我已經說了,我買你是要認你做義妹要照顧你,不是讓你來嚴府當下人,嚴府裏的奴仆絕不缺你一人。」若換做其他人肯定欣喜若狂跪下來道謝,唯有她居然傻傻問自己該做些什麽工作,根本不把他說的當一迴事,又或者她真做奴仆做出了興趣?


    可真有人興趣是當奴婢嗎?


    懷真不禁歪了頭,問:「主子,懷真也說過咱倆非親非故,實在擔當不起這等優渥生活。懷真之前在衛府也是做奴婢的工作,沒道理換了一個地方就得換身分,這樣懷真十分不習慣。」說到最後還加重「不習慣」這三個字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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