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眼瞳忽定,他看著劍,靜了一刹。


    心中的劇痛忽然變作某種橫衝直撞的力量,繃緊了孟沉霜的筋骨肌肉,他伸手握住寶劍,一個打挺從地上彈起來,獵獵神光瞬間燃了滿身!


    他拖著劍奔向奉霄殿,身後巨大的金色山脈拔地而起,濤濤奔湧而來,一條金龍自天上都下飛騰而出,正是屬於昭帝的具形神象!


    巨龍在孟沉霜的劍光與怒嗬之下,長吟震天,直襲向廢墟中的人影。


    “裴!桓!拿命來!”


    斷蓬一式白日淩雲悍然斬出,劍意與巨龍交纏著唿嘯而去,瞬間衝破裴桓設下的所有陣法防禦,直逼其麵門。


    裴桓怒容猙獰,揮袖以巨浪相擋,巨龍長嘯破浪,劍意緊隨而至,逼得裴桓又揮劍抵擋。


    就在這時,神象山脈的陰影籠罩住裴桓,整座高山向他傾倒下去!


    裴桓抬起唯一的右手,幾乎神力盡出,誓要抵住這泰山壓頂,不讓它壓迫碾碎被護在身後的殘魂與透明軀體。


    就在這一閃而過的空隙,斷蓬長劍如驚雷忽現,一擊刺入來不及防備的裴桓體內,貫穿他的心髒。


    這一劍,不止貫穿了這具身體,還將裴桓的神魂徹底貫穿,文帝隻剩開始飛速消散。


    他再也支撐不住傾而來的金色山脈,全身骨骼節節崩裂,山脈重壓向著他身後的軀體和殘魂砸去。


    那軀體轉瞬被碾得灰飛煙滅。


    裴桓餘光看見七色殘魂將要遭襲,立刻迴身將手中劍擲出,擊碎砸過去的金色山石,自己頃刻間被壓在山下,鮮血與神力橫飛。


    七色殘魂被護住,正在半空中搖搖曳曳,縹緲如煙。


    他艱難奮力要從重壓之下爬出,拖著一身爛肉斷骨爬向那七色殘魂。


    這點點殘魂根本不可能重新生長完全,將鳳雪生帶迴,可孟沉霜看著裴桓這不顧一切的癲態,心下明白隻要還有一點點念想,裴桓依然不會放棄。


    必須把一切都毀個幹幹淨淨,軀體、殘魂、匯菁陣、天上都!


    山脈與金龍在狂風中重新相聚,轉瞬化作百丈高的具身神象,將軍披堅執銳,紅纓招展,與孟沉霜同時抬劍,隨後,向著整個天上都一劍劈下!


    轟隆隆隆!!!


    巨震與金光大盛,斷蓬一劍斬碎了最後的七色殘魂,裴桓趴在地上,滿眼血淚崩潰大吼。


    緊接著被神像一劍從中劈碎的天上都分崩離析為兩半,巨響掩蓋了裴桓的哭喊,殘餘的靈泉隨之炸裂噴濺,刺目的光芒幾乎淹沒了一切。


    可就在這不可逼視的亮光中,一道金紅火焰忽然衝天而起,轉瞬滾燙地席卷了整片天幕。


    火海熊熊燃燒,隻聽得金紅火焰中忽然傳出一聲清亮的長鳴,像是某種叫聲悠長而清脆的鳥兒。


    裴桓不可置信地抬起了頭。


    這是一隻鳳凰!!!


    一隻華彩流溢、絢爛七彩的鳳凰拖著一身明豔的羽毛自廢墟中振翅而出,向著九天高飛。


    一切的火焰、神光、靈氣此刻都仿若祥雲一般,隻為迎接這隻華美的神鳥出世。


    “雪生!雪生!!!”裴桓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控製不住地又哭又笑,淚流滿麵。


    眾裏尋他千百度,卻不曾想,隻需驀然迴首……


    孟沉霜卻不由得眸色一沉,立刻握緊斷蓬劍柄,渾身神力震蕩,隨時準備出擊應敵。


    鳳凰自火中顯出全部身形,扇動著一身彩羽,長鳴一聲,向著奉霄殿廢墟的方向,振翅而來。


    裴桓跌跌撞撞地想爬起來,卻一身碎骨,隻能勉強跪在一片碎石中,張開手臂要將那鳳凰擁入懷中。


    七彩焰光映亮了他的血泥灰痕的麵龐,下一刻,這光亮忽然開始變弱。


    鳳凰身上的光芒飛速變暗,甚至整個形態都開始消散,裴桓瞬間慌了神,膝行著往前:“雪生!雪生!!!”


    鳳凰連最後的振翅都做不到了,他滑行著飛向裴桓,卻還來不及觸碰,就在裴桓麵前消散成煙。


    裴桓的一切動作和表情都僵住了,他愣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鳳凰化成的灰燼在自己麵前落下。


    灰燼中隻剩下極微薄的靈氣,孟沉霜抬起手,接住一片灰燼,忽然明白了這一切。


    裴桓也明白了。


    他錯了!是他錯了!!


    靈力根本沒辦法讓殘魂重新生長,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生長魂魄!沒了就是沒了!


    他之所以能以天上都靈力把極北雪原殘餘的鳳凰魂魄補全些許,不過是因為,鳳凰完整的魂魄就棲身於天上都之中,又順著靈泉泄露出極細微的部分!


    所有人,包括裴桓都隻知道七百年前鳳雪生耗盡壽元身死以後,將屍骨葬入極北雪原古戰場,同眠於他的道侶文帝裴桓戰死葬身之處,裴桓也是在這裏找到了鳳凰的殘魂。


    可是鳳凰將自己真正的魂魄融入了裴桓一手締造的天上都之中,為他守護著這方天上白玉京,並靜候某日鳳凰涅,浴火重生。


    可是這些年來,裴桓不斷抽取天上都靈氣,鳳凰根本沒有辦法得到足夠的力量進行涅。


    如今裴桓一旬之內幾乎將天上都靈氣抽幹,導致天上都崩塌的舉動,更是給了鳳凰致命一擊。


    裴桓所為種種,倒還不如孟沉霜最終落下的那一劍。


    至少這一劍,給了不斷陷入羸弱和痛苦的鳳凰一個痛快的了解,還他自由。


    “啊!!!”裴桓仰天長嘯,痛徹心扉。


    他破碎的身體泛出強烈的金光,這是將要自爆了!


    孟沉霜立刻奪步上前,一劍刺向裴桓後心,劍尖一挑,將他心髒中的神元一劍剖出,收入掌心。


    下一刻,恐怖浩瀚的神力自裴桓破碎的身軀和神魂中爆炸奔騰而出,瞬間席卷整個天上都,甚至繼續向著上下四方擴散,氣浪唿嘯千裏。


    整個天上都徹底崩潰瓦解,碎石裹著火焰墜落如雨,靈泉如天河傾瀉而下,孟沉霜再也支撐不住,被這股巨力擊昏,伴著火與血一起下墜,砸進冰冷漆黑的蒼量海中。


    他的身體在浪花中不斷下沉,帶著一路血腥,卻寧靜得出奇。


    長發與廣袖在水中溫柔地飄散,洋麵仿佛琉璃透光,無數裹著火焰或靈氣的碎石砸入其中,明亮絢爛,如同朵朵幾近無聲的花火。


    他抱著斷蓬劍,向黑得仿佛虛無的深海墜落而去。


    一隻手在這時穿破琉璃,帶著清脆的唿喊聲,抓住了孟沉霜。


    第112章 紅塵俗世


    三十六年後。


    楚台山春雨如絲, 別羨魚坐在邀月堂中,細品一杯明前山尖葵茶。


    當別羨魚喝完一盞茶,又續上第二盞時, 一道褐袍身影終於款步行來。


    天瑜宗弟子小跑著跟在他身後, 為他撐傘, 待人一撩衣袍踏上台階走入邀月堂, 又有仆從上前來為他寬下被雨絲沾濕的外衣。


    隨後又要取劍、整衣、落座、淨手、接茶,好不忙碌。


    別羨魚放下茶盞,輕輕笑道:“顧盟主大忙人,我來還打攪你了。”


    顧元鶴抬起眼簾:“忙是忙, 但總要分出些時間做自己的事。”


    別羨魚輕歎一聲, 意味不明:“不過確實恰逢萬海大比之際, 不忙碌才奇怪,今次大比由天瑜宗主辦, 顧盟主不去校場坐鎮?也好鼓勵少年人一番。”


    顧元鶴淡淡道:“等他們分出勝負再去, 眼下有裴川辭在那裏擺笑臉,足夠了。劍主什麽時候到?”


    “申時中, 還有一個時辰。他沒有傳信知會你嗎?”


    “傳了。”


    “他說什麽時候到,大約就什麽時候到,或許早一些,或許遲一些, 但必定不會早上一個時辰。”


    “別醫君卻早了兩個時辰來。”


    “彼此彼此。”


    兩人對視一眼,言外之意盡數飄散在簷下春雨淅瀝中。


    距離天上都覆滅已過去三十六年,物是人非事事休, 卻也事事興。


    當年天上都滅、文帝死、裴氏失勢, 各方爭權奪利自不必說,但爭著爭著, 大家卻覺著,還是要有一個讓大家商量事情的地方才好。


    眾人先是去請教孟沉霜這位在世真仙的意思,孟沉霜卻道自己不願插手。


    外人隻當明帝身受重傷又痛失所愛,一時意誌消沉,不願理人事。


    隻有顧元鶴等友人知曉孟沉霜的想法,他怕自己出手主持大局,隻會變出第二個天上都來。


    即使他不去造什麽浮在天上、俯視眾生的都城,但隻要他開口訂了什麽規矩,難免將來不會有人打著他的名號,行迂腐不化之舉。


    寧可修仙界自己亂糟糟鬧哄哄地嚐試一通。


    是以修仙界花了許多年,才總算搗鼓出一個新玩意,萬海仙盟。


    盟主由如今天下第一大宗的宗主顧元鶴擔任,另設副席,請裴汶走馬上任。


    裴桓死後,桐都裴氏很是遭受了一番清繳和討伐,幸而有孟沉霜暗中盯著,沒讓人搞出什麽屠城之舉。


    該調查的調查、該問罪的問罪、該斬殺的斬殺,明麵上大體由裴汶經手把控方向,他八麵玲瓏,倒把各方都安撫住了。


    不過裴氏惡行橫跨千載,一一調查後才做定罪,到如今都還沒理清楚全部,恐怕還需仙盟問案堂調查上百年了。


    說到這個,五年前,燕蘆荻聽了三十年的佛經,總算是從墮魔狀態恢複過來,應商本想帶他迴太茫山去,但燕蘆荻一聽問案堂查辦裴家舊事,一股腦地跑過來要加入。


    裴汶缺人手的緊,當即笑眯眯把人收進麾下。


    應商無可奈何,總不能一個人迴太茫山守活寡,隻得跟在燕蘆荻身邊。


    但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竟讓問冤教了應商修閉口禪。


    從此燕蘆荻每每出行辦案,身邊都杵著一個沉默無言大塊頭。


    他也不領問案堂的職務,就當自己是燕蘆荻的的隨身掛件,絕不跟外人交流半個字,也算是大隱於市了。


    想到燕蘆荻,顧元鶴忽問:“孟朝萊近況如何?”


    “還是老樣子,魂魄寄居在紙片人裏。他原本的身體要完全修複好,恐怕還得花上個五百年。”別羨魚道,“不過靜之學了幾十年的畫,最近似乎豁然貫通,給孟朝萊換了個全新的紙人,有鼻子有眼的,還能換紙衣服,倒是很有趣。


    “孟朝萊自己也不急,劍閣閣主之位如今交給了藐岱閣主,她清心寡欲,又弟子眾多,未來劍閣閣主之位定然不會像劍主一脈代代單傳時這般動蕩,而且劍閣仍舊選擇避世,無論聲望再高,都威脅不到顧盟主的天瑜宗。”


    顧元鶴捏住茶盞,看向別羨魚:“我隻是擔心劍主傷心。”


    “唉,這個,唉……三十六年了,一萬多個日日夜夜,他哪天是不傷心的,謝仙尊給他的這顆心真是,真是……唉。”別羨魚按住額角,一說起這事就頭疼,“以前我光知道謝邙心思異於常人,誰曾想是這般敏感幽怨,但總也不能怪他。”


    顧元鶴也不由得沉默半晌,方道:“前幾日西海來的小宗門送禮,是幾株莓果樹,說是有益目力,勞煩別醫君幫我轉角給劍主,就說是醫囑,讓他記得吃。”


    “唉……”別羨魚再次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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