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之驚得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小郎君你這是……這是!!!”


    雖然知道至少在皇宮門口自己必須把這贓款推開,但郭曉之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忽見這黃金上麵還陰刻著幾個古樸文字。


    昭靈大長公主令。


    昭靈?如今並無公主用這名號,因為這名號是……等等!


    隻聽他眼前人道:“我與這位兄台是昭靈長公主門客,公主給我二人令牌,說若在錦上京有要緊事,可持令尋大虞禮部官吏,以求相助。”


    二百年前,昭靈大長公主上長昆山學藝,聲勢浩大,錦上京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郭曉之雖沒有親眼得見,但禮部舊典籍裏對此事載錄頗豐,可他絕沒料到自己竟還能碰上長公主門客。


    郭曉之無法辨別這金令與孟沉霜話中真假,但還是不得不耐下性子詢問:“二位遇上了什麽麻煩?我或可相助。”


    “我們想拜謁蕭上將軍之墓,但有大虞士兵圍守,我們進不去。”


    “上將軍墓?”郭曉之神情忽然一空,片刻方才繼續,“最近這……這我倒是幫不上忙,不過,我可以陪同二位去明覺觀走一趟,或許他們有辦法。”


    “多謝大人。”


    郭曉之也不上轎了,拉了手下侍衛的馬來騎,帶孟沉霜二人往明覺觀方向走。


    孟沉霜向謝邙傳音解釋道:明覺觀是朝萊當年修行之處。


    謝邙看向孟沉霜,點出他的言外之意:若隻是修行之處,如今人去樓空,又幫得上什麽忙?


    然而方才郭曉之說去明覺觀時,孟沉霜什麽也沒問,就應了下來,顯然是知道些什麽。


    孟沉霜:或許裏麵有些秘密。我當年來錦上京也隻是禦劍一望,不了解具體情狀,朝萊也從沒跟我再說過些什麽。不過你觀他脾性心思……


    謝邙:你不信他上劍閣時,說自己孤苦無依的話?


    孟沉霜:他生來喪父,後又喪母,姊妹兄弟皆為新帝屠戮,孤苦是真,至於無依麽……南澶,你也生來孤苦,可你會說自己無依嗎?


    鹿鳴劍在手,便是他最大的依恃。


    昭靈大長公主若無依恃,怎能曆經四朝皇帝而屹立不倒。


    當年孟朝萊上長昆山後,並非立刻就與錦上京斷了聯係,但他那點小動作不算出格,孟沉霜便沒有驚動他。


    直到莫驚春上山為他療疾,孟朝萊這才徹底斷了凡心。


    謝邙想了想:嗯,我孤苦無依,伶仃落魄,須得有你把我帶迴家安置,才不至於凍餓橫死街頭。


    孟沉霜聽得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忍不住將手裏的馬鞭敲在謝邙膝頭:家妻真是,真是……


    他實在找不到詞語來形容。


    修仙界北邙霜話本裏,某些書客筆下的無涯仙尊也可舌燦蓮花,情詩豔詞一套一套綿延不絕,一段話便占上五頁紙。


    可有誰能料想到無涯仙尊謝南澶真說起情話來,會是這般……


    謝邙仍舊一副淵嶽峙、如鬆如風的模樣,唯有拽住孟沉霜馬鞭的手掌骨節用力發白,顯出幾分不同尋常的情緒。


    孟沉霜一鬆手,任由謝邙將馬鞭留在謝邙手中。


    謝邙目中總算泛起些許波瀾,約莫是訝異於這招釜底抽薪。


    照桑河水照舊濤濤,郭曉之帶兩人逆水往城東走,途中不經意間迴過頭來問:“二位郎君是大長公主門客,便也是修仙之人?”


    孟沉霜暫時結束了和謝邙的傳音,答道:“修仙不修仙,又有何妨,縱然郭大人如今是凡人,將來想要上仙山學藝,也未嚐不可。”


    如此一說,郭曉之便明白對方不願透露,一笑也就揭過:“仙山路遠,青鳥難傳啊,大長公主多年不歸,如今二位忽然前來,可是因為……奪嫡之事?”


    “公主修道多年,已與凡塵無涉。”


    三人乘馬越往上遊,人聲漸漸稀疏,各方院牆高築,遮天蔽日,隱約能瞥見些高出牆頭的花枝古木、雕梁畫棟。


    是為王公貴族聚居之地。


    轉過幾條街巷,一座寬闊宅院現身眼前。


    三進正門古樸沉重,樣式很老舊了,但楠木掛漆,光澤依舊,梁間金銀彩繪光亮如新,顯然時時有人細心看護。


    門上懸一龍章鳳舞的匾額明覺觀。


    自昭靈大長公主以來,錦上京中貴人好佛老者,花錢築觀修寺以清修是常事。


    但像眼前這般看名字明明是一處道觀,門前卻佇立八位手執刀兵、一身皮甲玄衣的衛戍,身形健壯,個個武力高強的卻異常罕見。


    自孟沉霜三人騎馬穿長街而來時,那八個衛戍便關注著他們的行跡,見三人在明覺觀前忽然下馬栓繩,更是目光一凝。


    其中一名衛戍在他們拾級而上時,橫槍將三人攔下。


    “明覺觀為朝廷重地,閑雜人等不可入,三位請迴。”


    郭曉之一身赤紅官服,上前道:“在下禮部侍郎郭曉之,煩請通傳辰華公主,有昭靈大長公主門客來錦上京,她應當會願意見一麵。”


    衛戍神情中浮上些許疑惑,但仍按郭侍郎之語,入內通傳。


    片刻後,衛戍返迴,請三人入觀,到放鶴堂暫歇,辰華公主馬上就到。


    郭曉之在這時同孟沉霜二人笑道:“二位郎君進去吧,我不大想走進這地方,大長公主如若還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二位可至郭府尋我。”


    郭曉之拱手拜別,瞧上去一刻也不想在明覺觀多待,好似裏邊有什麽豺狼虎豹似的。


    孟沉霜和謝邙跟隨玄衣衛戍踏入明覺觀,繞過門前的折枝蓮花牡丹龍鳳影壁,入目便是一座一丈高的巨型石碑,上書敕造神京機策署。


    七字個個骨力追風、勁道非凡。


    此處果然不是一個簡單的道觀。


    不過既是敕造,這石碑上怎麽是孟朝萊的字跡?


    拋開這方意味深長的石碑,以及觀內五步一刀,十步一弓的嚴密防衛安排不說,光看各樓閣名字,放鶴、尋鹿、逍遙、秋水……倒也還算是有那麽一星半點清幽之意。


    但也隻是一星半點了。


    孟沉霜踏上放鶴樓外的六級石階時,隱隱聞見台基之下,貫穿內裏的通風道飄出淡淡的血腥氣來。


    謝邙也聞見了,見孟沉霜遲疑,傳音解釋道:火烙燎肉燙骨,血氣滾煙便如此味。


    看來被孟朝萊埋葬在歲月中的過往,遠比孟沉霜這個做師尊所猜想更驚險刺激。


    坐定以後,又有玄衣侍從來上了兩盞茶,茶湯清冽,香氣馥鬱,儼然茶中上品。


    即使是是不懂品茶之人,見了無瑕白瓷茶盞上還鑲著金邊,便也能知道這家主人是何權勢地位了。


    孟沉霜盯著茶盞出了會兒神,再轉頭時,一位紫緞金簪、衣著極華貴,遮掩著微微鼓起的小腹,看上去約莫三十歲的女人踏入放鶴樓。


    一眾衛戍停步樓外守候,隻一個玄衣束袖的男人手握重刀,垂首跟在女人身後護衛。


    她在主位上落座,持刀男人便又守至她椅後。


    那略帶豔色而矜高尊崇更勝的鳳目波光落在孟沉霜與謝邙二人身上,隨之便是那獨有的緩慢審視:“我名李懸觴,二位是昭靈大長公主門下修仙者?”


    那禮部侍郎必須要問一句,還得不到準確答複,隻能猜測的問題,在李懸觴這裏卻隻需一瞥。


    若非世外之人,怎會在辰華公主入內時,仍端坐高台,灑脫如常,於權勢威嚴沒有半點畏懼之意,


    話已至此,孟沉霜也不再跟她打什麽機鋒,頷首道:“是,我名李渡,同伴蕭山。”


    隨後取出金令,持刀男人上前接過後,又恭敬沉默地呈給李懸觴。


    李懸觴驗看一番:“的確是大長公主信物。大長公主創設神京機策署,佑國事順遂,如今神京機策署傳至我手,二位若有所需,懸觴必竭力相助。”


    “倒算不得大事,”孟沉霜微笑,“是我二人想要一覽故蕭上將軍墓,但有兵圍山,不讓外人入內,便想找公主殿下幫忙。”


    李懸觴的手忽然停頓在半空,少頃,她將金令交給持刀男人,讓他送還迴孟沉霜手上。


    “我聽聞大長公主如今已繼任劍閣閣主之位多時,原以為她已遠離凡塵,沒想到如今卻仍不滿於太子嗎?”


    孟沉霜怔了一下。


    他這大徒弟當年到底留下了什麽樣的名聲,怎麽每一個人都覺得他想要摻和奪嫡渾水。


    “大長公主並無此意。修仙者不能牽涉凡塵過深,更何況這是帝王家事。”孟沉霜答道,“拜謁故蕭上將軍墓,不過是我二人私願罷了。”


    李懸觴鳳目中閃動著冷光,顯然不大相信孟沉霜的這套說辭,卻仍應下:“好吧,二位如若隻是想去看一眼,事情倒算容易,肅芳,你持我手令,親自陪同兩位仙長去返枝山,免得那小兒不放人。”


    “由我去?”持刀男人說出了見麵以來的第一句話,沒想到竟是一句顯得略有些逾距的反問。


    “嗯。”李懸觴道。


    持刀男人遲疑了片刻,才道:“我盡快迴來。”


    待李懸觴起駕離開放鶴樓,繼續去處理署中事務,男人看著她的背影在遊廊上漸行漸遠,移步樓外,喚出兩個黑衣暗衛囑咐道:“我不在時,保護好公主。”


    知道辰華公主的紫衣在遊廊拐角處消失,他這才領孟沉霜與謝邙二人往外走。


    一路走出明覺觀,衛戍、官吏和侍從們見他行過,都要停步拜一聲:“聶統領。”


    孟沉霜這才拚湊全了這個守在辰華公主身後,大部分時候都恭順不語的男人的名字,聶肅芳。


    從這一路來看,聶肅芳的地位在神京機策署中隻高不低。


    出了觀門,黑馬已備好,聶肅芳矯健翻身上馬,在辰華公主麵前的恭謹消散殆盡,但瞧著仍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樣子。


    孟沉霜已經做好了一路保持禮貌的沉默,和謝邙神識傳音聊天的準備,沒想到隨著馬蹄踏河岸向北去,聶肅芳先開了口。


    “蕭仙長姓蕭,是出身錦京蕭家嗎?”


    第71章 開棺驗屍


    明帝出身的錦京蕭家?


    自然不是, 謝邙化名做蕭姓,不過是因為他聽叉了孟沉霜隨口胡謅的名字。


    他道:“某山野之人,不識得錦上京高門。”


    “我還以為二位仙長尋蕭上將軍墓, 是為了追思故祖, 若是如此, 蕭國公便沒道理不讓……不過, 許是現下時局緊張,蕭國公奉命查案,便整日提心吊膽,就算是祭祖也不放人進了。”


    “蕭國公?”孟沉霜問, “是最近領兵看守蕭上將軍墓的那一位嗎?他看上去很年輕, 竟已是國公之位。”


    “是他, ”聶肅芳答道,“蕭家嫡長子蕭白蕭子清, 如今二十又一, 一年前襲爵蕭家國公之位,幾月前蕭上將軍墓遭毀, 東宮舉薦由他徹查,於是又領左龍庭驤衛中郎將之銜,率兵駐於返枝山。”


    “這位蕭國公很是年輕有為。”


    聶肅芳看了他一眼:“看來李仙長不太了解如今的錦上京蕭家。”


    “何以言此?”孟沉霜不諱言自己的無知。


    即使知道這位沉默寡言的聶統領忽然話多了起來,是在接著辰華公主繼續試探, 但孟沉霜的確沒有摻和大虞政局的打算,便也隨他們去了。


    “京中人覺得,太子舉薦蕭國公, 是想要效仿當年蕭上將軍舊事。蕭上將軍同樣蔭官龍庭驤衛, 後輔佐昭宗榮登大寶,但是太子並非昭宗, 蕭子清世家柔弱子弟,亦無蕭上將軍之能,就連老國公也不及當年蕭上將軍的父親蕭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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