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確無數遍地問過謝邙類似的問題。


    謝仙尊喜歡嗎?


    謝仙尊喜歡和我同行嗎?


    謝仙尊喜歡我嗎?


    一開始,謝邙顧左右而言他,答得止乎禮義,約莫說些誇他的話,避開真正的問題。


    但孟沉霜看著蹭蹭上漲的好感度條,非要逼他說個答案,謝邙幹脆避到一邊,不看他了。


    孟沉霜在他身後大笑,說,謝仙尊定是向無涯蘭山的瓊巧兔們學了這一出打洞逃跑的手段。


    後來,謝邙漸漸願意答一句喜歡,孟沉霜當即就說,我也喜歡。


    謝邙注視他一眼,又抿唇偏頭不看他了。


    孟沉霜抓緊謝邙的袖子搖晃,說,喜歡就是喜歡,你可不能撒謊騙我。


    謝邙握住他的手腕,道,我不騙人。


    孟沉霜知道謝邙沒騙他,畢竟謝邙的好感度條已經漲滿,甚至直接把進度條撐爆到無法顯示。


    是以孟沉霜從那以後很少再看失去用處的好感度頁麵。


    不過再往後,謝邙又開始不願意張口說喜歡了。


    因為那時候,孟沉霜說,想要謝邙隨他迴劍閣,上軒轅台,從此合籍為道侶。


    謝邙沒有答應。


    孟沉霜不明白原因。


    當時,他看著謝邙黑白分明的雙眼,無法理解醞釀其中幽微複雜的波瀾究竟從何而來。


    謝邙明明也說過,心悅於他。


    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再說一遍?


    孟沉霜思索片刻,上前幾步,腳尖抵住謝邙的靴頭,唿吸交纏,問道:“那你不愛我嗎?”


    交纏的唿吸瞬間消失,因為謝邙的唿吸在這一刻停滯,顫巍巍地屏在喉中,“我愛你,但我不能夠……”


    “不能夠什麽?”孟沉霜輕輕歪了歪頭,換個角度注視著謝邙。


    謝邙沒有練什麽必須保持元陽不泄的功法,也沒有父母長輩阻攔,更不用他出什麽聘禮或嫁妝,既然愛他,那還有什麽是不能夠的?


    謝邙說不出話,孟沉霜隻好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嘴角,隨後將手搭上謝邙的左心口。


    血肉包裹中的心髒正強健有力地撞擊著孟沉霜的手掌心,心跳聲亂得像是陡然崩斷的珠鏈。


    任何拒絕,在這時候都顯得像是無措的遮掩。


    我心如舊。


    一切血腥幽暗的過往仿佛都在這一刻暫時淹沒於春風之中。


    如今晴川的料峭寒風裏,孟沉霜靠過去貼近謝邙。


    “怎麽了?”謝邙問。


    孟沉霜偏過頭,謝邙還沒來得及看清他眼底閃過的光,就被一股溫軟的香氣侵犯,滾燙柔軟的唇落在嘴角。


    又倏爾遠去,像是蝶翼輕撫了一下。


    蝶翼上的金粉落進謝邙的鼻腔、喉嚨、肺腑,像星辰般炸開光芒,細細密密地燙在心房上。


    閃著光的粉末又生出更多用力拍打翅膀的金色蝴蝶,在謝邙的胸膛裏咚咚四處飛撞。


    這時,孟沉霜退開半步,抓著謝邙的手臂,耳朵尖動了動,聽到那如擂鼓般的心跳:


    “嗯,你心如舊。”


    用淡漠表情壓抑住的心緒就這麽被一下子揭開,暴露在亮堂堂的雪白日光底下。


    金色蝴蝶像是野草般瘋漲,瞬間就要塞滿謝邙的胸腔與喉嚨。


    謝邙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孟沉霜卻已轉身而去。


    他隨手揪了根路邊的狗尾巴草,沿著小路繼續往前,把心中震動恍惚的謝邙放置一邊。


    謝邙用力閉了閉眼,大步追了上去。


    -


    一人長身而立,站在莫驚春身前。


    強大的靈力如浪濤般衝刷過全身經脈,莫驚春打坐運行三個周天,將靈力導引歸位,重新睜眼時,感覺丹田發熱,金丹散出隱約的光芒,竟有突破之兆。


    裴桓也察覺到這股異動,轉過身來,正與莫驚春對上目光。


    莫驚春怯縮了一下。


    裴桓笑了笑,周身雖有威壓,氣息卻溫沉如古玉:“這就是我不能一次將擎神丹全部給你的原因了。它蘊藏靈力太強,我親眼見了你,才知道你的身體承受不住。


    “不過如今服了三分之一,夠你許久耳清目明了。我再給你四分之一,若覺得有適合突破化神的時機,你便可服下,既療疾,又提升修為,何樂而不為。”


    “多謝大人。”莫驚春向裴桓叩拜,他還不適應用耳朵去聽、用眼睛去看這個世界,做起動作來身體搖搖晃晃。


    裴桓不在意他的小小失禮,繼續問道:“前幾日,我交給你的你母親留下的醫方研究的如何了,我聽人說,你想往裏麵加幾味藥材?”


    “是,用以穩固神魂。”


    “哦?”裴桓挑了挑眉,往前走進幾步,“你看出來這方子是做什麽用的了?”


    “大人,醫者知疾而藥之,藥之而知疾。”莫驚春道。


    “唉,你聰明,為什麽程天尊就沒看懂呢?”


    莫驚春對於分辨語氣尚不熟練,卻隱約感到裴桓言語間一種莫名的怪異感。


    但這怪異感稍縱即逝,莫驚春再想思索時,卻又抓不住了。


    或許沒什麽奇怪的,一切都隻是錯覺。


    他的師叔程闌之並不知道代首尊裴從雪的殼子裏還裝著文帝的神魂,自然無法把那張藥方往固魂方麵想。


    莫雩留下的藥方名作轉春流心,從君臣輔佐藥性上看,能通生氣,活血脈,化骨肉,駐神魂。


    正是裴桓現在用的上的東西。


    莫驚春不知道傳說中飛仙的文帝為什麽會有神魂滯留凡間,也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宿在裴從雪身體中,又瞞了這許多年。


    奪舍向來為正道修士所不齒,如若裴桓隻用駐神魂一條,莫驚春定會有此疑慮。


    但轉春流心方有化骨肉、通生氣等正常活人用不上的功效,莫驚春猜測,文帝或許要重新打造一具新的身體,納入神魂,到那時候再昭告天下自己的存在。


    雖然荒誕,但倒也算不上悖德駁情。


    莫驚春不知道什麽通天法門能重塑軀體,光這一副轉春流心方就要花費無數珍奇藥石,不過桐都裴氏想來不缺這些身外之物。


    所以他接下裴桓的委托,倒也沒什麽心理負擔。


    “你提到說需要的是芳心建木髓和蛟龍骨?”裴桓問。


    “是,這兩味藥難尋,可能需要費些時間。”


    裴桓:“我沒有太多時間來等。”


    “汶天尊告訴我沙海迷津幾十年前曾有蛟龍斬首,部分骨肉皮牙流入月迷津黑市,找一找應該能有。不易得的是芳心建木髓,”莫驚春作為醫者,對病人的憂愁有些為難,“老建木已毀,現在的芳心建木髓生在八因山中,年歲幼小,入不得藥,恐怕還得長許多年才行。”


    裴桓沉吟思索片刻:“木髓……是需要把建木看了剖髓嗎?”


    “不不,”莫驚春嚇得一抖,“不必這樣,取芳心髓液即可。”


    “你知道方法?”


    “學過。”


    “好,你且等一等,先配著其他藥材,過段時間,需你跑一趟去取芳心建木髓。”


    莫驚春頷首應下。


    不過,他以為芳心建木長成至少還要等上個七八年,便先轉移心思,獨自去處理炮製其他藥材。


    天上都的流雲日複一日翻湧如浪,白茫茫一片,覆蓋過往,使人心緒平靜。


    似乎一個人,也沒有什麽不好的。


    哪想到剛過三日,便有裴家侍從來尋他,說可以去采建木髓了。


    “可建木還未長成。”


    “首尊賜予靈源,可促建木成長。”


    靈源由天上都靈泉精華匯成,蘊納大量靈氣,的確可以催生靈草靈花。


    但莫驚春仍然狐疑未定,建木曾通天地,有神性,光是輸送靈氣未必能使它長成。


    直到他親自驗看裴家桐都衛們攜帶的靈源,赫然發覺裏麵竟摻雜著些許神力。


    莫驚春澄澈如鹿的雙眼,緩緩睜大。


    


    “掌事大人!百花門和得音宗打起來了!”


    裴汶剛到輯案台,屁股都還沒坐熱,一個年輕執吏便跌跌撞撞撲進來,就差沒抱住他的腿大喊了。


    裴汶又感覺太陽穴突突地跳了,把手裏茶盞往桌子上一砸,無可奈何地問:“打完了沒?”


    “沒呢還,得音宗砸了百花門的花圃,百花門絞了人首席大弟子的琴弦,正在邊吵邊打,要您去給評評理。”


    “評理……當我是村口老頭老太嗎?一群養花彈琴的還能鬧翻天不成,說我有事,等他們打完了我再去。”


    執吏見裴汶表情不悅,連連應是,從地上爬起來往外退。


    他倒著走時沒看路,哐一聲撞上趁他開門偷偷抱著簡牘案冊進來的另一群執吏,瞬間人仰馬翻,各人懷裏抱著的案冊摔了一地。


    裴汶看著他們,手掌按住桌角,深唿吸一口氣,試圖控製住自己崩潰的內心。


    執吏們頓覺烏雲罩頂,連滾帶爬地把簡牘撿起來,堆上裴汶的桌案,隨後低眉順眼立刻退走,帶上門的最後一刻高聲道:“掌事大人這是這幾天的案冊,您記得看!”


    大門哐啷一聲關閉,隨即,啪


    堆成小山的案冊隻穩定了片刻,在山尖搖搖欲墜的案冊忽然掉落下來。


    但這隻是一個開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斬情證道失敗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路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路俠並收藏斬情證道失敗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