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起身伸長脖頸,坐在案上卻將身探出窗外,一下子封住謝邙冰冷的雙唇,某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暖香透出肌膚,穿破寒風,攏上謝邙鼻息。


    柔軟的接觸叫後腦仿佛竄過一陣陣電流,麻意順著後頸一路竄進脊柱。


    當謝邙伸手握住他的側肋時,孟沉霜的腰完全塌了下去,不得不抱住謝邙的後背借力,幾乎整個人都掛在了他身上。


    他僅僅是貼上了謝邙的唇,然而謝邙卻在下一刻一轉攻勢掌控局麵,那些冷肅審視的神情一掃而光。


    掃蕩的力量幾乎讓孟沉霜感到眩暈,可相貼相近的懷抱與糾纏仿佛一泓溫泉,柔軟地包裹住周身,叫人貪戀異常。


    那長而有力的十指,簡直就要嵌入孟沉霜肋骨之間的縫隙中。


    遠處,被謝邙劍氣嚇退的魔衛們重迴崗位,大家都是墮魔,對各種或火熱、或血腥的淫/行亂徑見怪不怪。


    就是沒想到這訊獄督領居然也可以變得下流。


    魔衛們嘖嘖稱奇時,一道灰黑色的身影自遠方雪中走來,望見銀渙殿簷下的情景,猛得頓住了腳步。


    燕蘆荻身上裹著沾滿血的狼皮,玉猩刀被他抱在懷裏,他剛從戰場上迴來,與落罔同行,正要往銀渙殿向魔君稟報戰況。


    可魔君、魔君……還有謝邙!


    謝邙在做什麽!


    尊上才死了多少年,他就這樣主動和別人歡好?


    荒淫無度!恬不知恥!


    燕蘆荻懷裏抱著的刀發抖震響。


    一邊的落罔見到孟沉霜和謝邙糾纏在一起的身影,低沉的目光忽然亮起來,轉瞬就想跑上前去跪倒在魔君腳下。


    如果可以,加入他們也是好的。


    燕蘆荻一把抓住落罔的衣領,像是拉瘋狗一樣把落罔拉迴來。


    落罔摔在他腳邊,還掙紮著想往那邊爬。


    “你!你……”燕蘆荻拿他也沒辦法,但更不想去見謝邙和魔君兩個光天化日之下行厚顏無恥之事,“算了,你現在去稟報魔君,我就不去了。”


    燕蘆荻一鬆手,落罔就連滾帶爬極為興奮地衝上前去,燕蘆荻閃身到牆角藏住身形。


    隻見落罔將將要撲上窗沿時,謝邙迴身一腳把他踹成球滾下長階。


    那魔君被謝邙抱在懷裏,兩人又吻了吻,魔君這才進正殿議事,謝邙則離開銀渙殿,去往另一座宮殿歇下。


    燕蘆荻看著他離去的身影,忍不住一拳砸在牆上,磚石登時爬滿龜裂。


    哪怕反抗一下,做個貞潔烈鰥夫呢?


    他閉了閉眼,嚐試著壓下心中的氣憤,轉身返迴骨花閣。


    然而胸膛裏仿佛永遠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熾熱濃烈的情緒衝刷著內心,使燕蘆荻隨時陷在一種極端的暴烈脾氣裏。


    這團火也曾短暫地平息遺忘過,在劍閣,在太茫山,然而隻需要一點火星子,便能讓它重新燃成滔天大火。


    他前往八隍野平定天魔禍亂的幾天裏,這把火催使著他將無數天魔頭顱斬於刀下。


    魔域夜色深沉,但魔族鮮血滾燙,震天的喊殺聲中黑紅兩色魔氣糾纏廝打,竟好似又一場大火。


    到最後,燕蘆荻幾近靈氣耗盡,破損的經脈陣陣作痛,他撐起沉重的身軀,機械般收割天魔性命,試圖用血色和痛苦掩蓋心頭悲鳴。


    他無休止地殺戮,就好似當年孟沉霜手起劍落,雪光閃過,斬殺無數邪魔,救下隻有十四歲的少年。


    現在少年曆遍春秋,可往昔一如跗骨之蛆。


    那燒透了故裏晴川的血腥烈焰時時重現於燕蘆荻心頭,幽魂不散。


    他坐在骨花閣冰冷的銅椅上,望著門外稀疏淺薄的日光,試圖拂卻迴憶,然而浮上心頭的卻又隻有魔君與謝邙的身影。


    少年胸中氣血翻騰,哇地吐出一口帶著碎肉的血。


    燕蘆荻盯著地上的血末,癸璜一百零五年燕家大火中橫飛的血肉難以抑製地重又浮現眼前,在冰冷的空氣中化作朦朦朧朧的虛影,豔奪目。


    晴川燕氏,中南玄門大家,綿延千載。


    山渚清雅秀美,瓊館煙輕,錦繡成堆。


    然而一夜之間,數千高階天魔攻破燕氏家宅,屠盡族中全部八百人,又燃起大火,將整個燕家家宅化作一片火海廢墟。


    滔天大火同浮萍驚鴻劍影一起燒進少年的肺腑,從此他心中隻剩下一個念頭,他要上長昆山劍閣學劍,他要為報燕家滅門之仇。


    然而劍閣遠在西北,與晴川隔著無數道山川江河、凡城仙都。


    十四歲燕蘆荻從廢墟裏爬出來,他沒有錢,也沒有兵器,孤零零一人上路。


    如若不是有幾分築基修為在身,雖未辟穀,但也不至於幾天不吃飯就餓死,怕是連活著走到長昆山腳下都很難。


    燕蘆荻在路上摸爬滾打,一走就是三年,身體一點沒長高,修為半點沒精進。


    他缺衣少食、挨餓受凍,曾經錦衣華服的燕家少爺,這三年裏也不是沒有幹出過和野狗搶食的事情。


    但到了長昆山,卻還不是終點。


    劍閣避世,又有上古護山大陣鎮守,外人根本上不了山。


    燕蘆荻在山下黯然徘徊了三個月,想等有劍閣弟子下山時,他趁機進入長昆山大陣。


    可這麽多時日裏,他隻偶爾看見有兩三道禦劍清光自峰頭掠過,進入世間。


    難道劍閣弟子都不用腳走路嗎?


    燕蘆荻已經熬過了三年,現在不過隻等了三個月,他決意繼續等下去,終於在半個月後找到了機會。


    不過這一迴,依然不是劍閣弟子用腳走路下山,而是有凡人要上山了。


    鑾駕鹵簿浩浩蕩蕩綿延十裏,金碧輝煌,威勢極盛。


    燕蘆荻打聽到,來的人是大虞昭靈長公主,她也想要拜劍閣閣主為師學劍。


    劍閣開啟了一條可供通行的山路,火炬在山中綿延百裏,燕蘆荻跟著昭靈長公主的玉輦,藏在火光之外的暗影裏向峰頂劍閣爬去。


    二十八抬的玉輦走的是山道石階,燕蘆荻則在荊棘亂石中穿行,但長公主隨行者眾多,玉輦前行的速度竟比燕蘆荻還慢,他不得不停步等一等。


    越過數裏石階之後,長昆山雪霧中忽然出現一條白玉長階,夾在兩座冰封的雪峰之間,足有萬級,一路通往劍閣主峰曉黑峰。


    到這裏,隨行者不可再往前,昭靈長公主必須下玉輦,親自登上萬級玉階,拜見閣主。


    燕蘆荻趴在雪堆裏,看見這位長公主從玉輦中走出,脫去肩頭赤狐大氅,露出一身織錦紅衣、金冠寶帶,從頭到腳光彩熠熠。


    唯有那張臉,是一派紅粉青黛也遮不住的蒼白病弱,仿佛走一步就要喘三下,讓人懷疑她會不會立刻就被雪風吹得暈厥。


    她抬頭仰望雲霧雪風中高聳入雲的巨大山峰,拋下身後烏泱泱人潮,踏上了玉階第一級。


    長公主身上有劍閣約定信物,可以喚開玉階禁製,燕蘆荻一路悄悄跟著她,往曉黑峰去。


    他沒想到的是,這位病弱長公主的行走速度比玉輦快得多,甚至比他還要快半步,燕蘆荻不得不提起體內微薄的靈氣,緊緊跟上。


    但她也是真的會走幾步就吐血。


    待燕蘆荻數到她吐了九十九口血時,他們終於看見了守白殿漆黑的磚瓦屋簷。


    寒夜如鐵,星辰飛旋。


    守白殿內燃著幽微的燭火,有一人身著白衣,端居高台之上,但黑暗實在太深,將他的神情動作盡皆淹沒。


    昭靈長公主沒有直接入殿,在守白殿十丈外俯身叩跪,報上姓名。


    大虞昭靈長公主,李照楓。


    黑暗中一片沉默,忽然,一道雪亮劍光閃過,磅礴劍意自殿中奔湧而出,狠狠劈在李照楓右側的深雪之中。


    狂放未止的劍氣穿透濃雲,轟隆隆引出雷鳴之聲。


    李照楓叩首於地,薄肩一抖,不知這是何意。


    就在下一刻,原本已經平息的深深雪痕之外,一方巨石砰然炸裂。


    是浮萍劍意斬入深雪後使山岩崩裂,力量在暗中一路龜裂蔓延至巨石之下。


    一股推力把藏在巨石後的燕蘆荻一下子掀飛出來,摔在李照楓身邊。


    這個突如其來的狼狽少年把李照楓驚地坐進雪裏。


    他一身破爛衣裳灰撲撲的,頭發亂如雜草,顯然不是劍閣弟子。


    李照楓驚疑攻心,內傷血痕自嘴角流下:“你是誰?”


    燕蘆荻知道自己藏不了多久,但他沒想到他會被發現得這麽迅速、這麽不留情麵,劍閣閣主一定把他當成不懷好意的賊人了。


    然而一劍之後,守白殿中重新恢複寂靜暗影,但這沉默卻讓燕蘆荻越想越害怕,仿佛有一把刀倒懸在他頭頂,馬上就要落下來將他碎屍萬段。


    靈氣過度損耗加上驚恐過度,燕蘆荻不由得氣血上湧,吐出一口血,染紅了麵前白雪。


    他顫抖著向守白殿方向叩首:“閣主,我是晴川燕家人,名喚蘆荻,我在晴川見過您,願拜您為師學習劍法!”


    燕蘆荻埋著頭,嗅到了鐵鏽般的血腥氣,然而守白殿中沒有任何迴音,不知過了多久,他忍不住腹中疼痛,抬起頭來查看情況時,卻見殿中高台上已空無一人。


    白衣閣主已經走下高台,正穿過殿中大梁投下的暗影,向殿外二人走來。


    燕蘆荻呆呆地望著陰影中高大偉岸的身影。


    直到閣主走到簷下,被懸掛著的燈火照亮麵容,燕蘆荻與李照楓看清他的樣貌,才猝然發覺劍閣閣主孟沉霜是這樣年輕。


    他長發略束,肌骨如玉,沒有半點嚴肅鋒銳的意味。


    一身閣主白袍被燭火照得昏黃,衝散了寒氣,仿佛和他如霧如花般的眉目一樣沉靜柔和。


    開口時,聲音也似風似霧,清而寧:“先隨我來。”


    燕蘆荻看得呆住了。


    尊上隨後說了些什麽?


    燕蘆荻試圖迴憶,可閉上眼,耳畔卻隻有孟朝萊報喪的話語。


    “師尊……今日為謝邙所殺,隕落於誅仙台。”


    謝邙與尊上合籍三百載,尊上待他那樣好,他怎麽舍得……這是多狠毒的一顆心。


    燕蘆荻再次失去了一切,更令他不能理解的是,謝邙毫無悔改,還有孟朝萊為他狡辯。


    燕蘆荻沒在收到孟沉霜死訊的第一時間找謝邙複仇,畢竟孟朝萊才是孟沉霜的親傳弟子,他不能越俎代庖。


    可孟朝萊昏庸怯懦,燕蘆荻不得不親自上陣,他要將自己磨成一柄刀,一柄殺死謝邙這個負心漢的刀。


    骨花閣中,燕蘆荻重新睜開了雙眼。


    這本是一雙大而圓潤的下垂眼,然而門外雪光映在他眼底,卻像陰沉沉雲翳般壓住了燃燒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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