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從其中一個血點背影中,能看出這是魔君燃犀從九泉出世的場景。


    這是個罕見的見證過魔君出世的魔族。


    謝邙眯了眯眼:“給他吊著命,讓他把圖畫完。”


    繼續往前,從牢房汙濁的氣息中脫身,終於來到一方空曠大室。


    大室中央佇立著一台冰冷的懸斧斬首器,一位穿著雪青色衣衫,袍角同時繡了銀三山與金邊的男子正站在懸斧前,仰頭打量著斧刃上深入鐵中的血跡。


    “汶天尊。”


    裴汶轉過身來,看向謝邙,開扇笑道:“謝督領,你可真是個大忙人,裴某等你等得好苦啊。”


    裴家占六尊中三位,天上都人便以其名稱唿區分。


    謝邙不與他客套,長驅直入:“六尊非要啟用鍘暗斧嗎?刀劍加之於頸,便可取魔族項上人頭。”


    “唉,”裴汶搖頭,不怎麽真誠地歎息,“話是這麽說,但刀劍總沒有鍘暗斧雄偉,也有人說可以讓謝督領祭出鹿鳴劍,一劍斬之,但被我否決了。”


    謝邙斜睨他。


    裴汶道:“你的鹿鳴劍,也修到和故閣主一樣水準了吧?一劍下去,魔族灰飛煙滅,哪還有什麽項上人頭,全化成灰了。


    “你放心,鍘暗斧隻有一台,他們肯定不會讓上千墮魔俘虜排著隊上去砍頭,這斧頭隻會落在一人身上燃犀。”


    謝邙眼神一凜。


    但裴汶並沒有注意到,繼續說:“所以,你還得快點把魔燃犀抓迴來,天魔族厭惡這橫空出世的魔君萬分,想要天上都給個表示。”


    鍘暗斧懸在半空中,寂然無聲,千百年如一日地俯視著靠近的人們。


    裴汶在這時側身看他:“怎麽,舍不得那張臉?沒關係,砍完頭,你把腦袋撿迴去就是了。”


    -


    孟沉霜沒從自己的獨立話本中看出個什麽名堂來,便又翻開《四劈九泉》,試圖從中找到點紀實痕跡。


    然而終書一本,他隻看出幽冥九泉的天又黑又綠,下麵的深淵又綠又亮,北邊的魔域花不注澤又冷又荒涼。


    以及……書裏的兩人玩得真夠花的。


    孟沉霜差點沒半路把書從窗戶裏扔出去。


    他白天沒這麽幹,換成夜裏直接找了個角落,把買迴來的話本一把火全燒了個幹淨。


    不知道為什麽,路過的顧元鶴十分欣慰地看了他一眼。


    孟沉霜不明所以,思緒混亂地迴房睡了。


    謝邙從天上都返迴玉台時,在半空中望見孟沉霜房中隱隱魔氣繚繞,他的心陡然猛撞,差點要衝破胸膛。


    落地之後又發現隔壁屋裏,莫驚春正在給顧元鶴正骨,後者時不時痛唿,兩人都沒注意到孟沉霜房中的異常。


    然而剛剛放下一半的心在推開門看見孟沉霜時驟然提起,仿佛要從喉嚨裏蹦出來,謝邙瞬間背後冷汗淋漓。


    隻見暗紅魔氣在屋中肆意流淌,像毒蛇一般爬上人的腳腕,而魔氣源頭就在床上那把自己埋進被褥裏的孟沉霜身上。


    謝邙反手甩上門,雙手翻飛掐訣結陣。


    耀目靈光刹那間裹挾著繁複符文如海浪般奔湧而出,將全屋包裹得密不透風,不讓一絲一毫魔氣泄露出去。


    他掀袍快步奔至床前,還未觸碰便感到蒸騰著的熱氣,可孟沉霜還用錦被像繭一樣緊緊裹住自己,連被角在哪都找不著。


    魔氣源源不斷地從被中流瀉而出,如同掩蓋博山爐的縷縷煙浪。


    謝邙不知道他離開的日子裏發生了什麽,竟然讓孟沉霜連抑製魔氣的偽裝都維持不住了。


    謝邙沒能扯開孟沉霜的被子,隻覺得手按上被子時,裏麵的人一通亂滾,怎麽也控製不住。


    他薄唇緊抿,迫不得已揮手釋放靈力撕裂布帛,飛散的絲絮紛紛揚揚飄散慢床,落在孟沉霜臉上,仿佛紅帳飛雪一般。


    當謝邙看清帳中人的麵容,瞳孔猛縮。


    孟沉霜就連李渡的易容也無法維持下去,掩在飛絮之中的,是孟沉霜自己泛著熱紅的麵龐。


    從發鬢中流出的汗水打濕他的眼眉,把發絲粘連在臉頰上。


    飛絮形狀如雪,卻無法融化,被吸入鼻腔後,引得本就昏昏沉沉閉緊眼的孟沉霜劇烈咳嗽起來。


    他的麵頰脖頸耳垂都在胸腔劇烈的同時浮上血紅,像是一朵將要打開花苞的豔烈芍藥。


    謝邙為他掃開飛絮,卻在手指觸上芍藥花瓣的前一刻觸電般彈開,給自己的手丟了四五個除塵術,才敢去碰孟沉霜的臉,如同輕輕撫摩過一件稀世的脆弱珍寶。


    孟沉霜陷在昏沉發熱中,不停扭動呢喃著。


    謝邙大概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這種情況以前也出現過,但那是修煉無情道導致的某種“並發症”。


    孟沉霜現在是墮魔,怎麽也會……


    不……謝邙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墮魔的情況,恐怕要比無情道修士更嚴重。


    驀然間,滾燙的熱度裹住了謝邙的手指,孟沉霜抓住了他的手,原本握在掌心藏在懷中的東西便落了出來。


    是那件曾穿在謝邙身上的正紅繡鸞鳳衣裳。


    第22章 歡愉舊夢


    孟沉霜蜷縮著身子, 整件鸞鳳紅袍被他無意識揉成一團,壓在頸邊胸前,他用側臉貼在紅袍領口, 呢喃磨蹭著。


    但一件隻穿了一夜的衣衫上能留下的氣息太單薄, 當他終於抓住謝邙的手掌, 便迫不及待地探首去夠, 幾乎要把整張臉埋進謝邙的手裏。


    像某種毛絨絨的親人小獸,鼻尖在謝邙的掌心腕口蹭來蹭去,仿佛是在期待被觸碰和撫摸。


    熱氣如同滾燙的酒,潑灑浸透謝邙的皮膚。


    他低頭一看, 才發覺掌中人的眼睫上沾著幾滴模糊的淚珠, 仿佛晶瑩琉璃碎屑, 一碰便沾在謝邙指節間,火燒般的觸感刹那間莫名竄上心頭。


    無情道, 無情道……人要無情, 哪有那麽容易。


    即便無心如孟沉霜,也難逃□□糾纏。


    謝邙輕笑一聲, 唇邊泄出幾分譏誚,隻是不知是笑話眼前人,還是笑話自己。


    窗外夜色籠罩四野,涼風掀動床幃, 卻吹不散孟沉霜周身熱氣,玉台仙都中燈火長明,耀耀生輝光, 將穹蓋染得紫紅如銅爐。


    三百年前, 破軍山西脈的夜晚卻是黑暗難擋,穹廬似鐵, 寒星綴綴。


    零落的光輝穿不透山中茂密的林葉,樹影之中,謝邙看不清孟沉霜的麵色,但卻聽見他的唿吸忽然間變得混亂。


    身旁的孟沉霜似乎在努力調整唿吸的頻率,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他一個踉蹌差點跌倒,謝邙立刻上前攬住他的腰腹,把人扶正後正要抽開手,然而孟沉霜膝蓋打顫站也站不穩,重又扶住謝邙的手臂。


    “沉霜!”


    哐當


    孟沉霜連手裏的劍都握不穩了,浮萍劍摔進林下碎石堆裏,滾出去三米才停下。


    孟沉霜靠著謝邙跪倒在破軍山林地間,埋頭喘息著抵在謝邙肩頭:“謝南……澶……”


    “我在,”謝邙一隻手被孟沉霜拉緊,另一隻手扶住他的背,滾滾熱氣透過背後的衣料燒進謝邙的手掌,孟沉霜整個人就像一塊發燙的碳火,“沉霜,你有什麽地方不適?是剛才殺死妖獸時受傷了嗎?”


    “嗯……”孟沉霜從胸腔裏擠出一聲嗡鳴般的聲音,謝邙一時間分不清肯否。


    孟沉霜的腦子似乎都被燒糊塗了,雙手扒緊了謝邙的手臂,力道顫抖著似有若無,仿佛手掌也使不上力了。


    他的臉頰貼在謝邙肩上,緩慢地挪動蹭著,柔軟溫熱。


    謝邙握緊他的肩頭:“沉霜?你……”


    他的聲音在孟沉霜抬起頭看他的瞬間停住了,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星光淡薄,穿過碎葉間的縫隙,搖搖晃晃地落了一點在孟沉霜仰起的臉上,蒙住他半邊眉眼。


    昏暗光芒中,他的臉仿佛一塊深藍潔玉,上麵盛著兩汪迷離的秋水。


    點點豔紅似桃李,在眸光中忽明忽暗。


    抖動的眼睫像是蝶翼般,撲閃著拂動謝邙的心髒肺腑,某種細微而真切的癢意在他的肋骨間瞬間泛濫成災。


    謝邙的喉結動了動,莫名的幹澀讓他微微啟唇。


    孟沉霜望著他,聲音沙啞無力:“謝南……”


    謝邙抬手,想拂開散落在孟沉霜麵上的幾縷鬢發。


    “沉霜,孟沉霜!”


    山林中傳來的喊聲讓他手一抖,落迴孟沉霜肩上,謝邙迴頭,隻見一褐一紅兩道人影飛馳而來。


    臨近時,他們看清孟沉霜和謝邙的狀態,紅衣少年猛地衝謝邙大喊:“謝邙!放開他!”


    “什麽?”謝邙瞬間皺眉。


    另一個青年人見狀也是一驚,急切吼道:“危險!謝仙尊,快退開!”


    孟沉霜靠在謝邙身上,抖了幾下,似乎被接連的吼聲驚醒,但意識還沒恢複清醒。


    褐衣顧元鬆飛奔上來把謝邙扯開時,孟沉霜還抓了幾下,不願意放手。


    別南枝道:“我來!這迴我來!”


    孟沉霜沒了謝邙的肩膀支撐,將要倒地,別南枝幾個箭步上前,眼疾手快一掌落下,在孟沉霜倒地前把人劈暈。


    緊接著立刻蹦出十米之外,好似在躲避什麽恐怖的鬼怪,一身紅衣在風中獵獵作響。


    山風咆哮著搖動巨木,樹冠晃動如浪,別南枝躲到一棵古樹後麵,顧元鬆拉開謝邙,手中握緊不問劍,如臨大敵。


    數息以後,山林黑暗如舊,風聲仍烈,可除此以外,再沒發生任何需要嚴陣以待的大事。


    孟沉霜被打暈,倒在枯葉之中,無聲昏迷,浮萍劍也安靜地躺在碎石間一動不動。


    謝邙不明所以地看向身邊人:“顧道友?”


    顧元鬆和別南枝也沒料到現在的情形,一臉茫然驚訝。


    別南枝又撿起一塊石頭,拋向孟沉霜的方向。


    拳頭大的石塊砸上孟沉霜左腹,在白衣上留下一塊土漬,石塊滾落在旁,無事發生。


    謝邙蹙了蹙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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