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燭火在這時滅了,義莊完全陷入寂靜。


    孟沉霜握著劍,聽見黑暗中傳來磨牙、肉塊落地和骨骼擠動的聲音。


    他盯著黑夜裏烏壓壓的人影,雙方都不敢輕舉妄動。


    說時遲那時快,一具隻掛著襤褸布條的白骨瞬間撲向孟沉霜,尖銳的指骨破風而來,隻差幾厘就能將他開膛破肚。


    孟沉霜一轉浮萍劍,用劍身直接將白骨敲成兩半。


    更多從棺木中爬出的屍體衝他而來,孟沉霜跳上棺材向門口衝去:【那些村民染的什麽病?】


    【水源不潔導致的毒痢。】係統迴答。


    痢疾?


    痢疾沒道理搞出喪屍圍城的架勢,更何況義莊中的死者根本沒有染上毒痢。


    孟沉霜踩著棺材板飛奔到義莊門口,卻沒直接跳出去,落地提起被嚇昏的守門人,施力把他扔出義莊院子,再反手拉上了門。


    他不確定這些起屍想做什麽,但鎮上還住著手無寸鐵的凡人,不能讓這些起屍衝進鎮子裏傷人。


    眨眼之間,又有幾隻起屍撲上來,孟沉霜用浮萍劍接連把他們拍開,可院子裏的起屍仿佛認準了這唯一一個活人,接二連三如潮水般朝他湧上來。


    對於枯屍和白骨,浮萍劍身的力量尚且足夠,但麵對才死了沒多久,還在往下淌屍水的起屍,劍身就不夠用了。


    孟沉霜逼不得已解開布條,劍刃當空落下,劍光如水,刹那間將屍體斬做兩半。


    他也想給對方留具全屍好下葬,但這群起屍實在不給他機會。


    然而就在孟沉霜握著浮萍劍如砍瓜切菜般阻擋這群起屍更近一步時,異變突生!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腳踝,差點將他拖進殘屍堆裏。


    孟沉霜提劍一劈,隨後借著身邊的棺材板翻滾一圈避開前方的攻擊,再迴首時重新看清了罪魁禍首的樣子。


    那是已經被他攔腰斬斷又破開頭顱的一具起屍!這東西怎麽還能動!?


    然而即使被孟沉霜再一劍斬斷小臂,那半截屍身竟然還能顫抖著立起上半身,爛肉腐水一個勁的往下滴。


    再一看,那一片青石板上居然已經聚集起了一片腐水窪,不知道多少眼珠子、內髒塊、頭發團泡在裏麵,濃鬱到令人頭腦發痛的腥臭味瘋狂彌散。


    而此刻堆在腐水窪裏的大東西……


    嘎吱嘎吱


    哢啦啦


    無數棺木被那巨物軋爛折碎,令人牙酸發寒的聲音在黑夜中迴響。


    更多的骨骼被碾斷,在血肉中橫插亂竄,詭異黏膩的爆漿聲混著起屍低啞的嘶吼,化作一副不似地獄,卻更恐怖萬分的場景。


    【係統!我以為這最多是活死人起屍劇情!怎麽變成中式克蘇魯了!】


    【無網絡連接,無法接收更新,未檢測到克蘇魯劇情包。】


    係統冰冷的聲音成了這場詭譎混亂中唯一的理性。


    在無數破碎的棺木之間,赫然聳立著一團巨大的屍球,足有兩人高,所有的殘肢內髒都被卷了進去。


    它那巨大的陰影緩慢移動著,孟沉霜仿佛還能聽到屍球內裏表麵的舌頭喉嚨還在哀嚎,卻怎麽也無法逃脫無數隻斷臂、無數條斷腿的束縛。


    強烈的怨煞之氣撲麵而來。


    不好!


    它要滾向鎮中街道!


    孟沉霜當即飛奔上前,一劍削掉這巨球的半邊凸起,汙血四濺,他本想找辦法抵住屍球,但這屍球似乎有自己的意識,浮萍劍一劍下去後,它轉道加速滾向孟沉霜!


    來得好。


    孟沉霜抽身向著另一邊的圍牆後退,借著壘起的三具棺材縱身翻出義莊圍牆,落進通向郊外的殘林中。


    轟隆屍球撞上圍牆,它的高度甚至超過圍牆,幾隻斷臂斷腳被甩出來,但屍球似乎暫時被圍牆擋住停下了。


    孟沉霜剛想再上前幾步查看,細碎的脆響簌簌而來。


    圍牆撐不住重量,要塌了!


    孟沉霜猛吸一口氣,拔腿狂奔,屍球瞬間撞破圍牆,追著孟沉霜滾去,他們剛好在一段下坡路上,孟沉霜避都避不開,這屍球不知道被什麽力量驅動,越滾越快,那些伸長的腐手幾乎要抓上他的發尾。


    不,是已經抓上了。


    孟沉霜咬牙止步轉身迴首抬劍,動作一氣嗬成,神魂劍意刹那間相連。


    手中浮萍劍白光大盛,神兵既出,鋒銳劍氣浩然激蕩,世間萬物觸之破碎。


    那將要砸在孟沉霜身上,將他也卷進石塊裏的巨球被澈烈劍氣驟然分作兩半。


    唿嘯狂風以浮萍為中心刮過孟沉霜周身,一切汙穢邪物都被阻擋在外,不得近身分毫。


    殘林霎時亮若白晝。


    劍氣狂波震蕩山穀,恍如驚雷炸裂,被劈成兩半的屍球在擴散的劍氣中破裂成碎塊飛散,風浪奔向遙遠的山野天際,搖落滿山木葉。


    曾落在孟沉霜身上的血汙被精純劍氣燒淨,狂風之中釵斷帶碎,如墨烏發披散,翩飛似雲卷。


    他睜眼,劍光映在青瞳深處,恍若琉璃燈盞。


    劍意漸歇,浮萍劍卻還在那如玉的指節間顫動。


    鳴聲清越,似在邀寵。


    直到孟沉霜喉中一口血噴在劍身上。


    浮萍劍瞬間不動了。


    幾息之後,神兵劇烈抖動,仿佛想要一劍拍在孟沉霜額頭上。


    孟沉霜咳嗽幾聲緩過氣來,趕緊把浮萍劍上的血擦擦幹淨,將它安穩地抱在懷裏,隨後才把血氣吞進嗓子裏。


    劍光逐漸平息,孟沉霜發現周身纏繞著絲縷般的煙氣,破碎浮動,抬手一碰便刺骨寒涼,還仿佛有厲聲尖叫沿著接觸點傳入腦海中。


    被炸開的怨魂煞。


    驅動屍球的是怨魂煞?


    然而還沒等他細究歸柳鎮怎麽會出現這麽多怨魂煞,天際邊忽然出現的隱隱亮光和朦朧禦劍響動讓他心底一涼。


    遭了,歸柳鎮距離無涯蘭山未及百裏,謝邙一看浮萍劍通天劍意就知道偷劍賊跑這兒來了!


    孟沉霜把浮萍劍往汙血殘跡裏一抹,用煞氣蓋住浮萍劍清氣,拖著劍向山林裏飛奔。


    浮萍劍氣得發抖。


    -


    孟朝萊抱劍靠在一棵古柳樹下,濃密的樹蔭將他環抱,隻有些許月光透過細長林葉間的縫隙,落在他的緞白袍上。


    更多的月色如水般傾倒在不遠處的玉山嬌花叢中,幾乎要將莫驚春的衣衫也染作白色,和挨挨擠擠開放著的花朵一同化作深雪。


    茂密幽深的山林於時蕩起海波般的沙沙聲,孟朝萊蹙了蹙眉,轉頭看向聲音的來處,莫驚春還在低頭采靈花。


    [我去那邊看看。]孟朝萊對他說。


    莫驚春茫然抬頭:“怎……”


    遙遠的風在這時終於穿越山林,拂過他的麵頰,撥動滿叢玉山嬌。


    “哦,好。”他沒問了。


    孟朝萊朝著風來的方向走去,莫驚春繼續采藥,這片玉山嬌花叢很大,他采完一片,繼續向旁邊摸索,忽然入手一片溫熱濡濕。


    他一抖,剛想喊人,忽然就被抓住了手。


    [莫小友,是我。]孟沉霜一邊說,一邊腳下蹬沙子,把放在土坑裏的浮萍劍用沙土埋住。


    在莫驚春看不到的地方,浮萍劍整把劍都黯淡了。


    [李前輩?你這是……你怎麽趴在地上?]


    [我走路不看路,摔的。]孟沉霜也很想知道,蒼柳山這麽大,他怎麽就撞上莫驚春和孟朝萊了。


    即使不經事如莫驚春,也感到孟沉霜這解釋有幾分古怪:[李前輩,你……]


    然而一道突如其來的人聲打斷了兩人間尷尬的猜疑。


    “孟閣主。”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稱唿。


    孟沉霜渾身一抖,瞬間僵在原地。


    謝邙,這就追上來了?


    第9章 流水落花


    “無涯仙尊?深夜來此,不知所為何事?”


    聲音落在孟沉霜耳朵裏,遙遠地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的大腦仿佛被一層霧蒙住,嗡嗡作響,什麽也聽不清。


    直到莫驚春問他可否看得見來者是誰時,他才猛地從霧氣中驚醒,浮出意識的深潭,靈魂大口喘息。


    孟沉霜抬起眼,看向遠處林間兩道正在交談的身影,花費十萬分的努力才控製住神識交流平穩:[是無涯仙尊與孟……孟閣主。]


    莫驚春坐在花叢中,而孟沉霜趴在花叢之下,剛才孟朝萊正要返迴,如果不是謝邙忽然出現喊住他,他再走兩三步,便能到達一個能夠將孟沉霜身形一覽無餘的視角。


    [噢,是他。]莫驚春對謝邙的名號沒什麽特別情緒。


    但孟沉霜看到兩人距離不過三米,整個人繃緊成一根顫抖著蓄勢待發的弓弦,往坑裏踢土埋住浮萍劍的動作也停下了。


    兩人就站在古柳樹的另一麵。


    月下柳枝拂動,謝邙本就頎偉的身形在暗影中更顯高大,無論孟朝萊再怎麽拔直脊背,在謝邙麵前都顯得單薄孱弱如疏竹。


    更何況孟朝萊現今修為不過合體後期……


    孟沉霜想起謝邙對他鞭屍七十餘年,又憶及起荷城裏說書人講的無涯仙尊一劍劈了他的靈堂,懷疑謝邙怕是因為他那殺夫證道的念頭,把一整個劍閣都給記恨上了。


    現在謝邙和孟朝萊一見麵,不會提起鹿鳴劍一劍捅死他的好徒兒吧?


    要是謝邙真敢對孟朝萊出手,孟沉霜就是拚了這條性命,也要拔劍砍謝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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